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仪从茶茶那里接过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到驿丞手里道:“我外头的兄弟们淋了一夜的雨,麻烦冯驿丞拿这银子给他们额外熬一碗姜汤暖一暖身体。剩余的,就请伙计们喝酒吧!”

    冯驿丞拿到手里就知道这包银子分量不轻,千恩万谢的接了,“哎呦,多谢姑娘赏!下官这就去安排!”

    眼见着驿丞出了门,李令仪这才回身准备坐下,一转身就看到高翊于两步之外凝视着自己,眼神忽闪,多少透着几分不可琢磨。

    他应该是刚沐浴过,披散在耳后的头发还带着潮气。

    李令仪几乎瞬间就领会了他的那几分“不可琢磨”,随即笑眯眯的回看他。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一双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儿。

    回顾茶茶说:“来,让本公主解读一下高大人这眼神!”

    她单手环胸,另一只手摩挲着下颌骨,“你一定在想,哈,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华章公主竟然这么体贴下底下人,一定是别有用心,对吗?”

    高翊哂笑,不置可否。他还真是这么想的。方才听到对话他下意识觉得这是笼络人心的手段,但后来一想,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有所作为总比麻木不仁的好。

    见他有一丝被拆穿的窘迫,李令仪冷笑道:“我劝高大人少以小人之心猜度人,本公主体贴起来,吓死你!”

    等众人用过饭已经丑正时牌,更深露重,各自回房安歇。

    二楼甲等房内,秋风夹带着雾气吹进来,木床帷幕浮动。

    浓雾荒野,虎啸密林,熟悉的画面再度重演。李令仪没有睁眼,但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混乱一夜,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叮~,温馨提示:您目前的寿命余额为七十天!为了您的生命安全,请尽快获取寿命!”

    脑海里系统提示音再度响起。

    她靠着床桅抬手揉了把脸,光阴易逝,日子过得竟这样快。不能再耽搁了,今日需尽快出发太原府!

    用过早膳出门,晴空一鹤,旭日东升。她于悠然的白云之下伸个懒腰,忽听后院吵吵嚷嚷的一片欢声笑语。好奇心驱使,他绕过正堂,来到了后院。

    雨后的地面湿漉漉的,人迹罕至之处青苔遍布,青砖之间的罅隙中偶有野草冒头。

    院子当间儿高翊与裴鸿羽各自手持绣春刀,你来我往斗得如火如荼。卫所的二百护卫或坐或站或倚着廊柱,在外围看的如痴如醉,时不时的抚掌喝彩。

    这是在比武?

    两个护卫不经意间看到她立即起身,李令仪摆手阻止了他们行礼。

    后院西侧两间悬山顶瓦房,袅袅白烟从大开的窗户上方徐徐而出。透过窗户,屋内灶堂柴火正旺。负责做饭的驿卒,得了闲儿也扒着半人高的窗台看热闹。

    李令仪俏没声的从护卫身后绕过去,与那驿卒搭讪,“怎么不见你们冯驿丞?”

    高翊十余招连连占据上风,且每招拆解的极妙,引得众人喝彩。

    “好!”驿卒叫了声好才回头应她,“姑娘,我们冯驿丞到州府衙门去了。今儿是我们知府大老爷的生辰,他赶着送寿礼。姑娘找他有事?”

    一听“寿礼”二字,李令仪心就开始活泛起来。这么容易出猫腻的地方怎么能放过?于是便装作吃惊的模样,说道:“也是没什么事。送礼?你们驿丞一个九品芝麻小官,府台大人会要他那几根苍蝇腿儿?”

    “姑娘还真说对了,其他驿丞甭说给府台大人送礼了,没有召见他连大门都进不去!我们冯驿丞可不一样……”说着往李令仪这边靠了靠,低声道:“他从前曾在钟制台府里伺候过,自然不同别个。”

    李令仪眼睛一亮,心下大疑他说的这人是上次聂鸿源提到的川陕总督,便问道:“小哥说的钟制台,莫非是川陕总督钟泰?”

    本朝川陕总督,兼管四川、山西、陕西三省的军民要政。

    “可不就是他老人家么!”

    李令仪奇道:“平定驿这么大点地方能有多少油水,撑得住送礼?”

    想着多多探他的话,便故意留了个气口。

    “我们驿丞官小,勉强送上几十两银子,也就凑个趣儿。那些大老爷看在制台大人的佛面请他喝杯酒,谁还认真要他银子呢?不过,曾听驿丞说太原知府汤大人那才真正的豪横人!冬季的炭敬、夏季的冰敬等等,你猜每季送给钟制台多少?”

    李令仪忙问:“多少?”

    “白银一千三百两!”驿卒一脸惊奇与感叹,“再加上三节两寿的表礼、水礼,拉拉杂杂的每年得花一万多两!”

    一万多两,合八百多万人民币!

    李令仪睁大眼睛,“这不是行贿吗?他们不怕上面查?”

