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巴沙尔是突厥伽毕可汗的次子,“巴沙尔”在突厥的语言里意思是“裹着黄沙的风”,巴沙尔自认人如其名,自由、狂野、不受控制、具有攻击性。阿史那是突厥大可汗家族世代沿袭的姓氏,往上追溯,巴沙尔的祖先是有着“天狼王”之美誉的达可咄可汗的嫡系子孙,达可咄可汗的可贺敦是一位前朝的汉人公主,据说她不仅血统高贵,而且美貌绝伦。

    在巴沙尔刚记事的时候,父汗的某一位胳膊肘拐弯那么远的叔伯在他的属地自称为可汗,这怎么可以呢?可汗是天选的,要经过太阳神和昆仑神的认可,以及大巫师和大长老的见证,那个叔伯的行为在汉地、也就是大唐,是要被皇帝砍脑袋的。于是父汗就发兵去征讨,但是那位叛逆的叔伯倒是有点子本事,联合了吐蕃一起反抗,于是父汗就求助了大唐的皇帝,在经历了旷日持久的战争后,终于平定了叛乱,突厥又和平了。至于这场战争有多久呢,巴沙尔只记得战争开始的时候,自己的头顶才刚刚擦到马鞍子的脚蹬那么高,待战争结束的时候,巴沙尔已经长得跟马鞍子那么高了。

    因为是大唐皇帝出兵帮着伽毕可汗平定了叛乱,战争胜利以后,作为条件之一,伽毕可汗需要送一个自己的儿子到长安来做质子,以表自己没有也不会有不臣之心。

    巴沙尔是次子,并非汗位的继承人,就成了质子的不二人选。

    那一年,阿史那·巴沙尔十一岁,父汗把他交给唐朝的一位将军,巴沙尔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身披大唐的金色铠甲,红色的大氅被沙漠的罡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从天而降的战神一样。

    巴沙尔悄悄打听到,这身披金甲的战神名字叫做杨骎。

    那一刻,巴沙尔在心中暗暗发誓要做杨骎那样的男人。

    可惜,后来在一次叛军的小股突袭中,杨骎膝盖受伤,几乎废了一条腿,后来虽然腿保住了,但是巴沙尔再也没有见他骑过马。

    巴沙尔跟着杨骎和大军班师回朝,回到了那座只在商人们口中所听到的、迷人的都城——长安。

    长安的一切都大而华丽——宽广的大明宫、宽阔的朱雀大街、商品琳琅满目的东西市……巴沙尔觉得来长安真是来对了,除了满月的夜晚偶尔思乡,巴沙尔全心全意、全副身心地融入到这个城市中。

    唐朝的皇帝让巴沙尔和他的儿子住在一起。那小子跟巴沙尔同岁,身材苗条得像个小姑娘,巴沙尔跟他见面第一天就跟他打了一架。之所以没说“揍了他一顿”,是因为巴沙尔并没有赢,当然也没有输,只是次日两人都顶着眼圈和嘴角的乌青。

    巴沙尔认为李瀛是条汉子,配得上做自己的朋友。李瀛也不叫巴沙尔叫他李瀛,他说他家里人都叫他“海海”。对于当时汉话还不太熟练的巴沙尔而言,叫什么都一个鬼样子,所以巴沙尔自作主张地给李瀛取了个突厥名字叫阿史那·贺鲁罗,因为在突厥语里没有“海”这个词,于是巴沙尔选择了“贺鲁罗”,意思是清澈的湖泊,反正也是一片水,那就差不了太多,而且让他跟自己姓阿史那,这是一个男人对另外一个男人最高的赞赏;李瀛当然毫不示弱,赠了巴沙尔一个汉族名字叫做“李敢”,巴沙尔倒是很喜欢“敢”这个字的意思,于是二人在互相揶揄对方为自己儿子的打打闹闹中日复一日地成长起来。

