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翊甫一张口,还没发出声来就被李令仪先一步制止,“等等!”

    她怀着十二分的小心环顾四周,见空无一人,仍不放心,指了指后院的方向,“我们去那里说。”

    驿卒厨子等人仍然处于休沐状态,平日里大家伙的三餐又不好一直劳动高翊,便花了高价从酒楼里订了。

    由此,这后院逐渐少有人来,变得幽静荒寂了起来,此时到那里讲话最清净不过。

    高翊提着一盏灯在前面开路,而茶茶也提了一盏风灯跟在她身边。

    待拐到后院时,茶茶把手里的灯递给了她,自觉的留下来放哨。

    又走了几步,行至厨房一丈外堪堪停下脚步。

    高翊进屋寻了条长凳出来请她坐下,自己则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李令仪一边听他说,一边将手里的灯笼放在长凳的空闲处。

    “那位老人家曾见那些东西是被人从余杭门运出去的,而余杭门靠近余杭渡口。臣开始以为他们会沿运河北上,可查过才发现,这几日根本没有符合条件的船只出航。后来锦衣卫追踪,又联动了小满他们,很快找到那批东西的藏匿地点。”

    李令仪放好抬头看他。

    “其实东西并没有被直接运走,而是藏在了城外五里一处小院里。”

    闻言李令仪眉头一皱,问道;“确认吗?防守如何?”

    “臣进去探过,三间厢房确实存了十余口箱子。箱子大小,同那位乞丐老者估摸的相似。至于防守,异常严密。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院子四周挨着墙根都有错综复杂的鱼线,线上穿着小铃铛,一铃动而万铃响。一旦有人触碰,立即就会暴露。除此之外,屋内还设有机关,一开窗便会出动机关。臣推测这机关是缚神索加箭矢,一旦有人翻窗进去,缚神索运作先困其身,继而万箭齐发。”

    “缚神索?”

    她听着好像神仙的法器啊。

    “哦,”高翊同她解释,“此物流传于江湖,是用皮革所致。一旦进了攻击范围,就会被老老锁住动弹不得。号称神仙来了也走不脱,故而有了‘缚神’这个诨名。”

    李令仪点头,含笑示意他继续。

    “当时没时间仔细了解破阵法门,因而臣没敢贸然进入。所以臣不敢十分确定箱内所藏之物是否真如殿下所料,但挖空心思看守到这地步,加之曾夜半运送,说明所匿之物十分贵重且不能为人所知。除却那对不上账的赃物臣不做他想。”

    李令仪深以为然,对于眼前这等情况李令仪头痛的是另一件事。

    “瞧这阵仗,想要背地里硬抢是没戏了,明着来又师出无名……”

    “殿下,有时候守株待兔未必不是个好办法。”

    什么意思?

    李令仪抬头看他,因着身高的缘故,他手里灯笼黄澄澄的光根本照不到他的上半身,她看不大清他的表情。

    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过来,即便那院落防守的再怎么严密,也终究是权宜之计,那批东西总有要运走的一天,不可能一直留在杭州。

    思绪清明后,李令仪问:“可是有什么消息?”

    高翊再度开口,“小满他们说,院落有个蒙着脸的人去过码头,花重金租了一艘大船。”

    “余杭渡口,大船,”李令仪念叨了两声,心里明了,“这是要由运河北上了。”

    “大抵如是。”

    李令仪二人对于他们选择水路并不意外。

    箱内之物多贵重,陆路行程慢不说,还极惹眼。相较之下,水路限制就没有那么多。

    漆黑夜幕中的上弦月,如银月弯钩,清冷孤傲的俯瞰九州大地。

    站在不远处百无聊赖的茶茶,以为谈话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又让她生等了半个时辰。

    李令仪与高翊回去时,转了一圈竟没用寻到茶茶。

    李令仪压低声音唤了他两声,茶茶才从墙沿上跃下。

    李令仪抱怨她,“黑灯瞎火的,摔着怎么办?”

    茶茶掸了掸衣摆上的土,“公主,请不要质疑大内第一高手。”

    ……

    回应她的是李令仪的背影。

    三人出了后院径直回房。

    夜色深沉,东风乍起,吹动选中的桂树飒飒作响。

    李令仪正待回房歇息,却被高翊叫住。

    她回过头去,高翊站在几步之外楼梯的雕栏处,头顶悬挂的灯烛式微,光线阑珊晦暗。

    他似是想对她说什么,却迟迟不肯开口。

    她一向耐性欠佳,便折回去问:“干嘛吞吞吐吐的,到底想说什么?”

