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德全接过折子,看了一眼封皮颔首道:“劳烦同知大人了,我这就见呈皇上。”

    “梁公公客气!”

    锦衣卫指挥同知汪达俯首退下,却在司礼监门外与刘嗣不期而遇。

    他步履匆匆,要不是汪达闪得快,两个人差点撞上。

    刘嗣略带歉意的笑笑,互相见礼之后,各行其道。

    汪达回首望着刘嗣匆忙的背影,暗自思忖:莫不是皇上又病了?

    原本这些信件是可以由北镇抚司直达天听的,不必交于司礼监。可是前几日都察院众御史午门一闹,除了弹劾了他们指挥使高大人、痛斥永定侯教子无法之外,还捎带上了整个北镇抚司。

    以崔桐为首的内阁辅臣苦口婆心的从日出东方劝到月满西楼,讨价还价的准了一部分请求才肯罢休,为此梁公公差点累断腿。

    在他们高大人嫌疑未洗脱前收回锦衣卫一些特权,锦衣卫所呈密函必须经过司礼监审核才能见呈皇上便是被收回的特权之一。

    或许是时至年关,政务繁杂,天气又不好,那天之后皇上就得了风寒,一直未见爽利。

    汪达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这也不是他能管的事,眼下顾好北镇抚司内部事物才是他该虑之事。

    ******

    汪达走后,梁德全将拿不准主意尚未批红的折子挑拣出来,准备连带那封密函一道送往乾清宫。

    刚起身,大老远看到刘嗣匆匆而来。

    “你这是……”

    “干爹!”刘嗣进屋气都没喘匀,急道:“您快去看看吧!皇上他老人家突然昏了过去……”

    “什么?!传太医了吗?”

    梁德全大惊失色,不再犹豫,抱起整理好的奏折就往前走。

    刘嗣想接过来却被他拒绝,只好空手跟在他身后道:“儿子来的时候太医刚进去,瞅着这个空挡儿赶忙过来知会干爹一声。”

    梁德全心想,好歹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不好好在前头伺候,哪里用的得着亲自来知会?

    不过此时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转头对刘嗣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中午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啊!午膳每一道菜,儿子都是试过的,没有问题!”

    “可见了什么人没有?”

    梁德全面色凝重,脚步未停。

    “午膳过后,见了京畿大营的柯文彬。”

    柯文彬?

    此人是京畿卫的总指挥,手握三万禁军,身担拱卫京师的重任。除了九门提督之外,他的京畿卫是京营卫所中兵力最强的。

    皇上突然见他做什么?

    刘嗣觑着他的神色,道:“今个儿是儿子当值,皇上召见柯大人时儿子也在场。”

    听了这话,梁德全看向他。

    刘嗣在他的注视下又道:“儿子不瞒您,他们说了什么儿子的确全都听见了,不过儿子却不能对您老人家说。但是,如果干爹您……”

    “好了。”梁德全打断他,“你做得对!皇上是英主,最见不得底下人蝇营狗苟。虽说你我是师徒,是干亲,可是须知天地君亲师,这亲字上头还有君!别人有很多退路,我们却只有皇上这一条退路。忠于我们的主子,是你我这等残缺之人唯一生路!”

    “诶,儿子铭记在心!”

    刘嗣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师徒二人走进乾清宫,远远看到殿外站了一排四人。

    走进了才发现是三皇子端王李令辉、五皇子康王李令涛、七皇子越王李令宣以及九皇子福王李令瑜。

    梁德全微微一惊,没想到连这几位都惊动了。

    梁德全师徒连忙行礼道:“奴婢给几位殿下请安!”

    四人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他,为首的端王道:“梁阿翁,快起来吧。”

    梁德全直起身,又听福王大喇喇的嚷道:“阿翁,父皇到底怎么了?无缘无故的,怎么就晕倒了?”

    向来以敦厚著称的康王呵斥道:“不得无礼!”

    被训斥的福王悻悻的低下头。

    梁德全一笑,他深知福王的脾性,并不以为意,只道:“皇上前几日的偶感风寒,到此时还未好利索,或许是这两日太多劳累触发旧疾。具体怎样,还需等太医出来方可知。”

    福王瞥了一眼他怀里的奏折没有作声。

    一旁的越王揣着手道:“父皇吉人天相,自然不会有事。”

    端王从始至终低着头,保持沉默。

    不一会儿刘太医从东暖阁出来,众人纷纷围上,问道:“怎么样?”

    “哦,”刘太医颤巍巍的拱手,操着苍老又沙哑的嗓音道:“诸位殿下不必担心,皇上已经醒了。”

    “怎么会突然晕倒呢?”

    刘太医道:“回端王殿下,皇上上了年纪,劳心过度,再加上睡眠不足导致血亏痰迷,才会昏倒。不过并无大碍,诸位不必担心。”

    众人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一时刘太医退下,众人纷纷看向梁德全,虽说里头那位九五之尊是他们的父亲,可同时也是他们的君上。君臣之礼,使他们无诏不敢擅入。

    梁德全会意,道:“诸位殿下暂且等一等,奴婢先进去看一看。”

    “有劳!”

