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秋风穿过茜色纱窗,轻拂发丝衣摆,室内纱帘帷幕也跟着摇曳。

    乔淑妃神情已然恢复到了往日的平和,抬头看垂花屋檐外的天空,雏雁擦着云边奋力南飞。

    叹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天高……任鸟飞吧。”

    语气中有她自己都不懂的无力与苍凉。

    但她似乎又懂了,成长就意味着别离。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或必须做的事情,谁也无法留住谁。即便亲如父母子女,也终将会在某个人生节点分离。

    乔淑妃沉默着留恋良久,才终于抬步离去。

    李令仪竟从乔淑妃饿背影中看出了“落寞”二字,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

    眼看着乔淑妃出了长安宫大门,茶茶等人才再度进来,关切的询问缘由。

    李令仪抬头,无限伤感的说:“母妃知道了……”

    茶茶立即会意,但雪芽、惠明却不知所以,问道:“知道了什么?”

    心知这事不能再节外生枝,李令仪暂时压抑住情绪,装作沮丧的模样道:“能知道什么啊,不就是知道到了山西我计划偷跑出去玩的事呗!”

    做戏做全套,她又斜睨茶茶一眼佯怒道:“是不是你告的密?”

    好大一盆污水,茶茶顿时无语住了。我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冤枉啊!”

    李令仪一挥手,说道:“行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茶茶内心哀嚎:我的清白啊!!

    李令仪说完便不再理会她们,随手放下拔步床的三层帷幕,一头扎进了被子里。闭上眼,任由愧疚与伤感混杂交织,肆意在心底蔓延。

    她想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当一会儿鸵鸟。

    亨泰三十二年重阳节刚过完,李令仪就要启程了。

    夜里辗转难眠,喜忧参半,情绪委实复杂,下半夜才胡乱睡着。一大早不等人来唤,她却早早起了床。

    盥洗完毕,华服靓妆,神采照人。

    李令仪手持莲花镜仔细欣赏,镜中女子乌鬓堆叠,珠钗摇晃。秀丽的远山眉下,一双眼睛秋波潋滟。鼻腻鹅脂,口含丹朱。一笑之下,嘴角梨涡甜的醉人。

    她五官舒朗柔和,并不是第一眼惊艳的美,而是含而不露,与之相处日久,也会不经意间为之赞叹的含蓄之美。

    看她这样,茶茶笑道:“别照了,快用膳了。奴婢承认了,公主是咱们长安宫第一美女!”

    李令仪放下莲花镜,给了她一记眼刀。

    用膳时,长安宫的内侍宫女已经开始忙忙碌碌的搬运行李了。

    等用过早膳,她要先往乾清宫拜别皇上,再到永寿宫辞别乔淑妃。太后娘娘说是不让面辞,可于情于理还是得去一趟。

    然后就可以出发山西,开启她的星海征途。

    一时事毕,正要出门时,惠明疾步走进来道:“公主,不好了……”

    李令仪闻言心里一惊,开始头脑风暴。不好了?什么不好了?不会是去不成了吧?她坐着要等死了吗?

    一时间思绪纷纷,甚至自己的坟埋哪里都想好了。

    见她愣神没言语,忙着对贴身行囊做最后清点的茶茶上前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状况你快说啊!”

    惠明道:“云雾病了……”

    话又说一半,李令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另一口气也被吊了上去。忙问:“怎么病了,严重不严重啊,请太医了吗?”

    惠明道:“那丫头不知怎地,今早起来就开始腹痛腹泻。不过公主别急,雪芽姐姐已经去看着了。应该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应该不严重的,等吃了药过两日就好了。但今日是起不来床了,山西……”

    山西她是去不成了。

    启程日子是内务府再三斟酌选定好的,况且此刻车架估计也已经在西华门等着了,不可能再做更改。

    云雾就这么错过了到外面看一看的机会,李令仪叹口气,无奈道:“那……惠明你随行吧,愿意吗?”

    惠明重重的点头道:“奴婢愿意的!”

    “那你尽快收拾行李,别误了时辰。”

    惠明答应一声,一溜烟的跑开。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惠明已经背着包袱进了门。

    李令仪挑眉,心道:这么快?!

    转念一想,可能惠明心里也想随行,只是云雾先开了口,她碍于情面不好再张口。今日突然峰回路转,兴奋之下手脚便麻利了些。这也没什么可疑之处,便撂开了手不再纠缠。

    李令仪从慈宁宫出来,直奔乾清宫。等到了乾清宫,小内侍并没有带她入西暖阁,而是进了东暖阁。

    刚踏入东暖阁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气势恢宏的山水屏风,屏风戛然回转之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宽肩窄腰,一身飞鱼服穿的气势凌人。因在御前,并没有配绣春刀。见了她后退两步让开了路,弓腰抱拳行礼。

    李令仪对待高翊已经麻木了,点点头没言语,越过屏风走了进去。

    转过弯来,这才发觉东暖阁中不止有皇上和雷打不动侍立在皇上身后的梁德全,还有许久没见的靖王。

    等李令仪给皇上请过了安,才转过头笑着同靖王打招呼:“十三哥,你怎么在这里?”

    靖王一身亲王装束端坐在椅子上,笑道:“我在家巴巴的等着你也不来辞我,你不来只好我来了!”

    李令仪笑嘻嘻的开口:“原想去的,是嫂嫂说不让辞的!你们两口子闹意见,已经人都不避了吗?”

