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皇城,渐行渐远。

    正如歌谣所言,出了彰仪门不多时便到了卢沟桥。

    卢沟桥横跨永定河,桥面呈雁翅状。一根根望柱上雕着大大小小形态不一的狮子,个个雕工精湛栩栩如生。岸边除耸立的街塔外,有卢沟亭翼然立于桥西面。

    虽说李令仪经常溜出宫东游西逛,但她从未涉足过彰仪门,更遑论卢沟桥等地了。

    李令仪最初知道卢沟桥,得追溯到小学。随着年岁的增长,孩童时的物事被时光大浪几欲淘净,但某些奇特的知识点,却不知缘由、顽固的根植于脑海。

    譬如卢沟桥的狮子和西沙群岛的鱼,总能不经意间在脑海中晃荡。

    那篇名为《卢沟桥的狮子》的课文,就这么奇怪的被她记住了。以至于提起卢沟桥。她总能想起“卢沟桥的狮子——说不清”这个歇后语。

    后来升了初中学了近代史,她还知道原来卢沟桥上不只有狮子,还有烈士先贤在刺刀下惨死时喷洒出来的鲜血。

    青史成灰,感慨万千。

    见过了永定河边随风荡漾的荻花,又往前行了一日,渐浓的秋意扑面而来。蓝天白云飘忽,大地黄叶纷飞。

    被秋景包裹住的野店乡村,此时恰逢农忙刚歇。三三两两的布衣小民坐在村头柳树闲话斗棋,偷得浮生半日闲。

    第一次出远门,李令仪与茶茶、惠明三人抑制不住兴奋,扒着车窗贪恋着外面景色,不舍得错过哪怕一寸。

    这个状态只持续了一两天,就渐渐疲软了下来。长途漫漫,何其无聊,李令仪又重新拾起了话本子。后来连话本子也看不下去了。

    正如此刻,只略看了几行字就觉得眼睛酸涩,眼皮沉重。没一会儿,神魂开始陷入混沌。耳边车轮声、风声、马蹄声飘得好远好远……

    恍惚间白雾四起,铺天盖地大有将她吞没之势。她心中惊慌,大声喊茶茶,回答她的只有她自己的回声。四周空旷寂静,落针有声,仿佛茫茫天地只剩她一个人。

    一转头,白雾薄处隐约看到一个人影。那人戴无翅官帽,两颊垂红璎珞,穿飞鱼服,配绣春刀。

    站在十步之外看着她无端发笑,那笑却透着丝丝邪魅之气。

    在这荒原四野白雾弥漫之处见到认识的人,李令仪顾不得邪与不邪,心中一喜方才的恐惧紧张荡然无存。

    正当她要靠近他时,却听他说:“殿下,别人的恭维之语你不会都信了吧?什么公主殿下,什么天上云、地上泥,你其实就是一个鸠占鹊巢、徒有其表的草包!”

    语气嘲讽,自带混响。

    犹如平地一声焦雷,劈的她心神俱颤。

    鸠占鹊巢!鸠占鹊巢!!鸠占鹊巢!!!

    这四个字如同魔音绕梁,在脑海里无限循环。

    难道他知道自己是穿越者?

    未及发问,眼见他转身一步步往前走,高大的背影在浓雾里逐渐模糊。

    她顾不上计较,拔腿就追。但双腿像被灌了铅,沉重不堪,不论她怎么使劲根本跑不动。她看着他慢慢消失,须臾天地之间又剩下她一个人,着焦急崩溃之际潜力爆发,终于跨出了一步。不曾想下一刻,画面突变。

    她好像一脚跨进了另一个世界,再回首时哪有什么白雾,哪有什么高翊。此刻,她分明置身于莽莽苍苍的密林深处。

    脚下落叶堆积,林中小鹿漫步。树与树之间伞盖交叠互托,阳光偶尔从罅隙处漏进来。不知名的野花奋力钻出地面,朝着天空伸着懒腰。参天的古树根部潮湿霉变,一簇簇菌菇依树而生,伞面上凝结着晶莹的露珠,蚂蚁蜘蛛曾经路过。

    “啊呜~”

    正好奇打量着周围的李令仪,突然听到灌木丛中传出一声低沉的兽吼,之后伴随着踩踏落叶的沙沙声。

    恐惧像小虫子,顺着脊椎向上攀爬,瞬间麻了半边身子。

    她僵着脖颈,强迫自己转过头,一只庞然大物踱着四方步折枝拂叶而来。

    它体型雄壮,四肢强健,金色与黑色斑纹相间的皮毛浓密又油亮。两只硕大的眼睛亮如灯盏,不错眼的盯着她,充满戒备与防御。

    老虎!

    李令仪头皮发麻,汗毛倒竖,猛的后退几步。

    “啊呜!”

