贺施儿没有搭话,默默不语地看着他。

    沈晗之所以能成为上京各家小姐所追捧的对象,不仅仅是因为他像画得好,更多的是因为他清秀儒雅的长相和温柔的性格。

    可那一切都只化为了往日的风。

    现在的沈晗脸上尽是脏污,根本瞧不出一丁点“清秀儒雅”的影子。

    他将双手伸出牢笼,紧紧地抓住贺施儿的鞋尖。

    那是一双曾勾勒出无数精美画像的手,沈晗最宝贝的就是他的这双手,但世事无常,眼下那双手上边全是伤痕,指甲也翻了几个,血肉模糊。

    “施、施儿。”因为过于激动,沈晗说话时不免有些结巴,“如今我遭了难了,看在我们那么多年的情谊下,你得帮帮我,想办法救我出去!苏延不会放过我的,他不仅会杀了我,还会败坏我的名声,那我可就全毁了啊!”

    “申公子,请自重。”

    贺施儿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如同晴天霹雳。

    沈晗的瞳孔骤然紧缩,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叫我什么?”

    “我说,申公子,请自重。”贺施儿将自己方才说得话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在确认自己没听错后,沈晗的手犹如触电一般缩了回去。

    他似乎猜到了什么,眼神里写满了惊恐,不停地摇着头说:“不可能,我不记得在兰城曾碰见过你,那时我们明明不认识……”

    贺施儿依旧伫立在原地,轻描淡写地说:“是啊,毕竟你出现在曲嫣身边的时候我已经去荣州了。为了找到你,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她冷笑一声,接下来的话字字珠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曲嫣最好的朋友,我叫贺施儿。至于你,我也是知道的,对吧申寒?”

    沈晗依旧愣在原地,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还在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他本是上京人,当年上京战乱,家中尽是硝烟,无奈之下他只能跟随着父母前去兰城投靠伯父一家。

    到兰城以后,他碰到了一个颇有灵气的女子。

    那女子名唤曲嫣,是舞坊里的舞娘,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胜在的俏皮烂漫,性格也很是不错,与她相处总是能叫人心生愉悦。

    沈晗对曲嫣生了些许好感,便时不时约她出去游玩,一段时间后他很明显地感觉到曲嫣对自己也是芳心暗许。

    可他的家在上京,未来定是要回到上京去的,并不会一直拘在兰城这四面环山的破地方。

    沈晗对绘画习字很感兴趣,也自知有些天赋,但曲嫣却从来不懂这些,除了舞跳得好一些之外其余的一问三不知,于他而言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可诗经里有句话说得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虽知道自己和曲嫣不合适,但这样一个女子喜欢上了自己,他也没必要拒绝。

    为了方便自己日后甩掉曲嫣这个包袱,他在和曲嫣交底的时候隐去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沈晗。

    申寒。

    “你自始至终都没有把曲嫣写进自己的规划里,可你又无法拒绝她炽热的感情,所以你就编了一个假身份欺骗她。反正申和沈读音相似,就算她一直叫你申寒,身边的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蹊跷。”

    眼前,贺施儿正一点一点地拆穿他当年的把戏。

    “你知道曲家人向来重情重义,若是曲嫣和他们交代你们的关系,他们必定会把你当成自家人对待。可做家人的前提是互相了解,所以为了防止他们调查你的身份和家世,你只能告诉曲嫣自己的家境拿不出手,希望她不要将这段感情告诉别人,避免让自己接触到她的家人。”

    曲嫣天真且心善,听到他的解释后只觉得他这么做只是想保护自己的自尊,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打一开始就是沈晗的弃子。

    沈晗趴在地上,连呼吸都快忘了。

    突然,他觉得自己的头皮那边传来一阵刺痛。

    贺施儿俯下身子,用力地抓住了他的头发,狠狠地拉扯着,咬牙切齿地说:“你若是单纯的欺骗曲嫣也就罢了,到时候你彻底消失在她的跟前,她难过一段时日也能走出来。可是沈晗,你为什么要答应苏延,当那棵压死她的最后一棵稻草?!”

    她隔着牢笼,按着沈晗的脑袋一下下地砸向了地面。

    沈晗奋力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贺施儿自幼学习琵琶,手上的力气不小,而他自己这段日子在牢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还受了刑。如今两人实力悬殊,沈晗只能任由贺施儿折磨着自己。

    片刻后,他突然想起了些什么,用尽全力哀求道:“好施儿,求求你放过我吧,你找错人了,你应当去找苏延才对!我确实对不起曲嫣,但是如果没有苏延逼着我,我也不会这么做啊!”

    这句话当真好用,听到这句话后贺施儿果不其然停了下来。

    沈晗以为贺施儿听进去了,又害怕对方再次虐待自己,便忙不迭地继续辩解道:“苏延才是那个最混账的东西!我不是为自己开脱,可是我知道你和曲嫣的关系极好,也知道自己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为了弥补我愿意把真正的幕后黑手、所有的实情给昭告天下!”

