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木栈道旁那两盆羸弱的篝火在河风中摇摇摆摆。

    角落里原本空寂黑暗的大船,此时却灯火辉煌,人头攒动。个个蒙着面的黑衣人,将沉重的箱子车沉默着抬入船舱。

    与众人的忙碌不同,一位作儒生打扮的中年人闭着眼睛静静站在船头,河风将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交叠在背后的手中握着一把乌木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击自己的脊背。

    整艘船除却风声,水声以及船舱内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外,再无其他杂音。忽然,天空中一朵绚丽的烟花打破平静。

    众人停下手中动作,面面相觑。

    那中年人倏地正开眼睛,望着烟花的残影思索良久。今夜本是上元节,又烟花也属正常。可只有一下,又显得有些可疑……

    但又想自己的计划何其周密,绝无泄露的可能!想罢,眼中阴翳一闪而过,回头对众人一挥手道:“继续!”

    众人无不松口气,继续手里的活计。

    须臾,一口口大箱子俱已安置妥当。众人纷纷朝甲板聚拢,自动整齐排列。

    桅杆悬挂的一盏气死风灯在十余把火力火把映衬下,其光亮越发显得暗淡。

    其后不远的甲板上,黑衣人队伍俨然。站在最前面的头目,仔细轻点了一遍,随后走向船头,冲中年人哈着腰笑道:“刘管家,人已经齐了,请您老人家训话。”

    闻言刘管家缓缓转过身去,头上纶巾飘动。火把的光亮照在他下半张脸上,露出八字山羊胡。

    只见他轻笑两声,道:“说什么训话不训话,都是为主子办事。”

    那头目笑着附和。

    中年人又问:“都装完了?”

    “装完了。”

    刘管家徐步走到众人面前,扬声道:“大家做的很好!待事成之后,主子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不过,现在还不是懈怠的时候。”刘管家话锋一转,语气森然:“再出现上次那样的纰漏,可就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说着锐利的眸子朝众人一扫,一股威严袭过,众人无不低头应是。

    风把他们的声音吹到岸边,隐匿于黑暗的高翊,迎着河风静静注视着船上的一干人。

    何千户有些心急,凑近他低声催促:“大人,还不上吗?”

    高翊神色淡然,“不着急,再等等。”

    月亮越升越高,清冷的光洒在水面粼粼水面,如星子般闪烁。

    一盏茶过后,月光下一张巨大的白帆从那艘船的甲板上缓缓升起。

    见此情景,何千户急道:“大人!”

    高翊依旧不慌不忙,朝后一伸手,“那弓来!”

    何千户忙从下属手中接过弓箭,递给高翊。

    高翊拉满弓,瞄着目标静待时机。

    当船帆升到最高点时,手一松,“嗖”的一声,羽箭破空,原本升好的船帆骤然坠落。

    何千户等人纷纷不可置信的看向高翊,在光线不明的晚上,他们大人站在百里之外,竟然精准射断了桅杆上的绳索,致使原本升空的船帆坠落。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高翊冷声下令:“拿下!要活口!”

    “是!”

    何千户一挥手,众锦衣卫像蛰伏已久的鬣狗,冲猎物猛扑。

    片刻之后,船上厮杀声响彻天际。

    高翊仍旧站在原地,从怀中摸出信号弹,朝夜空引爆。绚烂的火花,在空中尤为明显。

    这是在召集都司那两个所的兵力。

    迅速躲到船尾安全地点的刘管家,当再看到同样的烟花,再看看眼前锦衣长刀的锦衣卫,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

    渡口不远处的农户,李令仪坐在月光下与小满一起翻花绳,坐在屋脊上的茶茶忽然激动的站起来叫道:“公主,高大人他们动手了!”

    话音刚落,信号弹爆炸。

    李令仪停下手里的动作,仰头看了一会儿没做声,又低下头继续笑盈盈的跟小满翻花绳。

    “喏,该你了!”

    小满一边继续玩耍,一边觑着李令仪到面色,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你要回北京了吗?”

    李令仪好奇的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任务完成了你们就会走了,不是吗……”

    李令仪笑道:“你这小鬼头,还挺机灵!”

    小满停下游戏,期期艾艾的道:“……能不能……能不能……”

    半天也没说出下文。

    李令仪冲他做鬼脸,“能不能什么?快说!”

    “……能不能你们回北京的时候带上我跟爷爷,”小满红着脸继续道:“大夫说爷爷的病想好利索,必须要去北京的仁心堂看。我……我不知道怎么去北京……所以,殿下走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们?”

    生怕她不同意,又补充道:“我、我可以付车马费!”

    哀伤、胆怯、羞愧、担忧、希冀等等。

    李令仪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小的孩子脸上看到这么复杂的神情,不由得愣住了。

    小孩儿以为她很为难,眼睛里的光逐渐熄灭,却仍旧强笑着说:“殿下一定有很多大事要做,我……没关系,我也可以带着爷爷自己……”

    李令仪抬手亲昵的刮了下他的鼻梁,“能!你们去北京的事交给我,看病的事也交给我!”