    它张开血盆大口大吼一声,露出鲜红带刺的舌头,上下尖利的前牙之间粘连着涎液。

    李令仪仿佛魂飞天外,立即僵在了原地。这一声咆哮,是对她的警告。

    可眼看它越来越近,这么站着只能束手待毙。李令仪活动眼珠偷眼打量四周,开始头脑风暴。

    听闻老虎不会上树,如果能躲到树上或许有一线生机。

    李令仪将目光锁定在斜后方五步之外的那棵老树上。那树干凹凸遒劲,两米高有一根粗壮的分枝,各方面皆非常有助于攀爬。

    注意已定,开始实施。

    李令仪与老虎对视,时刻观察它的举动,与此同时脚下不露痕迹的一寸一寸往后挪。

    见它没有暴起,李令仪盯着它,神经越发紧绷起来。

    正当希望临近时,右脚被石头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无可挽救的跌坐在地上。

    一时警铃大作,再抬头时果然激怒了老虎。他后腿一曲,前爪一按,身体一纵,直直的朝她面门扑过来。

    濒死之际,李令仪朝一侧奋力一躲。紧接着眼前一黑,终究是徒劳无功。

    “啊!”

    一声大喊响彻云霄。

    接着,“扑通”一声,李令仪感觉自己膝盖与额头一痛。

    “停!”

    她好像又听到高翊的声音了。

    痛感让她意识渐渐清醒,睁开迷蒙的眼睛,眼前纱幔流苏摇晃,桌塌上茶点正香。

    这、这不是她那辆金顶马车吗?

    而在她前面坐着的茶茶和惠明惊恐万分的看着她,李令仪狐疑的低头,发觉自己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跪在地上……呃磕头?

    三个人对视一眼,突然各自惊醒。李令仪慌忙起身,茶茶和惠明也赶紧过来搀扶。

    原来方才种种,皆是南柯一梦。

    此时马车也停了下来。

    茶茶弯腰轻轻掸掉膝上的灰尘,问:“公主做了什么噩梦吗?”

    李令仪想起那个荒诞无稽的梦一脸丧气,“别提了,梦到了老虎要吃我!”

    “所以……您就跪下了?”

    嘶~,李令仪气急败坏的回手掏,想捏茶茶的脸,让她不能再口出诳语损害她的形象!

    谁知茶茶像条鱼一样滑不溜手,别说脸了,连她一片衣角都没能沾上!

    李令仪正要联合惠明一起治住她,只听有人轻叩车门。

    “公主,出什么状况了?您没事吧?”

    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裴鸿宇。

    李令仪在小榻上坐好,才示意惠明去开门。

    惠明打开车门撩开帘子,李令仪见外面天光暗淡,秋风猎猎,卫所兵士盔帽上红缨瑟瑟。

    清了清嗓子道:“无事,继续赶路吧。”

    裴鸿宇迟疑片刻,“真的没事吗?明明听到殿下的惨叫了啊……”

    李令仪心道,这小子是个愣头青!嘴上却笑道:“哦,裴大人听错了,那是茶茶被梦魇住了,无事的,启程吧!”

    等裴鸿宇退下,李令仪才看见站在一旁的高翊。他淡淡的瞟了她一眼,一脸高深莫测。

    李令仪想到梦里他的那番话,有些破防。

    “站住!”

    高翊停住脚步,回身靠近车门,以眼询问她有何事。

    李令仪到车门前,以手扶住纱帘,忿忿的道:“高季卿,你才徒有其表!你才是草包!”

    说完,“唰”的一声放下纱帘。

    剧烈摆动的纱帘甚至打到了高翊的鼻尖。

    没走远的裴鸿宇听到这话,拐回来一脸茫然的问:“大人,殿下……这是怎么了?”

    高翊盯着渐渐平静的纱帘,抬手把车门关上。前面不远处兵士牵着的两匹马,一匹是他的,另一匹是裴鸿宇的。

    高翊一边朝前走,一边语气平淡的回答裴鸿宇:“公主一直都在吃药,你不知道吗?”

    裴鸿宇:“啊?难怪方才属下明明听到的是殿下的叫声而殿下若不承认,肯定是怕别人知道她有病!”

    “诶?大人,殿下带的药够不够啊,别路上……”

    高翊无语又头大,“闭嘴!”

    世界安静。

    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启程!”

    裴鸿宇悻悻的跟着上了马。

    一千多兵士护卫着金顶朱轮马车,徐徐前行。

    李令仪的车驾由涿鹿驿岔道沿着西线官道走了四五日,过了保定后,又在真定府的恒山驿一路往西南走了一日。

    因白日无聊困倦,李令仪多次在马车上睡觉,导致她在驿馆安歇时走了困,第二日沾车就睡。

    黑甜一梦,再醒来已是傍晚。琉璃花灯昏黄的光线,给车厢内的物事镀了一层暖光。

    茶茶歪在一侧美梦正酣,而惠明就这灯光穿针引线绣着一只荷包。

    想问问如今行到了哪里,李令仪撩开车窗纱帘,猝不及防被水汽扑了满脸。原来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暮色苍茫视物不清,她伸出手,细雨如丝打在手心,草籽儿般大小。

    抬眼望去,前方五步之外一人骑马而行,身上没有带任何雨具。李令仪仔细辨认,认出了这人正是押队的高翊。

    李令仪放下纱帘,朝惠明问道:“到了哪里?”

    她果然也不知道,但见她撩开她那边的车窗纱帘笑着问道:“小裴大人,如今行到哪里了?”

    “内……内贵人,已经过了井陉驿了,再走不远就该到了平定州了。”

    裴鸿宇说话磕磕巴巴的,不似往日。

    平定州属山西的直隶州,由平定州到太原不过两天的路程。

    “多谢小裴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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