    李瀛没有同母的兄弟,巴沙尔的哥哥跟自己也不是一个妈生的,所以两人彼此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加之又是同年同月生人,少不得就生出些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的投契感。

    但是李瀛有一个妹妹,比他小四岁,从小就长得跟个红苹果似的,脸蛋儿肉嘟嘟的很是可爱,学名叫做李安澜,不过大家都叫她涛涛。

    涛涛从小就喜欢跟着她哥哥和巴沙尔的身后,像个跟屁虫似的,但她实在太小了,笨笨的、又很爱哭,所以巴沙尔和李瀛都不爱带她玩儿,但是得了好吃的好玩的又愿意第一时间送给她,看到她红苹果似的小脸蛋儿圆鼓鼓的笑容的时候,巴沙尔的心里又觉得很快乐。

    但是这两年,涛涛变得跟小时候很不一样。首先那胖嘟嘟的脸蛋儿不再那么圆鼓鼓地讨人喜欢了,巴沙尔最喜欢用手捏她的脸,突然有一天她就不让捏了,还为这点小事生气,整整二十天没跟巴沙尔说话,这让巴沙尔觉得女孩儿长大了就会变得小气起来。

    还不止呢,涛涛现在还喜欢在脸上抹一些白的红的黄的胭脂水粉,还要在额头画上各种形状的花钿,和那些拿腔拿调的贵妇一样,巴沙尔说她像老妖婆,她还不乐意了。

    这样的小事不胜枚举,涛涛再也不是那个跟她开个小玩笑,她会哭鼻子,但是只要一哄就会立刻破涕为笑的小妹妹,而是变成了一个妖精婆,每天眼睛长在头顶上,简直找不着北。

    有一回,李瀛邀请了巴沙尔和一些世家子弟去东宫少阳院给他贺生辰,那天涛涛也在,那些世家子弟简直跟狗献宝似的围在她身边,她居然很受用的样子,巴沙尔真看不惯。

    冬狩开猎仪式上,涛涛和皇后在高处一起看李瀛开箭,没想到她又作出了新花样儿,整个仪式都戴着帷帽遮着脸,仿佛是要故意制造什么神秘感一样,搞得身边的太学生们都在猜测大唐骄傲的公主是怎样的花容月貌,不知能否有幸见到她的真容。巴沙尔觉得是该教训教训她,让她早点回到从前那个正常的涛涛了,于是就唤自己从大漠带来从小养大的黑鹰,指挥它俯冲下来把李安澜那装模作样的帷帽给叼走了。

    那一天,全场的女眷都花容失色,涛涛更是干脆吓得哭了出来,可真是精彩呀,巴沙尔觉得这个场面简直值得自己用一生来珍藏。

    虽然李瀛和他的舅舅杨骎当场就申斥了巴沙尔,杨骎还踹了巴沙尔的屁股一脚,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一点都不疼,李瀛可是巴沙尔比手足还要亲的兄弟,而杨骎是李瀛的舅舅,四舍五入那也就是巴沙尔的舅舅。

    可是李安澜这回好像是真的生气了,放话要巴沙尔给她负荆请罪。

    巴沙尔根本没当回事,次日天不亮就骑马进山了,今年的冬狩可是有太学生和金吾卫之间的比赛,巴沙尔可是被太学生们寄予厚望,他要去猎一头熊。尽管太学生中有个叫罗戟的算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但巴沙尔志在必得。待猎到那头熊,扒下熊皮做一床褥子送给李安澜,估计她就不生气了。

    这一进山就是三五天。李瀛是太子,他既不能作为太学生也不能作为金吾卫参加比赛,估计他手痒得很,几次三番来加入围猎,但总是玩不尽兴又被他的皇帝父亲召回,据说他现在要学着处理政事了。