    兄妹二人打嘴仗,逗得皇上哈哈笑,“小十七这张嘴啊……”

    靖王接口道:“伶俐着呢!”

    一场闲话后,因有些话要嘱咐李令仪,皇上便开口道:“你们都出去吧,朕有些话要对小十七说。”

    众人齐声道:“是。”

    等靖王先行一步,等梁德全过去之后高翊也紧随其后,最后边便是几个小内侍。众人纷纷退了出去,整个东暖阁只剩他们父女二人。

    李令仪狗腿惯了,见皇上身边没了人,便自己上去替他斟了茶。

    皇上含笑看她,“邸报看了吗?”

    “看了的。”

    皇上点点头,又道:“朕派了一个千户所给你,由高翊统领。一则护卫你的安全,二则整治吏治,高季卿是积年的能手。时候遇到了什么难事,也好替你周全。但朕希望,即便是平常事,你也能问过他再做决断。”

    李令仪心里一惊,什么?!高翊不仅要跟她同行,她还要听他的?

    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抗拒道:“父皇!你知道外面……”

    话到此处忽然想起这事一般女子应当不好意思开口,便假装羞赧道:“外面……传过我跟高……什么吗?”

    说到最后开始含糊不清。

    皇上却不以为意道:“不就是传朕有意让季卿尚公主嘛,朕知道。”

    “您知道您让他护送儿臣?还……还让儿臣听他的!”

    简直岂有此理!

    “小十七啊,他是朕留给你的退路。即便你此去一事无成,仅靠他也能办成朕交代给你的事。”

    皇上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又道:“你知道吗?是他来跟朕请旨,朕才同意你这个巡按天使的。可以说,原本朕只信你三分,有他在可增至八分!有了这八分,朕才敢放心的让你当钦差!”

    李令仪:……简直岂有此理!

    行,今天先忍了这口气!等她办几个大案子找回了场子,再驳斥皇上这个观点何其的岂有此理!

    眼下也只能好如此,也只能如此。

    说实在点,高翊也不是一点有用没有。譬如他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功夫当属上乘,就当他是一个保镖吧!况且还是个颜值爆表的保镖,她好像也不吃亏呀!

    想到此处,又高兴了起来,伏地而跪道:“儿臣遵旨!”

    李令仪出了月华门至永寿宫,却没见到乔淑妃。

    “那……母妃呢?”

    冬雪冲小佛堂扬了扬下巴,欲言又止的说:“昨晚上就进去了,到现在也没出来……”

    李令仪当时就急了,走到小佛堂外,也不敢拍门。站在佛堂外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乱走。

    最终鼓足勇气开口道:“母妃,我错了……”

    话音一出,已带了哽咽。

    “你放心,等我给外祖母拜完寿,我立即从山西回来,我哪也不去,你别……”

    “不理我”三个字还没出口,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只见乔淑妃一身素衣,略显憔悴。

    见了她抬手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什么呢,临别在即,母妃只是在菩萨面前替你祈福罢了,就引得你这一箩筐话?”

    李令仪感觉抚摸她的那双手,带着无限恋爱。绷不住一把抱住乔淑妃,哭道:“您吓死我了……”

    乔淑妃轻拍她的背心,帮她顺气。等李令仪情绪稳定后推开她,又帮她拭泪,笑道:“成什么样子了!”

    乔淑妃牵着她坐下,“母妃尊重你的决定,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这世上女子能做事的极少,既然你决心已定,你父皇也同意,母妃当然不能托你的后腿。只是,千万注意安全……”

    刚刚收住泪的李令仪,眼睛里又氤氲着雾气,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临别时,乔淑妃将她送到永寿宫门外,李令仪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出了永寿门,李令仪带着茶茶和惠明一路往西华门走。此时西华门已经万事具备,只差她登车就可以启程了。

    没想到刚至西华门又见到了靖王,“小十七,借一步说话。”

    李令仪愣了片刻,点点头跟着他走到了墙角处。

    只见靖王从怀中掏出来一块玉佩,嘱咐她说:“我有个十分要好的兄弟在南直隶谋事,万一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放心,信得过。”

    李令仪接过玉佩前后看了看,心里暗自纳罕,明明已经要去的是山西他让她找远在南直隶的兄弟?莫非靖王已经知道了此行真正的目的?想到此处,心中陡然一凉。

    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嘻嘻的道:“十三哥,我去山西啊,南直隶……够的着吗?”

    靖王淡淡一笑,“有备无患吧。”

    李令仪登车而望,见车驾前旌旗猎猎,千户所个个披坚执锐。前有五百多兵士开道,后有五百多兵士殿后。

    高头大马之上高翊右手握着腰间的绣春刀,赤色飞鱼补服外面罩着的一件刺绣披风迎风而舞,随着他的一声“启程”,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动。

    队伍由紫禁城的西华门出发,经宣武门一路往南。又从宣武门外大街右拐至广宁门大街,出了广宁门直奔京畿官道。

    李令仪曾经听过流传在北京坊间的民谣:“前门楼子修的高,菜市口人多闹吵吵,彰仪门(广宁门)外石头道。大井小井卢沟桥,东头狮子西头象,长辛店街五里长,二十五里到良乡。良乡塔、半山坡,过了窦店琉璃河。琉璃河一道沟,三十五里到涿州。”(1)

    北京城作为京畿重地,自然是天下车马辐辏。这首民谣说的便是由北京通往东南西北各省的驿站官道,即天下闻名的“九省御道”。

    “九省御道”往西北方向可至山西、内蒙古等地。

    李令仪车架走的便是这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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