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仪环顾四周,问道:“有没有可观测到渡口情况的地方?”

    何千户迟疑片刻,回道:“……有,但……不大适宜殿下上去?”

    这个节点还管什么适宜不适宜的,李令仪坚决要求上去。

    拗不过她的何千户只得妥协,从红底披风中伸出一只手,“那……殿下,这边请。”

    皎洁月光从万丈高空洒下,照的四方小院亮堂堂的。李令仪顺着他手掌所指的方向看去,除了三间破瓦房什么都没有。正疑惑间,一名锦衣卫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架梯子搭在屋檐处。

    条件简陋至此,何千户有些心虚的看向高翊。

    接收到他的目光,高翊眉头一皱,对李令仪说道:“殿下,入夜风凉,又乌漆麻黑的光线不明,万万不可登高!不若由臣上去……”

    还好有他们家大人在啊……

    何千户这口气还没松完,李令仪便出言打断了高翊未讲完的话。

    “不必,我可以的!”

    说着李令仪就往木梯边走,心里却想,小看谁呢,小时候谁还没上过房揭过瓦啊?

    劝阻不过,便只好由她。

    李令仪走到木梯旁晃了晃,确认不会轻易歪后抬脚就要上。

    高翊快步上前,说道:“让臣先上去探一探殿下再上吧?”

    李令仪想了想觉得也好,待会儿到上头还有个人拉自己一把,省的爬的狼狈。应了一声,便躲开了。

    高翊双手扶住梯子,不一会儿干净利落的就到了房顶。

    李令仪紧跟着往上爬,还在地面的何千户和茶茶连忙扶住梯子。已经在房顶的高翊,一直俯身观察她的动向。

    她刚到屋檐处,高翊便朝他伸出了手。

    李令仪迟疑片刻,伸手握住。他的手指微凉,手心却温热。

    这一刻爵位亲密的接触,令两人都有些不自在,沉默着往上走。

    房顶为普通的硬山式,不太好稳住脚,高翊便牵着她先往一侧的垂脊走,再沿着垂脊一步步抵达屋顶。随后二人并肩坐在正脊稳定下来,将不远处的渡口景色尽收眼底。

    夜晚的渡口寂静空旷,不盈三尺的木栈道两旁架着两盆篝火,火势相当羸弱。栈道右侧有一间茅屋,还亮着灯。运河边停泊着各色船只,有客船、货船、大的小的、有帆的无帆的等等。

    “看到了吗?最角落的那艘大船便是他们的。”

    李令仪点头,那船很好认。一排大小不一的船只有那一艘是最大,而且此时扬着帆还亮着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李令仪问:“已经装运完了吗?”

    “还没有,臣留了眼线,快运完的时候会有人来通知我们。还有,”坐在她身侧的高翊转过头来看她,“殿下,臣昨夜又去探了一次。”

    “怎么,又有什么发现吗?”

    李令仪回看他。

    高翊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这一次他们的看守更严了,臣甚至没能接近那三间厢房。但是臣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称呼……”

    昨夜高翊睡下,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忽然想到今夜就是他们将东西转移的日子,那些机关布置可能会拆掉,便头脑一热临时去探了一遭。

    这院落是一处三进的宅子,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三间正房之中,人则住在东西厢房以及后罩房。

    所以,若想接近正房必须要先进院子。

    他所料不错,机关布置的确拆了。但是人手多了一倍,他站在院墙外探头,发现竟然没有一处是视线盲区。

    既然来了,他不想一无所获。上次来便已经把院落给摸熟了,因而见接近正房没有希望,悄无声息来到了那个头目的居所东厢房的屋顶。

    上次无意间听到他们密谈,便是在这里,因此高翊有了头目居所的断定。

    果不其然,又有人聚在这里。听声音大概有五六个人的样子,但这一次却不是在密谈,而是在畅想着此次任务完成之后要去哪个勾栏院潇洒。

    李令仪万分诧异,“红袖楼?他们提到了红袖楼?”

    有一次李令仪出宫闲逛,竟然偶遇福王从秦楼楚馆出来,对此她感觉很羡慕。于是那段时间她被勾带着女扮男装频繁进出烟花场所。直到竟然被乔淑妃发现了。

    那是李令仪第一次见乔淑妃发那么大的火,呵令她一年不能出宫,否则宫中守门太监直接杖毙。这威胁很管用,自此李令仪不仅不再敢去那些地方,还老老实实在宫里待了一年。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曾经去过的勾栏院便有一家叫“红袖楼”的,就在北京西四牌楼不远。

    高翊给予跟定答复,并说:“巧的是京城就有一家红袖楼……”

    听了这话李令仪感觉诧异,没想到他竟也知道红袖楼。随即又释然,有些张口孔孟闭口圣人的文武官员刚下了金銮殿,便往美人窝里钻的多的是,镇抚司日有日报、月有月报,掌握着京官所有行踪知道个红袖楼算得了什么。

    想罢又听他说:“更巧的是,其中有一人对另一个人的称呼是——‘刘管家’!”