    就在昨天,李瀛派自己很信任的亲卫给巴沙尔带话,说李安澜这次动了真怒,决定好好捉弄一下巴沙尔,于是在进山那条最平坦的大道上挖了一个陷阱,要生生绊巴沙尔一个倒栽葱来解气,李瀛说到时候为表支持也会在场,只是考虑到涛涛和巴沙尔都是他的手足,两边不忍伤害,于是决定化大为小,化小为无,建议巴沙尔换一条路回营地参加午时的丰收大典。

    巴沙尔是个偏向虎山行的性子,照理说根本不会绕道走,更何况还是涛涛那个小丫头片子布的陷阱,巴沙尔动动小手指,就能让那丫头踩进自己布的陷阱里去。

    不过巴沙尔的心思根本没在那个上头,他仍然牵挂着涉猎比赛。

    进山后,熊就没了影子,据说罗戟那边前夜猎得一匹狼,让本来两个人咬得很紧的成绩一下就拉开了差距,巴沙尔想趁这最后的几个时辰,抓紧迎头赶上。

    巴沙尔可不是喜欢输的性子。

    这个时候,再猎野兔、鹿这样的猎物没什么意义了,巴沙尔只想猎一头猛兽,于是走进骊山密林深处,反正到时候可以抄近道回营地,那近道虽然要曲折崎岖一些,但比另外两条进山的山道距离短很多,巴沙尔已经走熟了那条路,所以心中很是笃定。

    只要带着猎物赶在午时之前回去参加丰收大典即可。

    密林中,骑在马上很容易被垂下的树枝刮伤眼睛,巴沙尔下马行走,左手握长弓,右手持三支羽箭,预备只要看到目标就迅速出手。

    密林中落着厚厚的树叶,密密实实的,步伐落下去有吱吱沙沙的声音,巴沙尔今天带在身边的是一条黑色的短毛细犬,名为“蛮蛮”,嗅觉最是灵敏。

    蛮蛮突然狂吠起来。

    巴沙尔害怕蛮蛮的叫声惊到猎物,立刻蹲下抚摸它的脖颈,低头却看到了地上落叶表面上点点血迹。血色鲜红,是新伤口流出来的。

    蛮蛮已经顺着血迹冲跑了过去,巴沙尔握着弓箭随后跟上。

    在一阵激烈的犬吠声后,蛮蛮突然安静下来了,巴沙尔心下感到古怪,蛮蛮是经验丰富的猎犬,如果遇见的是猎物,一定会吠叫得更响亮才是。

    除非蛮蛮见到的,是实力比它强得多的动物。

    巴沙尔心跳沉而有力地加快了,在期盼和渴望中也有一丝紧张,但是更多的是由这种紧张带来的刺激。他将箭搭在弓上,并且拉开了弓弦,在脑中暗暗设想和估算着猎物的体型以及种类,谋划着是先射目还是先射心脏。

    巴沙尔希望是一头熊,这样的话,今年冬狩的头筹就是自己没跑了。

    巴沙尔轻轻地咬着舌尖,迈着慎之又慎的步子,以一棵老树为掩体,一步一步、一寸一寸地挪到目标可视的范围内。

    好家伙!

    还真是一头小熊!

    还是一头浑身白毛的小熊!

    此刻正在一棵树下面坐着抠脚呢!

    蛮蛮正扑在那头小熊的怀里呜呜地撒娇,尾巴摇得欢实。

    巴沙尔心下一轻松,收了弓箭,神气活现地走上前去:“李安澜,你在这儿作什么妖!”