    可贺施儿并没有领他的情。

    她拽住了对方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提了起来,强行让他与自己对视,满眼讽刺。

    “你不会以为,我是那种什么都不知道就盲目下手的人吧?”她的红唇一开一合,再次将沈晗的心推入了冰窟,“你们的所作所为和肮脏交易我已全然知晓,我此次前来,就是一一清算。而你,沈晗,就是我第一个清算对象。”

    沈晗无助地闭上了双眼。

    这些日子他已经偷偷哭了太多回,眼睛早就哭肿了,如今反倒哭不出来了。

    “你是来杀了我的吗?”他颤抖着说。

    “杀你?你未免把一切想的太美好了些。”贺施儿轻笑道,嫌弃地松开了抓住他头发的手,“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得救了?而我恰恰就是捅你刀子的人,有没有觉得很熟悉?你现在可知道曲嫣当年的痛楚和绝望了?!”

    她的脑中突然回想起了装着曲嫣的棺材,再次愤恨地说:“凭什么你可以顺顺利利地入赘霖王府,而曲嫣却要沉睡在那寒冷的河底?凭什么苏延靠着卖女儿过上风风光光的日子,而曲伯父和曲家祖母却长眠于兰城?!”

    沈晗倒吸一口冷气,卧在地上不敢乱动。

    贺施儿抓住了沈晗的衣领,将他的上半身提了起来,露出了骇人的笑容。

    在她的强迫下,沈晗看着她的眼睛,不由得出了神。

    他的嘴唇微微打颤,一句话都不敢说。

    贺施儿毫不留情地讥讽道,“沈晗,你现在看我的时候,究竟会不会想到被你辜负的曲嫣,还有遭你背叛的苏沁之?”

    沈晗收回了目光,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儿,他回想起了贺施儿前面说的一句话,怀揣着最后一丝希冀询问道:“你不杀我吗?”

    “杀了你有什么用吗?就算你死千万回,也换不来曲嫣的性命。”贺施儿细细打量了一番沈晗颓然的表情,“沈晗,我知道你最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自己的性命。在你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自己的前程和名声,还有他人对你画技的认可。”

    否则他也不会在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候还说出一句:苏延想毁了他的名声。

    沈晗眸中的希望完全暗淡了下去。

    他绝望地说:“所以呢?”

    “于你而言,一刀取了你的性命根本算不上什么。所以我偏要让你在他人的非议下,以及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度过余生。”

    谁知下一刻,沈晗竟放声大笑了起来。

    他用指尖直指贺施儿,狂妄地说道:“我懂了!我都懂了!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是你拉着苏淮之那个贱人暗算我,以毁掉我的名声!你就是想用害死曲嫣同样的方法害死我!可是贺施儿,你明知谣言是杀死曲嫣的工具,如今你却用这个方法毁了我,你就不怕日后在泉下见到曲嫣她会怨你吗?!”

    自曲嫣去世后,贺施儿最恨的应当就是谣言,可她却用了自己最恨的手段栽赃了别人。

    屠龙者终成恶龙,只有真正受过伤害的人才知道刀子往哪里扎最痛。

    可贺施儿并被他的话影响到半分。

    她自嘲地说:“我知道,如今的我已不配再见曲家的任何人。”

    在做下这个局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正在变成自己最怨恨的那种人,日后她同沈晗那种混账再也没有任何区别。

    可哪怕她在长年的怨恨中堕化成了厉鬼,只要能报复那些人,让他们尝一尝受污的滋味,也在所不辞。

    贺施儿扭过头,将目光放在了紧挨着牢笼门口的食盒上。

    那食盒里摆放了不少糕点,瞧上去鲜美可口,但沈晗却未曾动过。

    “沈公子,那么好的糕点,为什么不吃呢?”

    她喃喃道,走到了食盒旁。

    沈晗暗道不好,想拦住她,可动作却不及贺施儿迅速。

    贺施儿将手伸进笼内,拿起了一只里头的糕点,放在手上细细把玩。

    “你不吃,是因为知道苏延为了灭口,在里头下了毒吗?”她将糕点掰成了两半,仔细观察了一番,又拿到鼻子跟前嗅了嗅,“哟,若是我没有猜错,应当是夹竹桃吧。”

    沈晗慌了,连连后退,可贺施儿却一把抓住了他,再次将他拖拽到了自己跟前。

    “你究竟要做什么?”沈晗绝望地哀嚎道。

    “我是没想让你死,可也没说要放过你啊。这么一小块就足够你留下不小的后遗症了,日后在病痛的折磨下你怕是会生不如死。这可是苏延给你下的毒,我今日可什么都没带,就算查也查不到我身上。”

    “你!!!”

    “沈晗,你就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带着病痛,聆听着他人对你的唾弃,度过余生吧。”

    说罢,贺施儿便捏住了沈晗的脖子,强迫他张开嘴巴,将那块糕点塞进了他的嘴里。

    沈晗将那块糕点咽下去之后便昏死了过去。

    望着躺在地上的沈晗,贺施儿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她便匆匆转了身,脸上带着无辜的惶恐,跑去找到了那守门的哨兵,像一只受了惊的白兔。

    “大人!沈公子他好像生病啦!”

章节目录

点击就看我在古代抢头条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生生莫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生生莫遥并收藏点击就看我在古代抢头条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