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深秋,方才还绵软的秋雨褪去残存的温柔,渐渐变得暴烈。豆大的雨滴从黑黢黢的苍穹中源源不断的落下,重重砸在马车顶棚,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李令仪的车队在泥泞不堪的山路驿道上艰难的前进着。

    绵延数千里的太行山脉在凄风苦雨中静静伫立,斑驳的老城墙和城上堞雉被雨浸湿,隐没在黑暗中。

    山道两旁的荆棘丛与枯枝败叶,在雨打风吹中簌簌抖动。

    再度掀开纱帘,夹带寒意的冷风从山谷袭来,倒灌进车内。李令仪赶紧攥住纱帘,缩小打开的空隙。

    前方卫所的五百兵士已经披了油衣,一双双牛皮军靴踩在浑浊的泥汤中发出响声。即便在如此境况下仍然保持队形,井然有序的前行,一点不见狼狈。

    李令仪心中不禁暗赞,不愧是能充仪仗的锦衣卫!

    前后看了看,原本在右侧押队的高翊此刻不见了踪影。大抵是驿道狭窄,跟在车队后方吧。

    惠明将手中绣好的荷包与针线放到小笸箩中,嘟囔了一声:“唉,不是说快了吗?屁股都坐疼了,怎么还没到啊?”

    坐在她旁边的茶茶拿着白棉布擦拭着匕首,浑不在意的接口道:“谁知道呢。”

    “天黑路滑,又是山路,能走就不错了。”李令仪望着窗外,隐隐雨势有加大的趋向,有些担忧的道:“这路可千万别出问题啊……”

    话音刚落,马车骤然停了下来。李令仪手疾眼快的扶住了车窗,堪堪稳住身形。

    对面的惠明整个人往前摔,茶茶一把拉住了她。人没事,但惠明手里的小笸箩倾覆,里边的针头线脑撒了一地。

    “什么情况?”

    “大人,不知何时山上滚落了一块巨石,挡住了前面的路。”

    高翊从马车旁经过,似乎要去前方探路。

    李令仪转过头,看了看自己脚边惠明那只刚绣好的荷包。感觉有两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再抬头,她好像从她们眼中看到了三个字——乌鸦嘴!

    撇撇嘴,捡起荷包心想:你们懂什么?!这叫做预判!

    三人刚刚将东西收拾好,就听到有人轻叩车门,“启禀殿下,前方驿道被堵。仅容人和马能过,马车恐怕过不去了。”

    惠明撩开帷幕,只见高翊穿着与军士同款的油衣,头戴斗笠,雨水沿着边缘哗啦啦的往下淌。

    雨声吵人,他不得不提高声音道:“最近的驿馆是平定驿,距离此地约摸有三十里,骑马的话大概半个小时即可抵达。臣建议殿下弃车骑马,臣护送您先到驿馆歇息。等护卫将道路清理畅通了,再到驿站与我们汇合。”

    荷包上绣的是两只圆滚滚的黄莺站在春日枝头,针法不大精致,但很有个人特色。李令仪捏在手上反复把玩,思量着高翊的话,这倒也行,就点了点头。

    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抬头道:“可我不会骑马啊……”

    高翊还没说话,站在他身后的裴鸿羽窜出来道:“殿下,我们大人会啊,而且马术超群!”

    茶茶挑眉问道:“有多超群?”

    “这么说吧,坐他的马就跟坐马车一样稳当!而且我们大人的马可是御赐的大宛马,放眼大顺朝,除了靖王殿下,就只有我们大人有了!”

    裴鸿羽仰着头,骄傲的不行。

    茶茶转头道:“公主,既然高大人的马这么好,又马术超群,不如……”

    “不如奴婢骑他的马载您?奴婢也马术超群!”

    “可!”

    见裴鸿羽一脸愕然,李令仪表面平静,内心却笑开了花。

    裴鸿羽挠了挠头,看了看茶茶,又看了看高翊。咦,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角落里,惠明弱弱的道:“奴婢也不会骑马……”

    李令仪看向高翊,“哎,马术超群,你带上惠明。”

    不一会儿,李令仪穿上雨具,跟着茶茶坐上了高翊的那匹大宛马。

    马车前,高翊转过身正对着裴鸿羽。抬手替他掸了掸落到肩上的雨水,“裴佥事,下次再多嘴多舌……”

    给了他一个意味复杂的眼神之后,转身离开。

    虽然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裴鸿羽好像从他的眼神里懂了。无端打了个冷战,可想到另一个不会骑马的女眷,忍着恐惧开口道:“大………大人,内贵人……”

    “你带着!”

    望了望一旁温柔娇弱的惠明,裴鸿羽忽然感觉面皮发烫,还好此时天色正黑,无人瞧见他的窘。

    裴鸿羽带着惠明开道,茶茶与李令仪在中,高翊单马抽调二百护卫殿后,先行出发驿馆。

    留下的八百人,由千户带领清理巨石。

    雨落平川,山风呼啸。

    李令仪搂着茶茶的腰坐在马上想起了一首歌,冷冷的冰雨在我脸上胡乱的拍~

    虽然她披着雨披,可仍然有雨水不停的往脖子里钻。没过多久,后背衣服湿了大半。深秋的雨又冷又腻,湿乎乎的黏在皮肤上。

    行了半个时辰,越过太行山脉,到了山西境内,地势渐渐平缓。又走了不多时,果然瞧见一座驿站建在荒野中。

    此时已交子时,驿馆人眠灯灭,万籁俱寂。

    李令仪下马的时候裴鸿羽已经敲开了门,一名驿卒睡眼惺忪的开了个门缝,不耐烦的问:“干什么的?”

