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入幽看着燕奚眼中的挣扎,逼近一步:“如果他们死在天材地宝阁,朱雀令主一定会为上官彤报仇,萧家一向护短不会看着萧北白死,如果柴渊也死了,那更是有一场大热闹可以看了,我们只管当渔翁,何乐而不为呢?”

    因为知道她的身份,因为从书中看到她所谓的当年,所以燕奚就认定她是在坑害上官彤?

    她不屑解释,既然误会了,那就误会得更深一点好了。

    “乔乔……”燕奚感觉到乔入幽语气不对,身上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可他却不知道乔入幽为什么生气。

    乔入幽往前走,过了石桥就出了青竹堂的结界,燕奚看着她的背影,恍惚生出一种感觉,仿佛乔入幽那一步不是跨下一座石桥,而是千山永隔万水不见……

    他心下惶惶地追过去,伸手去抓乔入幽的衣袖:“乔乔……”

    耳边“呛”的一声,式微剑凭空出现,凛冽的剑气刮得人脸皮痛,他整个人僵住不敢动——剑气却不是冲他来的。

    乔入幽一挥手,式微飞向旁边的树林,剑气压得地上的草低了一头,树枝间有个黑影,在剑气袭来之前化作一团黑烟消失无踪。

    燕奚看着乔入幽的后脑勺,个子只到他的肩头,站在那里背却挺得很直,有种渊渟岳峙不惧风暴的气势,乔入幽的左手自然而然地抬起将他护在身后,他突然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从认识到现在,乔入幽是杀过人,可杀的都是那些先出手要取她性命的,从来没有滥杀过无辜。

    乔入幽已经不是全盛之时的实力,可每一次他遇到危险,都奋不顾身地来救他,如果说救他是因为他的血,可哪怕在被逼得要吸他的血疗伤,乔入幽也只杀了为虎作伥的车夫吸魂力,并没有伤害对她没什么利用价值的上官彤。

    凡事有因才有果,乔入幽会变成冷血嗜杀的鬼主,一定是有原因的,史官的记载尚不敢说公正无偏差,何况是话本子的说法呢?

    式微剑在林中盘旋两圈没有发现可疑,灵巧地飞回乔入幽身边:“刚才有人在看着我们。”

    不止是看,而是一种充满杀气和恶意的眼神,所以才会让她敏锐地觉察到。

    燕奚甩了一下右手,蛇蔓从他袖中滑出,在他身后膨胀到八丈高,十几只蛇蔓如雀屏般将他们环绕住:“会是天材地宝阁的人吗?”

    “昨天我们逃课的理由堂首也未必全信,那几个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只有我是个外人……”乔入幽冷笑一声,“还有从七星堂大牢逃走的三个无启民,我灭了他们全族,他们岂有不来报复的道理?”

    当时虽然找到了那三人的尸体,可乔入幽不信能把七星堂大牢炸了的人会自戕,最大的可能是在丢弃身体之前,已经把心肝膝骨都藏好了,假以时日就会重新长个身体换个面目。

    哦,还有虺牀,把她从水里捞出来必定不是虺牀说的闲来无事,否则如何解释轻而易举就到手的布局图,可见虺牀背后还有人。

    这么一掐指,她从水里出来不过四五天,竟也有了不少仇家,这时候她决定先安外再攘内,她和燕奚之间的事可以放一放:“任何接近你的人都要小心,无启民很可能换一个模样出现。”

    “嗯,我听你的。”燕奚心头偷偷松了一口气,乔入幽会这么叮嘱,就不会抛下他了,他跟在乔入幽身后往树林走。

    刚走进树林,桃花佩一声轻响,一朵桃花浮出来,乔入幽刚把桃花放到桃枝上,五尾狐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他们有高手,查出我身上有灵契,很快会追踪四方城,保护好常思月!”

    燕奚没有跟去驿站,没见过五尾狐,也不知道桃花佩,他压制住差点脱口而出的问题,心里琢磨这一定就是乔入幽刚才着急去找常思月的原因。

    乔入幽看着桃花佩,之前五尾狐提过,无相观的人要送它进京迷惑皇帝,可它妖骨尚在无法化形,那就只能结契附身,可它和常思月已有灵契,除了常思月它不能上其他人的身……

    无相观的人要用五尾狐,要么抓走常思月,要么杀了常思月,刚才在暗中窥视的可疑人又多了一种可能。

    乔入幽转身走出树林:“回青竹堂。”

    她没看到他们刚离开,一棵树下一个不起眼的洞里,探出一个老鼠的头,小心地耸动了两下鼻子,又快速地缩回了洞里。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写着无启民,桃花佩,常思月,灵契这些字的纸条,就放在了弹琴人的书案上。

    香炉中飘着袅袅白烟,弹琴人左手支颌斜倚在椅子上,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纸条:“提到灵契,还让保护常思月,莫非是常家家仙五尾狐?她今天身上的媚气变少了,看来胡仙出事了。”

    虺牀盘在笔架上,对这件事兴致不高,随口应道:“一边要布局图,一边要灵草,还和狐狸精搭上了……乔入幽这是想干什么?”

