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仪见过很多面的高翊,冷漠傲慢的、嘴硬心软的,甚至落魄狼狈的,独独没有见过此刻流连灶台的他。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只是叫人感到新奇。

    在灶台与砧板的一侧,摆着一张长案,上面陈放的即是他的杰作。

    皮黄肉白,鲜嫩多汁的白斩鸡盛在一只绿荷叶边的白瓷大盘中,紧挨着它的是一道外酥里嫩、酸甜适口的糖醋鲤鱼以及一碗鲜香下饭的肉沫豆腐。另有一只油炸鹌鹑,一道清炒时蔬。最里端还有一口白瓷砂锅,盖着盖子瞧不出是什么菜。

    李令仪一边满意的点头一边笑着回道:“还好,不是很饿。就是听闻有人刀工了得,特意来长一长见识!”

    只是单从这几样菜看,被茶茶吹得神乎其技的刀工却没有过多的展现,因而心有疑虑的四处乱看。

    “哇,”茶茶转过头,一脸崇敬的看向高翊,“好丰盛啊,还有什么菜吗?真想不到高大人您竟然还有这一手!”

    “还有葱爆羊肉和东坡肉!”

    与有荣焉的何千户笑容满面的请李令仪二人往灶台上看,“东坡肉正在瓦罐中炖煮,而葱爆羊肉正在爆炒,马上出锅!”

    茶茶上前揭开锅盖,葱与羊肉的混合香气立即在空气中四溢。

    李令仪视线转移到那两道硬菜中,嘴里连连夸赞。因没寻到茶茶方才说的什么栀子花,便不解的问道:“方才说的那什么栀子花呢?怎么不见?那是什么菜?”

    “哦,在这里。”

    高翊走过去掀开长案最里端的砂锅,“听闻殿下喜欢栀子花,臣就借萝卜雕了几朵用来煲汤。”

    李令仪走向前去,只见一锅清澈的高汤中几朵不大不小的栀子花悄然绽放。洁白如玉的花瓣层层叠叠,仿佛正徐徐散发着幽香。

    “滋补益气,殿下要不尝一尝味道?”

    说实话,她早就看的心旌摇曳,闻言连忙点头如小鸡啄米。

    高翊笑着取了一个青瓷汤盅,先舀一朵栀子花放进去,再浇上几勺高汤。

    李令仪接过去,不舍得碰那朵花,只用勺喝了一口汤。顿时眼睛一亮,“这什么煮的?也太好喝了吧!能把人的眉毛鲜掉!”

    “啊?”

    茶茶闻言凑了上来,眼巴巴的瞅着她手里的汤盅,“公主,真有这么好喝?”

    李令仪立即舀了一勺放到她嘴边。

    从入口到下肚,整个过程茶茶那一系列丰富的表情直接逗笑了高翊,无语调侃她:“哎我说,姑娘也是见天儿吃御膳的人,至不至于这么浮夸啊?”

    李令仪一伸手,一本正经道:“不浮夸,一点都不浮夸!御膳算什么?与大人相较先失了三分滋味!”

    这话说的虽有恭维之嫌,但十之有八是真心真意。这道汤表面除了栀子花的新奇,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但试过之后便会立即意识到别有乾坤。这让李令仪想到了二十一世纪国宴上那道开水白菜。朴实无华的外表下,不知用掉了多少八珍玉食。

    “这汤花了不少功夫吧?”

    烛台上蜡烛忽然爆了个花,光线跟着一晃。

    高翊拿起一旁的剪刀,走近剪掉一小段灯芯。

    “殿下还真是行家!这汤是用老母鸡、大棒骨、干贝海鲜、香菇菌子以及各色干果子等等食材熬成一锅汤来,再经过过筛等操作使汤底澄澈。最后放到锅里与雕好的萝卜花一起煮。等萝卜熟了,也就能出锅了。但这汤火候不到,本该熬两三个时辰的,臣只用了一个时辰。”

    一个侯府的公子哥,一个我朝闻风丧胆的锦衣卫首领,竟然做的一手好菜。

    高翊的一番话讲完,李令仪的汤盅空了。她把食具放回去,叹道:“奇哉怪也!”

    她什么都没问,高翊似乎懂了,了然一笑。

    “没什么奇怪的,就像殿下喜欢看画本子,都是爱好而已。”

    这顿年夜饭,是李令仪这许久以来吃的最顺心可口的一餐。

    伴随着窗外爆竹烟花满天,亨泰三十三年悄然降临。

    用过年夜饭,李令仪组织大家一边打麻将,一边守岁。当西洋钟子夜报时时,大家正在兴头上。

    “臣等恭请殿下万福金安,吉祥顺遂!”

    以高翊为首的众人呼啦啦伏地而跪。

    一声悠扬的竹哨声后,藏在暗处的锦衣卫也跳出来恭祝她新春万福。

    李令仪笑意盈盈的站起来,“辛苦各位跟我一路走到今天,如此佳节都不能与家人团圆。尤其是不得休息的暗卫兄弟!旦逢良辰,祝各位来年喜财纳福!”