    见她不大耐烦,高翊硬着头皮说:“京里来信儿,皇上……”

    后面的话他分明说了,而李令仪却觉得自己好像失聪了似的,愣是没听见。嗫嚅着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高翊英挺的眉毛拧成一团,眼睛里流露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他还是听话的将后面的内容又重复了一遍,“皇上病危……”

    这一遍她听清楚了,好像也懂了他方才眼里的情绪。

    病危啊,怪不得年前她送进京的请安折子没有任何批复。

    恍惚间她好像跨过空间的距离回到了紫禁城,皇上坐在西暖阁的紫檀大案后冲他慈爱的招手,仿佛在说:“小十七,快来。”

    眼前突然模糊,使她看不清对面的高翊,转身用了眨巴几下眼睛,一滴冰凉的水落在手背上。

    下雨了吗?

    她抬头看向带着蓝底的天际,月初东方,万里无云。

    “殿下……”

    “我没事!”

    李令仪扭过头,阻止他的靠近。

    高翊停下脚步,沉默片刻道:“京中名医遍地,皇上必然不会有事。况且,锦衣卫的消息未必就没有谬误的时候……”

    李令仪明白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只是他这话说起来,他自己都心虚。

    “行了,我没事。十天,最多十天,”李令仪抬手抹干两颊水迹,转过来看他,眼神坚定:“我们必须查清赃款回京去。”

    “是!”

    又过了两日,除却汤禧,其余人的检抄清算大致结束。那些喊冤叫屈之人,在铁证面前讷讷无言。

    李令仪看过账单,被震惊到失语。

    这五年来,浙江官员将视国帑为私财。只盐税一项便贪墨了将近一百万两,再加上结纳馈赠,侵冒贪占共计二百余万两。

    其中盐运使、盐运副使、同知及运判贪墨金银器物共计五十七万两,浙江布政使的十三万两,浙江按察使的二十万两,知府以下小吏瓜分的十万两,还有一百万余两全由汤禧一人占有。

    事情奇只怪之,令人惊掉下巴。

    比汤禧官阶高个三四级的巡抚及地方三司衙门加一起不及他的二分之一,区区五品知府,他安敢如此?他的这些顶头上司何以这样袒护?

    对此忙了大半个月年的钱侍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二百多万两的赃款,追回的竟然不足四分之一。这数目回京是没办法交差的,于是三位钦差就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汤禧流出财物的追缴上。

    为此,钱侍郎听闻她手握线索,还巴巴的来恳求她。

    其实这事儿无需他说,她是一定要办的。

    在无数人的期盼中,亨泰三十三年的上元节如期而至。

    这一日入夜,杭州府金吾不禁,西湖沿线绵延十数里华灯璀璨,水光潋滟的西湖水面画舫排排,歌声悠扬。

    大街上除却各色各样的吃食外,还有猜灯谜、卖花灯、盘龙舞凤好不热闹。好似整个杭州府的人涌进来了一般,整个街上人头攒动,行进缓慢。

    李令仪身在其中,看直了眼。

    虽然在京时她时不常溜出宫去玩耍,但每年上元节这日,宫中大多时候设宫宴,故此这等盛况,她还是第一次见。

    人流太多,容易走散,茶茶不得不挽着她走,而在前面领路的高翊走两步回头看一眼,如此循环往复。

    为此李令仪十分担忧,生怕得了颈椎病。

    一行人沿着街衢一路往余杭门走,终于在半个时辰后抵达余杭门附近。

    上元节的热闹到了这里还没有散去,距离城门不远的空地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百姓。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时不时的爆发洪亮的喝彩。

    待走近了才发觉,竟然是打铁花!

    广场中央,光着膀子的匠人手持盛着滚烫铁水的容器,另一只手一挥千万朵铁花逸散,星星点点如繁星渐次降落。

    场面之震撼,言语贫瘠如斯,竟难描述其万一。

    来自未来的李令仪,困在宫中的茶茶,少年便疲于奔命的高翊,竟然没有一个人见过这样美丽到失语的场景。

    众人看的愣住,停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来继续前进,一场又一场的星雨在他们身后坠落,无论怎样窒息震撼,他们都没有再回头。

    今夜的热闹属于天下百姓,却不属于他们。

    出了城繁华落幕,独生凄凉,李令仪反而松了口气。

    又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在路边的茶棚见到了何千户,他牵着四匹马在那里等候多时。

    两厢碰面,话不多说各自骑马直奔渡口。

    蹚着如水的月色,四人不多时便到达了余杭渡口附近的一家农户。

    这农户毫不起眼的坐落在渡口右侧,李令仪等人一进去,整装待发的锦衣卫忙起身行礼。为避免外人察觉,全程保持静默。

    他们早几天便已经分批次潜入了这里。

    李令仪摆手,请他们各归各位。

    侧头轻声问高翊:“多少人?”

    “回殿下,四百五十人。”

    李令仪又问:“都司衙门的兵调了吗?”

    “调了两个所的兵力。”

    大顺朝一个所的兵力谁一千一百人,眼下悉数驻扎在二里外。

    李令仪点头,这将近三千的兵力尽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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