    李令仪瞳孔放大,无比震惊的询问:“难道是……刘章?”

    高翊也不确定,只是说:“假若是,那他们之前所说的红袖楼,大概就是京城的那处吧。”

    李令仪转过头,盯着远处渡口的火光接话道:“那么他们此次北上目的地,其实是北京,而不是汤禧的老家青州!”

    假使“刘管家”就是通济渠渡口买凶刺杀她的那个刘章,那么江南这场贪墨分账的疑问也就解开了。

    为什么薛琮以及浙江三司可以容忍汤禧上蹿下跳,就因为汤禧所敛之财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刘管家身后京城中的某位手眼通天的贵人!

    显然高翊同她的想法一样,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一轮圆月高挂夜空,周围几颗星子做点缀。圆月下的屋顶,坐着一对沉默的男女。有风从东边来,带来初春的寒意。

    忽然一声儿童的惊呼声从下方传来,打破了李令仪二人之间的沉重。

    两人不约而同的扭过身向下看,只见院子门扉处一个小孩儿被两名锦衣卫摁在了地上。锦衣卫毫不客气的将刀抵在小孩儿的脖子上,低声呵斥道:“什么人?”

    何千户与茶茶连忙往跟前走,那小孩儿看到茶茶带着哭腔叫道:“姐姐,是我。”

    待看清小孩儿的脸,茶茶低呼了一声:“小满!”

    急忙跑过去拂开锦衣卫的刀,拍掉扣住他双胁的手,带着无限爱怜的扶起他,拍打他身上的尘土。

    “误会误会,他不是贼,是我们的眼线!”

    茶茶对众人解释完又去安抚小满,“别怕小满,他们不是故意的。”

    看到这里高翊站起身,朝李令仪再次伸手,“下去吧,我们的眼线到了。”

    李令仪回过神,自然的握住他,两个人再次手心对手心的彼此交握。

    小满看上去八九岁的样子,一身陈旧不堪的棉衣棉裤穿跑了絮,领口袖口处黑乎乎的棉瓤耷拉在外面,布也起着毛边。整个人瘦骨嶙峋,小脸脏兮兮的,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几分令人怜惜的灵气。

    李令仪等人在避风处坐好,茶茶轻拍两下他的后背,“哥哥交代给你的事儿快说吧。”

    茶茶是他最熟悉的,高翊与何千户也在这几日里多次见过,甚至今晚他的任务都是高翊指派的。因而屋子里他们这些人,只有李令仪是生人。小满怯生生的瞄了瞄一眼她,垂着头道:“一位姓沈的锦衣卫哥哥让我先一步告诉高……高大人,说东西就要完了,大约一个时辰后启航……”

    小满口中那位姓沈的,是锦衣卫的一个百户,也是高翊派去盯梢队伍的头儿。

    高翊问他:“那沈百户他们人呢?”

    “哦对了,沈哥哥说他们要混进去确定箱子里的东西……”小满看了一眼高翊,又低下了头:“至于怎么混进去的,沈哥哥没说。”

    听罢高翊悄悄出去,指了两名锦衣卫上房继续监视渡口情况。

    高翊吩咐完,并没有进去,而是倚着门框静静赏月,耳朵却在屋里的动静。

    小满看着有些怯生,但回起话来却口齿清晰,一点不含糊。李令仪笑着朝他招手,“小满过来。”

    小满没动,仰头看了看茶茶。茶茶蹲下来温柔的向他解释,“这个顶漂亮的姑娘是茶茶姐姐的主子,你爷爷的治病的钱还是她掏的呢,没事的去吧。”

    小满这才慢悠悠的蹭到她跟前,李令仪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尘土,问道:“爷爷怎么样了?”

    “在庙里躺着,谢谢您帮我爷爷出钱治病……”

    他乖巧的站在那,好奇的问:“你就是公主殿下吗?”

    李令仪歪头看他,“怎么,不像吗?”

    他老老实实的摇头,“不像。戏文里的公主都很有钱,不会住这样的破房子。”

    李令仪失笑,“我不住这儿,只是临时在这的。等会儿很危险,你紧跟着我知道吗?”

    他睁着大眼睛乖乖的点点头。

    屋内几人东拉西扯,不知聊了多久,门外的高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忽然,寂一道亮光划破长空,炸开一朵绚丽的烟火后又在夜空中熄灭。

    这是信号弹!

    在屋顶上监视的那两人也跳了下来,“多人举着火把现身渡口,好像要登船!”

    屋内的人也听到了,李令仪从里面走出来,手里仍然还牵着小满。

    高翊拱手道:“殿下……”

    李令仪知道他想说什么,抬手打断他:“兵贵神速,快去吧!一切都由高大人指挥,我就在这儿候着你们凯旋而归。”

    “是!”

    高翊后退三步,继而转身,一挥手,众锦衣卫得令鱼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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