    涛涛看来人是那个卷毛胡儿,瞪了他一眼,没理他。

    蛮蛮的狗妈妈一窝下了三个崽儿,巴沙尔、李瀛和李安澜各得了一只养在身边,所以蛮蛮和李安澜也亲得很,怪不得都不叫了。

    巴沙尔见李安澜没搭理自己,讨了个没趣儿,吹了声口哨让蛮蛮回到自己身边来,蛮蛮只是扭头,用圆溜溜的小眼睛看了看主人,又摇着尾巴去舔李安澜的手了。

    巴沙尔这才留意到,李安澜今天穿了一身象牙白色的窄袖胡服,身后披着一领白色貂裘,足蹬一双白色小羊皮的靴子,原本这一身穿在她身上是精神得不得了,但是她一只右脚脚踝那里渗出鲜红的血来,把白色的小羊皮靴子都染红了一片,能穿透羊皮,说明流了不少血,难道刚才林中落叶上的血迹是她的?

    巴沙尔心下一紧,往前走了几步:“涛涛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严重不严重?”

    涛涛一张红苹果的脸蛋不知道是因为疼呢还是冷呢或者只是单纯对巴沙尔的气还没消,气鼓鼓地说:“我可警告你,别过来嗷!”

    没想到好心当做驴肝肺,巴沙尔立刻停下脚步,没好气道:“我要不是看在你是海海的亲妹子,你看我管不管你!”

    涛涛也毫不示弱:“谁要你管!”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彼此看对方都不顺眼。

    巴沙尔心想不就为鹰抓走了她的帷帽这点小事,至于生气这么好久吗?女孩儿真是玩不起。

    但是肯定是不能撂下她一个人不管的,尤其是她好像还受了伤。

    巴沙尔摸了摸鼻子:“你的护卫呢?怎么这儿就你一个人?”

    涛涛跟吃了辣椒似的:“干你何事?”

    “李安澜,你今天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巴沙尔也有点来气,“你脚怎么了?”

    其实巴沙尔心里大概有数,多半是被捕兽夹子给夹着了,若是捕野兔那种小夹子倒无妨,就怕是那种捕野猪、老虎的大夹子可就糟了,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你没事跑到深山里来做什么?不知道这里都布了捕兽夹子的么?来之前也不问舅舅要张舆图看看?闭着眼睛乱闯,被夹着了吧!要我说你就是活该!”

    巴沙尔突然听涛涛吸了一下鼻子,再看她时,已经红了眼眶和鼻尖,硬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惜又没憋住,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眨了一下,两大滴泪珠子就落下来,滴在貂裘毛绒绒的领子上,晶晶亮亮的。

    巴沙尔一下就心软了。

    说归说,骂归骂,涛涛流了那么多血,肯定疼得不得了。她从小到大金尊玉贵的娇花似的,哪里吃过这种苦,巴沙尔待她也跟自己亲亲的妹妹一样,逗她是真的,气她也是真的,但哪里真的忍心苛责她呢?

    “到底伤哪儿了?伤得重不重?让我看看……”巴沙尔无奈地上前几步。

    “你别过来!”涛涛带着哭腔拒绝。

    巴沙尔真的摸不着头脑了,她小时候“哥哥哥哥”叫得多甜多亲切啊,现在怎么这么嫌弃自己了呢。

    “那我真不管你了啊,”巴沙尔往后退,准备要转身回去牵马,“你就在这待着吧,你瞧好吧,你那个伤啊,现在处理还不晚,最多回去养了两三天就好了,不耽误跑不耽误跳的,可你要是断了骨头,嗬,那你就等着吧,养好了也是个瘸子、跛子……”

    涛涛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往巴沙尔这边扔过来,但是她准头差得很,连衣角都没有挨到。蛮蛮以为在逗它玩,兴高采烈地窜出去去追石头了。

    巴沙尔见涛涛不说话,接着激她:“你待着吧,我走了,哎呀,现在天亮着还好,等太阳落山后,什么凶猛的野兽都钻出来了,它们一个个可都饿的很啊,看到你这么个嫩嫩的小姑娘还不乐死,一口就把你脑袋给咬下来。哎哟,更可怕的是熊啊,它们不喜欢吃死人,一熊掌把你给拍晕,把你拖回洞里去,一天吃一块,今天吃胳膊呀,明天吃肚子呀,直到最后也不让你断气……能把你活活给疼死。”

    巴沙尔原本以为吓唬吓唬她就服软了,结果换回来一句“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哼!巴沙尔也是有气性的男儿,才不惯她这个狗熊坏脾气呢!