    “天材地宝阁奇宝众多,或许有能破四方城阵法的秘宝,狐族擅长幻术迷人心智,看来鬼主是在做闯禁地的准备啊,”弹琴人用了然于胸的语气说,“鬼主不愧是鬼主,果然能人所不能。”

    只有一魂的鬼主,不过现世才几天,从天材地宝阁得了个药人当细作,拉拢一群本事不弱的年轻人,还让常家的家仙对她马首是瞻……当初不过是姑且一试,没想到乔入幽竟给了他这样的惊喜。

    虺牀的眼睛盯着地上的传送阵,每一次浮光亮起,乔入幽要的药材灵草,就会由弹琴人的手下从五湖四海搜集而来。

    它在心中冷笑一声,别说那几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就是自认为通透人心精于算计的弹琴人,何尝不是给乔入幽卖力?

    在虺牀看来牵着一堆人鼻子的乔入幽,此时正被迫听燕奚道歉。

    燕奚紧跟在乔入幽身边:“对不是,我不该那么说,我不该从书里看到只言片语,听到的议论传说,就对你妄下断言。”

    “我本就是个恶人。”乔入幽不耐烦地打断,她加快脚步想要甩开燕奚,可燕奚的腿比她长,跟得寸步不离。

    “你不是,”燕奚看乔入幽站定抬头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忙停下脚步低声补上一句,“至少对我不是。”

    “若非你对我还有点用,我早让你死八百次了。”乔入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燕奚忽略她的恶言恶语:“麒麟以前教过我,任何人在转述一件事,描绘一个人的时候,都难免加上自己对那个人和那件事的感受,别人说极好的对我而言未必是好,别人说不好的对我来说也不一定就是坏的。”

    看乔入幽没有打断,他继续往下说:“极恶之人也有心软的时候,至善之人也会心生龌龊,不可尽信旁言,凡事先问己心。”

    乔入幽挑了一下眉,觉得满篇废话让她无从嘲讽。

    燕奚看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忙一口气将话说完:“扪心自问,如果没有遇到你,就算逃出虬龙洞我也会被抓回去,你要是不和上官彤置气,他也不会离家出走撞见我被掳走,也不会有后来的同仇敌忾后让我种心弦,还有从毒蛛手里,从无启民的村子里,你又救了我两次,所以你在我这里并不是恶人。”

    乔入幽过去听多了歌功颂德之言,听燕奚这番话虽然词藻不算华丽,语气却很诚恳,心里颇为受用,脸上却还是不耐得很:“知道我对你的大恩无以为报,你就给我记清楚,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连血带骨头全是我的。”

    “嗯,都是你的,”燕奚知道她说的是自己这身能疗伤骨血,看她脸上略带傲娇的神情,语气中不知不觉带了三分宠溺,“不过你也有错,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雾里看花难免想歪,你若肯告诉我有什么计划,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我虽不是十分聪明,或许也能有那么一两个好主意呢。”

    乔入幽看着他,思绪恍惚间回到两千多年前,她知道那是正道的陷阱,不听劝阻执意闯阵,一百零八鬼将被早有准备地隔在阵外,绝杀阵中万剑齐发,白蛟为救她身首分离……

    破阵之后她带着重伤要血洗修仙界,手下的鬼将几乎拦不下她:“若非你一意孤行闯剑阵,白蛟何至于死?它拼命护了你,你此番前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你要让它死不瞑目吗?”

    可当年她没有听从劝告,固执己见带伤征伐,这才会被正道抓住机会,将她分魂离魄封印两千年。

    燕奚看她眼神突然变得深沉起来,若有所思中透着点杀气,正绞尽脑汁想词,却听乔入幽开口了。

    乔入幽问他:“帝高阳断神树隔天地之后,世间的灵兽瑞鸟逐渐消亡,龙绝于世凤离梧桐,天材地宝阁是从哪里找到那只麒麟的?”

    “我不知道,我被关进虬龙洞的时候,麒麟就已经在里面了,”当年什么都不记得,不懂得保护自己的燕奚,全靠麒麟的庇护才能安然生活在虬龙洞,学会认字说话,和其他鸟兽相处,“你问它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想抓它生的小崽当坐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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