    他爷爷是帮她做事才受的伤,她理当如此。

    “殿下……”

    小满黑漆漆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倒头就拜。

    李令仪迅速把他拉了起来,温柔的擦掉他的泪,“你知道吗?我们古人有句话,叫男儿有泪不轻弹!”

    “嗯!”

    小满重重的点头,“小满记下了。”

    正在此时,茶茶忽然从房上跳了下来,“好像结束了啊!”

    一边说话,一边直奔大门。

    在门外张望了一会儿,茶茶又火急火燎的回到院子里,“高大人他们回来了!”

    不一会儿,果然见高翊进来,身上似乎还带着血腥味。

    李令仪站起身忙问:“怎么样?”

    “人赃俱获!”

    ……

    船上一共两百余人全局覆没。除却初时顽强抵抗的被就地格杀,剩下的大多数被捉了活口。

    那个刘管家见情况不妙,妄图跳河逃跑也被捉了回来。

    总共缴获十二口大箱子,除却两箱子的古董字画之外,剩下全是金银珠宝。单凭目测,根本估不出价来。

    因想着驿馆环境复杂,李令仪与高翊商量就地审起了人犯。

    李令仪没想到的是,刘管家看似文弱的外表,竟然有这么硬的骨头。除了他叫刘章之外,什么都问不出来。但从他身上搜到了一封信。

    当李令仪打开那封信,脸色瞬间大变。随即命令,此人无需再审。

    与刘章相比,那些拿钱办事的黑衣人就好对付的多。三言两语就招架不住,招了供。

    原来,那些黑衣人与通济渠渡口行刺的黑衣人是同一批人。

    这一点,当隐约得知刘管家又出现时,就有了这样的推测。

    黎明十分,东方初亮,李令仪等人才回到驿馆。

    何千户率领都司两个所的兵力,将箱子悉数押送到巡抚衙门,并通知了三法司的那三位钦差。

    而刘章,则由高翊亲在安排,关押在了杭州驿后院的柴房。

    驿馆二楼厢房,李令仪坐在桌前,支着脑袋盯着铺在眼前的信。

    信上的内容,只有寥寥几个字。京中有变,尔当携金速归之。

    字体她不认得,但却认得信纸。

    这纸名叫罗纹洒金纸。呈淡黄色,纸面有横纵细线形成的纹路,并洒饰金箔。

    这种纸质地细密,不宜渗水,比一般的宣纸要厚。因其制作精致,又赋有淡香,素来为宫廷御用。

    心中说“京中有变”,什么变?皇上病重吗?

    一夜未眠,再加上这许多难题想不明白,李令仪感觉自己的脑壳轰隆隆乱响,似要炸了一般。

    “叮~”

    忽然,熟悉的提示音在混乱的脑袋中响起。

    “恭喜您缴获赃银二百六十三万两,您一共获得寿命:二十年!这是您获得寿命最高的一次,系统君再次恭喜您!希望您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她都快忘了这茬了。

    李令仪眼睛一亮,想起了系统君的其他功能。

    于是向系统君发问:刘章背后之人是谁?

    “请问是否使用五天寿命购买?”

    点了确认之后,却没得到任何答案。

    李令仪有气无力的伏在桌案上,暗暗腹诽:系统君啊系统君,你可是越来越没用了!

    天色大亮时,李令仪出了房门径直前往惠明屋内。

    门外看守的锦衣卫,行过礼后替她打开了屋门。

    自从上次之后,李令仪没有再见过惠明。当再见到她时,竟让她有些恍惚。

    这个时间她已经起了床,正坐在窗前绣花。窗子是封死的,此刻只有晨光能照进来。

    她似乎瘦了不少,也憔悴了。

    惠明抬头,看到她又片刻的迷惘,随后略显激动的站起来,竟然差点摔倒。

    李令仪上前扶住她。

    “……公主。”

    她立即红了眼眶,又忙着给她倒水。

    “坐吧,别忙了。”

    李令仪百感交集,示意她坐下。

    惠明看着她,又道:“眼眶都青了,又一夜没睡吗?”

    李令仪没接这话,转头看她道绣品。

    “刘章。”

    她刚吐出这个名字,惠明脸色立即变了。

    “刘章,就是一直配合你的人对不对?”

    李令仪沉吟片刻,又道:“或者说,你配合的人。”

    “通济渠渡口刺杀,是你事先暴露了我们的路线,所以黑衣人才会事先在树林埋伏。他们没有成功,在麦田中你又故意留下线索。”

    “还有高大人的药是他下的,虞静姝也是他趁高大人药效发作离开的空挡从后窗翻过去杀的,对吧?”

    惠明面如金纸。

    “你跟他一个主子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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