    于是迈着轻快的脚步,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蛮蛮追石头回来,见主人骑马离去,用圆溜溜的小眼睛看看地上的涛涛,又看了看主人的方向,恋恋不舍地,还是追随主人而去了。

    涛涛一个人在密林里,脚上的伤口又疼,站又站不起来,路又不认识,也骑不上马去,还要被那个讨厌的巴沙尔骂,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生气,越生气越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被这山风吹得脸疼,估计回去还要长风疹子,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一个劲儿地流,流过被风吹过的皮肤,又痒又疼,搞不好要皴裂了,抹多少羊奶玉容膏都没用,这么一想更加悲从中来,吭吭唧唧地哭得更伤心了。

    哭了一会儿,涛涛觉得求人不如求己,扶着树干,硬挺着咬牙站起来,疼得龇牙咧嘴的,真的走不了,恐怕骨头是断了。

    于是自暴自弃地又坐下了。

    不远处传来清嗓子的声音,巴沙尔去而复返,用懒洋洋的声音说:“哟,真哭了啊?”

    涛涛眼神挪向一边,没搭理他。

    巴沙尔看她那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又有了儿时那个小妹妹的影子。于是好整以暇地蹲下身子,目光与她持平,缓和了语气问她:“疼不疼呀?”

    涛涛的自尊心虽然还想再嘴硬一下下,但是现实不容人死撑了。

    只好吸了一下鼻子,点点头,用刚刚哭过略哑的声音说:“疼的。”

    巴沙尔咧嘴笑了,露出一排洁白而又整齐的牙齿:“你乖乖叫我一声好哥哥,我把你背回去,怎么样?”

    涛涛没有立刻答应,她抿了抿嘴,似乎在做考量。

    巴沙尔站起身来,抱着双臂居高临下看她,粉雕玉琢的一个人儿,已经逐渐褪去了小孩的样子,焕发出少女的娇俏轮廓来,让巴沙尔惊觉原来她已经长这么大了。突然间,之前她那些令他不能理解的、匪夷所思的小动作和小脾气突然有了合理的成分。

    涛涛在心中经历反复的权衡思量,终于仰起小脸儿:“那好吧。”

    巴沙尔发自内心喜悦地笑了,笑中带着三分得意。

    涛涛不看巴沙尔,含含糊糊地挤出小小声的一句:“好哥哥。”

    这哪儿成啊!巴沙尔对涛涛的缺乏诚意感到很不满。

    “你刚说话了吗?我看你嘴唇动,可是怎么没听到声音呢?”

    涛涛眼神飞过来,气哼哼的:“你耍赖皮!”

    “李安澜,到底谁耍赖皮?”巴沙尔面色不善,“你糊弄谁呢?你叽叽歪歪了一句,我知道你是叫的‘好哥哥’呢还是咒我呢?!”

    涛涛想要辩解却又无计可施,瘪了瘪嘴:“那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要你的声音整个林子都能听见!”

    “我没那么大嗓门!”

    “那算了。”巴沙尔抬脚就走。

    涛涛着急了:“你回来!”

    巴沙尔侧过身子看她。

    涛涛明显是不乐意的,只见她胸口剧烈地起伏,像是受了多大屈辱似的,最终下定决心,大喊了一声:“好——哥——哥——”

    这回声音足够大,惊起了树枝上的一群鸟儿。

    巴沙尔听着实在是太受用了。

    涛涛立刻发号施令:“可以了吧?背我回去。”

    说完抬起胳膊,似已做好了准备。

    巴沙尔笑着摸摸下巴:“我改主意了。”

    涛涛脸色变了:“你这人怎么出尔反尔!你又要如何?”