    裴鸿羽从怀中掏出勘合递过去,道:“住宿。”

    那驿卒接都不接,直言道:“这两日本驿馆暂停接待,大人去别的地儿住吧。”

    此时高翊同那二百护卫也下了马。

    湿衣服贴在身上实在难受,李令仪迫切的想要洗个热水澡安顿下来,闻言赶忙上前行了个礼,和声道:“大人,您看这会儿天气不好,我们赶了一天的路,又淋了许久的雨,可否行个方便?”沉吟片刻又道:“要不这样,我们不白住,我们付钱入住,您看行吗?”

    驿卒见她态度和软,便道:“姑娘,你们有勘合照理说是可以入住的。可是最近这两天会有贵人仪驾至,我们不敢怠慢,驿馆收拾好了正等着呢,不好再招待别人了,请诸位原谅吧。”

    说着就要关门。

    裴鸿羽将剑鞘插在门缝处,阻挡他关门,“诶,你这人……”

    李令仪感觉拦住他,笑着道:“大人,此刻贵人大驾不是未至吗?今夜不如容我们歇下,等贵人来了我们再走不就可以了么?”

    两番纠缠,驿卒已经不耐烦,“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这是我们平定州知府大人下的命令,你们要有意见,请移步知府衙门。”

    说完强硬的要关门。

    见软的不好使,李令仪指着高翊冷着脸道:“你知道他是谁吗?焉知他不是你们等的贵人?”

    驿卒拿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嗤笑道:“我管他是谁!反正我们等的贵人不是他,别纠缠了,赶紧找别的地方投宿是正经!”

    见怎么都不行,高翊懒得废话,解开腰上的令牌扔到那驿卒怀里,冷然道:“叫你们驿丞起来接驾,晚一步叫他脑袋搬家!”

    听了这话驿卒心里直犯嘀咕,借着手里提着的气死风灯的光亮看去,那块椭圆形的象牙腰牌中间刻有“亨泰二十九年八月吉日”的字样,周围被流云纹环抱。翻开另一面,只见阴刻两条飞鱼兽,共衔一孔,孔上系一条赤色绦穗,当他看到中间刻着“锦衣卫指挥使高翊”几个字时,心里陡然一惊。

    将腰牌还给高翊后慌忙错开身,哈着腰笑道:“高大人先请进,小的这就去请驿城!”

    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从拱卫司到亲军都督府,再到拥有刑讯缉捕之权的锦衣卫,这支皇帝亲卫声名赫赫。上可羁皇亲拘百官,下可审黎民杀恶霸,不可谓不威风。

    想起方才多有不恭,驿卒吓得腿肚子直抽筋。

    李令仪看着狼狈跑进雨幕里的驿卒,又看了看淋过雨仍然神采凌人的高翊,心想:看来还是硬的好使啊!

    二百护卫在廊下避雨,李令仪几人沿着从大门到正堂鹅卵石道进了正堂。

    果然大堂布置比普通驿馆豪华,桌椅茶具一应俱全。

    不多时驿丞走了进来,行了跪拜大礼。

    大顺的驿丞属九品,他头戴乌纱帽,身着绿色阔袖团领袍衫,前后补子是鹌鹑,腰间系一根牛角束带。

    “卑职平定驿丞参加诸位大人,今日怠慢了诸位大人,卑职罪该万死,不敢奢求大人能饶恕,只是……”

    高翊冷声道:“别废话了,就问你,能不能住!”

    驿丞连价的点头,“能住!能住!卑职这就安排!”

    平定驿馆与别处规格相同,都是分上下两层,每层各十间。

    几个人参观房间,驿丞跟在一旁道:“楼下的十间属于地字号,楼上的属于天字号。当前的这一间便是地字号甲等房,左右两边是乙丙,由三位姑娘住。楼上的甲等由高大人住,裴大人住在乙等,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照理说身上没有官衔的不能入住驿馆,但实际情况难免会有随行家眷,一般房间富裕也就一并安排了。

    这驿丞并不知他们之间的关系,思虑再三只好分开安排。

    哪知李令仪一摆手,“不行,我们仨要住天字号,让他们住地字号。”

    李令仪不待驿丞说话,径直往楼上走。行至拐角处,俯首道:“烧点热水来。”

    驿丞觑着高翊的脸色,支支吾吾的,“这……这……”

    “听她的。”

    “诶!”

    驿丞答应一声,慌忙退了下去。

    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衣服,与茶茶、惠明一同下楼时饭菜已经陆续上桌。

    裴鸿羽也收拾完毕,坐在一边等待开饭,只是未见高翊的身影。

    驿馆中伙食供应不同品级享受的待遇不同,比如高翊属于正三品,那他的份例是六菜一汤,鸡鸭鱼肉两斤,而裴鸿羽则相应递减。

    “冯驿丞,等一等。”

    驿丞将一大碗小鸡炖蘑菇放在桌上正要退下,闻言笑着应道:“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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