    “有劳!”

    诸位王爷颔首低眉道。

    梁德全一进去,立即被一股暖意包裹,在龙床五步之外停了下来。

    此时皇上正合目躺在明黄色的床帐内,听到声响睁开了眼睛。

    诧异的问他:“站在那里做什么?”

    梁德全笑道:“奴婢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寒气,离得近了,怕有损御体。”

    皇上轻笑两声,“你也忒小心了点!手里拿的什么?过来我看看。”

    想起刘太医说的话,梁德全抱着折子的手紧了几分,略略迟疑的道:“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等皇上好了再看不迟……”

    “甭废话了,快拿来给我看是正经!”

    说着皇上便要坐起来,慌得梁德全也顾不得冷不冷的,赶忙上前将抱着的东西放到龙床旁边的矮几上,拿了枕头垫在皇上背后,又替皇上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襟。

    这才拿过汪达送来的密函道:“除了这个奴婢拿不准,其他的确不急。”

    皇上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封皮上歪歪扭扭的字体就知道这信函是谁写的,眉梢眼角带着笑意。

    见皇上准备拆信,梁德全道:“皇上,除了远在河南的靖王,其他四位殿下都在殿外侯着呢!”

    皇上手一顿,沉吟片刻道:“难为他们一片孝心,既如此,叫他们进来吧。”

    随后梁德全扶皇上躺下,才出门宣召。

    一时四位王爷进来请了安,父子之间又说了几句话,皇上便以要休息为由将他们打发了出去。

    从进来到离开,不足一盏茶的功夫。

    人走后,皇上复又起身。

    李令仪所呈密函拆开后,里面竟然装有两封书信。一封是给淑妃的,另一封才是给皇上的。

    皇上将淑妃那封递给梁德全,吩咐道:“等会儿命人送到永寿宫去,顺道把江陵新供奉的蜜橘给淑妃送过去一筐。”

    “是。”

    梁德全应道。

    当看完李令仪信上所奏,皇上脸上的笑意退了个干干净净。

    ******

    这厢,在浙江巡抚衙门大堂内召开的三法司会审仍在继续。

    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依次坐着主审官施文彦、钱晨、裴明杰。

    大堂两侧又摆了两张桌椅,分别坐着浙江巡抚薛琮和李令仪。

    李令仪手握折扇,身着男装。身后除了茶茶、惠明与裴鸿羽之外,还站着虞宁和高洵。

    此时审讯已至尾声,刑部侍郎钱晨一拍惊堂木,冷然道:“疑犯高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堂下高翊手脚带着镣铐,坐在长凳上淡然道:“没有。”

    钱晨环视左右,道:“诸位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

    一时无人作声,钱晨起身冲李令仪揖手道:“殿下,您呢?”

    坐在他左右的施文彦与裴明杰也跟着起身揖手。

    李令仪合上手中折扇,伸手示意他们三人坐下,起身看向高翊道:“我还真有疑问。”

    李令仪走到高翊一步之外停下,折扇敲打着手心,问道:“高大人认得虞夫人吗?”

    高翊抬头看她,却被她的目光所灼烫,垂眸停顿片刻道:“认得。”

    不管他心思如何,李令仪自顾自的问道:“也就是说,高大人与虞夫人曾是旧识?”

    “是。”

    李令仪回身在大堂上踱了两步,说道:“结合目前掌握的线索以及口供,我给诸位大人梳理一下本案过程。今年,也就是亨泰三十二年腊月初十,早上辰正时牌一位神秘女子前往楼外楼预定了天字三号雅间。之后午时,高大人在外巡查期间遇到了小裴大人。在小裴大人的指引下,以为我邀他相谈,便只身来到了楼外楼。”

    “随后,在店小二阿甲的带领下进入了天字三号雅间。当时雅间空无一人,约摸半个时辰后虞夫人姗姗而来。虞夫人进门后,高大人便明白了并非是我邀的他。虽然事出乌龙,但两人因为是旧相识,便坐下来聊了一会儿。高大人说两人除了茶,什么都没动。可是不久之后,高大人便觉得浑身发热,且神智越来越不清。发觉异样后,高大人心知不好便夺门而出。这一点,楼外楼许多人都能证明。”

    “但他们不能证明的是虞夫人之死,是在高大人夺门而出之前,还是之后。”

    虞宁愤然道:“当然是之前!中间并没有看到有人进入雅间,不是吗?!”

    李令仪看向虞宁,“虞大人,反之也无法证明,不是吗?所以,这个时间段是模糊的、扯不明白的节点。”

    “既然扯不明白,我们暂时存疑。那么,现在就有几个问题需要解决。”

    “第一,高大人为什么突然神志不清?是都是中毒?怎么中的毒?中了什么毒?”

    “第二,高大人是被小裴大人误导,那虞夫人呢?她为什么来到楼外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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