    巴沙尔弯下腰去,凑近涛涛那红苹果似的面孔:“我要你亲我一下!”

    涛涛立刻拒绝:“做你的美梦!”

    “那我亲你一下?”巴沙尔笑着,她越气他越喜欢。

    涛涛捡起小石子砸他,这回离得近,砸中了巴沙尔的额头。

    巴沙尔被小石子砸得微微一痛,只是自尊受到伤害,一生气欺身到涛涛面前,一只手就握住了她两个手腕子。

    涛涛手被抓住了,脚又受伤,没办法反抗,心中涌起惧意,身体扭动挣扎,可是巴沙尔已经是成年男子的体格,又生得矫健,涛涛的反抗根本是徒劳的。

    巴沙尔热血上头,鬼使神差的就低下头去在她的脸蛋上啄了一下。

    两个人都愣住了。

    涛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巴沙尔则还在回味刚才嘴唇触碰她脸蛋的那个瞬间,她的脸柔柔嫩嫩的,像花瓣一样软,还香香的,那种感觉让他感到很沉醉很痴迷,好像心上最深最痒的地方被轻轻挠了一下,既舒服畅快,又被勾上来新的欲望。

    趁涛涛反应过来之前,巴沙尔又侧头在她另外一边脸蛋上又亲了一下。

    涛涛这回反应过来了,又羞又急又怒,就要抽出手来打巴沙尔,但是巴沙尔握着她的手腕可一丝一分都没有放松。

    俯身又贴上了她那两瓣鲜艳娇嫩的红唇,轻轻地含住,吮了吮,直到涛涛的眼泪蹭在他的脸上,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她。

    涛涛的拳头立刻像冰雹一样砸在了巴沙尔的身上。

    “我可警告你,”巴沙尔伸出食指指着涛涛,“你打我一下,我就亲你一下,你自己可数着点!”

    涛涛立刻收手,脸已经红得发烫,却不知在巴沙尔的眼中更平添了几分娇憨可人。

    “回去我就让父皇砍你的脑袋!”涛涛咬牙切齿地说。

    巴沙尔得意:“咦?按照我们突厥的规矩,我们已经在天地的见证下成为夫妇了,你现在是我的媳妇,砍了我的头,你不成寡妇了?”

    “谁是你媳妇!你这个突厥蛮子,我跟你拼了!”涛涛想揍巴沙尔,奈何心有余力不足。

    巴沙尔则把涛涛整个人扛在肩头,象征性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作为警告:“你是一个公主,我是一个王子,我哪里配不上你!”

    “疼疼疼疼……”

    涛涛冰雹一样的小拳头又砸在巴沙尔的后背上,巴沙尔没办法又把她放下来。

    巴沙尔不无担忧地看着涛涛那染血的右脚:“别真是断了骨头,不行,我得看看。”

    涛涛伸手去拦:“我母后说,女人的脚不能随便给男人看!”

    巴沙尔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都是我的女人了,以后你哪儿都得给我看,看看脚怎么了!”

    巴沙尔先用手隔着涛涛的小羊皮靴子一寸一寸地检查了一下,骨头没问题,但涛涛就是一个劲儿叫疼。

    “可能是扭着筋了,把鞋脱下来,我给你顺一顺,不严重,别害怕。”

    涛涛不让巴沙尔脱她的鞋,可巴沙尔的大手一提一拽,小羊皮的靴子就被甩在了一旁。

    白色的羊毛袜子里面是丝绸的衬里,几乎半只袜子都被血洇湿了,巴沙尔尽量放慢动作,轻轻地褪下这只袜子,小心翼翼地托着涛涛的脚,就像托着初生的雏鸟。

    涛涛一只光裸的足就暴露在巴沙尔的眼前,巴沙尔紧张得心怦怦跳,比刚才亲她的时候还要紧张。

    巴沙尔还记得小时候一起玩水的时候,涛涛的脚丫胖乎乎的,她的奶娘总开玩笑说她的脚像饺子,然后轻轻挠她的脚心逗她,涛涛痒得叽叽嘎嘎地笑。

    可是现在她的脚莹润如玉,仍是小巧而又精致的被巴沙尔托在掌心,巴沙尔有一瞬间的心旌摇曳,可是……

    可是这只脚上的伤口在哪儿呢?