    “嗐,这行的哪门子的贿啊!不过是给上司的一些孝敬,都是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罢了!前人有言: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上头要是真查下来,那只怕衙门口的石狮子都一肚子肥油!”

    一年给上司送八百万是官场惯例……

    李令仪眼神一暗,这番话应当写下来寄回北京去!

    “当然了,这是他们大人物之间的礼尚往来……”驿卒突然想到不远处那位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他既是侯府公子又是天子近臣,妥妥的大人物,便腼腆一笑,“姑娘别拿小的寻开心了,守着咱们高大人,您会不晓得官场上这点儿弯弯绕?”

    高翊晓不晓得他不知道,反正她是真不晓得!不禁暗自庆幸没有公开自己的身份,不然,去哪里搞这么多一手资料?

    想起昨晚入住被阻一事,李令仪又问道:“哎小哥,咱们驿馆要等什么贵人啊?”

    “华章公主啊,府台大人说公主凤驾这两日就会抵达本省境内,千叮咛万嘱咐,如果在我们这下榻,一定好好招待,不知何故到现在还未至。”

    ……好嘛,她被阻竟然是因为她自己!

    比武场上掌声雷动,胜负已分,无悬念胜出了的是高翊。他看见她,收了刀越过人群径直向她走来。恭敬地行了个礼,见她无意暴露身份,便没言语。

    李令仪说了句“借一步说话”便往前院走。

    趴在窗台上的驿卒,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令人闻风丧胆的北镇抚司指挥使竟然给一个姑娘行礼,他不由得好奇起那姑娘的身份来。

    前庭清净无人处,李令仪道:“此地距离太原府还有多远?”

    高翊走在她右边错半步,“回殿下,大约二百四十里。”

    “如果骑马的话,现在出发多久能到?”

    “明日午时之前。”

    “高大人,”李令仪停下脚步,看向他,“不如我们现在走吧?不跟着公主鸾驾,说不定我们此行有意外收获呢?”

    “殿下这是听说了什么吗?”

    李令仪便将从驿卒那里听来的说了一遍,“高大人,这就是官场吗?”

    高翊冷笑,“冰山一角。公主怕了?”

    李令仪瞥了他一眼,暗骂怕你奶奶个爪!

    两人商议定了李令仪高翊他们五人先一步出发,留下那二百护卫等候鸾驾,与他们汇合再一起到太原城。

    半个时辰之后,李令仪茶茶三人一身男装出现在正堂的时,高翊似乎有一瞬间的错愣。

    看直了眼的裴鸿羽毫不掩饰的上前道:“殿下,都说我们高大人乃京城第一公子,您打扮成男子跟他站一起,就是京城双壁啊!”

    “啪”的一声,李令仪故作潇洒的展开折扇,轻扇了两下,心想:我可比他帅多了!

    “准备好了吗?”

    高翊颔首。

    “出发!”

    驿馆门前,李令仪端坐在马上意气风发的喊道。

    如果不是跟茶茶共乘一骑,肯定更威风!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学会骑马!

    五个人,三匹马,朝着太原城的方向狂奔。

    太阳沿着恒古不变的规律东升西落,又再度从地平线升起。

    正如高翊所料,他们的确在午时之前抵达了太原城。

    在西城门下了马,步行入城。由于行了大半日又渴又饿,便沿着关帝庙大街寻找吃食。

    街道两旁商铺旗子迎风招展,街中央行人往来交错。这条街似是主街,大白天的其繁华热闹程度与北京不遑多让。

    几个人行了一段时间,在一处牌楼旁停下。见一座歇山顶的酒肆矗立于此,门脸儿两侧楹联旁各悬两盏红袖灯笼。

    正待进去时忽然迎面撞过来一个人,李令仪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之际,从手上传来的一股力道将她往旁边拽。

    撞过来的是一个衣发凌乱的姑娘,茶茶在她身后,那姑娘直接扑倒了茶茶身上。还好茶茶稳住了,只踉跄了几步,两个人都没什么事。

    李令仪回神抬头看时,鼻尖擦到了那人的衣襟。入眼的是线条流畅的下颌骨,下巴上已经长出了不大明显的胡茬。由于两人挨得很近,李令仪几乎能听他的心跳。

    高翊于她耳畔轻声道:“殿下,多有得罪!”

    李令仪自然知道好歹的,如果方才那姑娘撞的人是她,这会儿她必定飞出去了。尴尬的后退两步,摇了摇头。

    “站住!给我站住!”

    “看你这小贱人往哪里跑!”

    李令仪闻声抬头,见一个身穿宝蓝色华服的男子带着四五个小厮刹住脚步,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

    “救我……救……救救我……”

    那撞人的姑娘一边哀求一边茶茶身后躲。

    这……难道就是电视剧中常出现的恶霸调戏良家姑娘的桥段?

    李令仪还没开口,就见那个穿华服的男子眼神在李令仪和高翊身上逡巡,随后笑着道:“敢问两位公子尊姓大名啊?”

    说的是挺好,可他脸上的笑李令仪怎么看都觉得带着三分猥琐七分淫邪。总之,这人不像是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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