    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门外隐隐传来拍门声。她眉头一皱,以手示意众人静音细听。

    果然有拍门声,似乎是驿馆大门外传来的。

    李令仪一干人用饭与守岁皆是在驿馆大堂,而大堂与一关大门仅有几丈距离。因而虽然爆竹轰鸣,她仍旧有所察觉。

    一听声响,暗卫们以眼神向李令仪和高翊致意后悄无声息的隐了身。

    此时裴鸿羽道:“殿下,臣先去看看情况。”

    李令仪点头,嘱咐道:“注意安全!”

    “是!”

    裴鸿羽起身向外走,在高翊的授意下身在明处的四个锦衣卫紧跟其后。

    片刻之后,裴鸿羽来禀,是钱晨求见。

    “钱侍郎?”

    李令仪垂眸思索,他怎么来了?入杭后那两桩案子已经清晰明了,难道又出了什么意外不成?

    相知此处,李令仪忙道:“快请!”

    说着挥手让众人起来,各归各位。

    钱侍郎一进门,先跪下请了安,紧接着便是吉祥话。

    李令仪观其神色有异,便直言道:“钱侍郎请起,无需客套。深夜来此,可是出了什么事?”

    钱侍郎起来俯身道:“禀告殿下,白日公堂上殿下走后,臣等整理了一番。眼下杀人案已经水落石出,而盐引贪墨一案也已证据充足,只待核实赃款便可奏请皇上降旨处罚。可是……抄没杭州府衙时,却……”

    “……却,”须臾,钱侍郎心一横道:“除却几样古董字画外,仅抄没了一千两浮财!与账册对照,相差悬殊。”

    这意味着大量不义之财被转移。

    “或许是运回老家去了?”

    大顺朝官员任职,有一套不成文的规定。即官员不能在籍贯所在地任职,甚至离得近都不行。官场上在北地任职的,多为南方人,相反亦然。

    李令仪记得汤禧是青州人,杭州府只有一房妾室在。或许所贪墨钱财,送到了老家去了也未可知。

    “臣已经命人往青州去了。但杭州府仅有这么点东西,臣还是觉得诡异。”

    的确诡异。

    今年盐引方才下放不久,照理说此时所得赃款应当尚在账中才对。单凭本年所得赃款就不知有多少个一千两了,更遑论汤犯在此盘踞多年。

    钱侍郎又道:“而且臣发现,府衙库房等各处似乎有搬动后的痕迹。”

    高翊双手抱臂,皱眉道:“难道钱侍郎担心汤禧转移家财?”

    “不得不防!”

    李令仪心里忽然一沉,不安道:“……那其他人呢?”

    她走时,虽说没有波及薛琮,但不消说盐运衙门里的某些人绝对清白不了。

    “回殿下,盐运衙门上下或多或少都有牵连。臣已经调了都司衙门的兵帮忙检抄,此时还没有结果。之所以深夜搅扰殿下,是因为臣怕他们竟然真的胆大包天转移家产,故而请求殿下启用锦衣卫留意各大城门,以防异动。”

    钱侍郎这想法与她不谋而合,不过并不需要劳动锦衣卫,早在多日之前她就已经布了一步暗棋,时至今日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李令仪一口答应了下来,至于用不用锦衣卫等具体操作没必要跟他提及。

    “钱侍郎多有辛苦,此事就交给我好了,我保证如果他们那些财产尚未转移,那决计出不了杭州府一步!”

    “多谢殿下!”

    知她竟如此有把握,又扯了几句钱侍郎便告退归家去了,李令仪亲自将她送出了门。

    时过子夜,夜色愈发浓重,一轮朔月被薄雾笼罩,一片朦胧。

    钱侍郎等车马,缓缓消失于夜色。

    新年伊始,劳苦至此,李令仪万分感叹。

    等闭了门,回道大堂,高翊道:“臣这就去安排。”

    “安排什么?”

    “……自然是盯着那帮赃官。”

    驿馆大堂,众人还没有散去,凌乱的麻将牌仍然摆在桌面上。

    李令仪没有继续话题,而是对众人道:“天儿不早了,都散了吧!”

    “是。”

    何千户与裴鸿羽两人先一步离开。

    茶茶见她没动自然跟着留了下来,而高翊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也没动。

    李令仪转身出了门,往外走去。

    高翊和茶茶自然紧随其后。

    待行至务门前阶梯处时,吩咐茶茶道:“在这里守着,提防任何人靠近。”

    茶茶应了一声,便停在了阶梯上。

    李令仪与高翊继续走,当走到院子中那棵桂花树下时她绕树转了一圈。

    待看到高翊一脸的不明所以,她才倏然想起摇椅已经从这里搬走了,此时正静静躺在自己房内。

    无奈的停下,也懒得再折腾,便靠着桂树躯干继续方才的话题,“不必动用锦衣卫,在你不便时我已经有所安排。明日着人往城南去一趟即可。”

    “城南?”

    高翊依稀记得,舆图上标识的杭州城南多数是历代所建的庙宇佛寺。须臾后,恍然大悟,笑道:“殿下英明!”

    李令仪一昂头,眉眼嘚瑟道:“那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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