    巴沙尔抬起头,对上涛涛的眼。

    涛涛的眼神儿也变了。

    楚楚可怜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狡黠。

    她是在这里勾引我吗?巴沙尔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某种圈套。

    涛涛立刻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右脚,鞋袜也来不及穿,扶着背后的树干站起来就要跑。

    巴沙尔还能由得她跑?

    “李安澜!你敢骗我!”

    巴沙尔几乎是紧随着她立刻站起身来去追,几乎要攥住她的脚踝的时候却被她敏捷如狐一样地钻到树后给躲过了。巴沙尔又迈开腿伸出胳膊去抓她后心。

    可是被她一闪身又给躲过了,貂裘的兜帽一抖一抖的,衬得她像一只修炼千年道行的白狐。

    巴沙尔又迈出一步去追,可是脚一落地就发现不好。

    下面是空的。

    随着一堆腐殖落叶、树枝子和泥土落下,巴沙尔灰头土脸地跌进了一个早就挖好的深坑,这坑可不浅,但拦不住巴沙尔。

    巴沙尔抠着坑壁准备站起身来的时候,耳边响起“咔嗒”一声,紧随而来的是足踝处传来的一阵疼痛,是捕兽夹,根据声音和大小来判断,应该是捕野兔那样的小动物的。

    涛涛已经穿好了鞋袜,神气活现地站在坑边俯视巴沙尔的狼狈样儿,满脸得逞的笑容。

    巴沙尔是真生气了:“李安澜,你坑我?”

    “阿史那·巴沙尔,你活该!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跟你说了多少句‘滚开’和‘别过来’?”

    巴沙尔觉得自己彻底被算计了:“你看我出来怎么收拾你!”

    涛涛只是嘻嘻地笑。

    巴沙尔觉得自己脚下有点奇怪,越动仿佛疼痛越深。

    涛涛冷嘲热讽:“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你踩到的这个捕兽夹可是改造过的,虽然杀伤力不大,但是上面有倒刺,你越动弹,倒刺就扎得越深,你就老实给我在坑底待着吧!”

    巴沙尔低头看了一眼咬在自己脚腕上的捕兽夹,正如涛涛所说,犬牙交错的,自己的脚踝正在往靴子外面渗血。

    “放心吧,本公主宅心仁厚,不想要你的命,只是想教训你一下,让你长长记性,”涛涛环抱双臂继续俯视巴沙尔,“本来只想让你摔个狗吃屎,结果我那个哥哥胳膊肘往外拐给你通风报信,我只能演一出苦肉计了。怎么样,我演的还可以吧?”

    巴沙尔看着这个玉人儿似的少女,心里暗骂她哪里是红苹果,简直就是毒苹果。

    涛涛得意地笑了,那笑容很是纯真:“咦?你没有听过吗?最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学着点吧,阿史那·巴沙尔,你们男人总是喜欢自以为是。”

    远远传来了号角声,那是冬狩比赛结束的标志。

    涛涛用明知故问的语气问:“哎呀,已经到午时了,你是不是赶不回去了呀?那你这几天打猎的成绩可就作废了呀,哎呀哎呀,骄傲的突厥小王子阿史那·巴沙尔冬狩一无所获,啧啧,好丢人哦。”

    “李安澜,你等着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巴沙尔恨恨地说。

    “你给我老实在坑底待着吧,要是本公主心情好呢,天黑之前我就告诉舅舅你在哪儿让他来救你,或者你就干脆待在这里喂狗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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