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杳姐姐,你还是建议我不要去吗?”

    丰收宴当日的清晨,青杳收拾停当准备出门,梁瑶已经早早备好了马,要一起去赴安澜公主的驰马之约。

    在青杳的安排下,苏婵和太子也定下了相见的约定,只是她迟迟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青杳看着她发着淡淡乌青的眼圈也有些不忍心。

    “我的建议归我的建议,决定还是要你自己做。”

    苏婵微微低下头,小声说:“我想见他。但是我也明白你不让我去的理由。”

    等不到的,永远比送上门的更诱人。

    虽说青杳还没来得及经历少女纷繁的思绪和旖旎的情怀就猝不及防地守了寡、成了大人,但是苏婵的心情她是能够理解的。

    “要去的话,多待半个时辰再出发吧,男人等等无妨的。”

    苏婵从青杳的嘱咐中得到了支持,面上立刻泛出喜色,容光立刻代替了沮丧,虽然是冬日,但她此刻像桃花一样娇艳动人。

    可是那喜色又立刻染上忧绪:“那刘芷瑜……”

    青杳把太子会出现的信息告诉了夏怡,夏怡会带着刘芷瑜同往创造与太子的邂逅,这个消息青杳没有瞒着苏婵。

    患得患失的愁绪笼罩着苏婵。

    青杳不想骗她:“就算没有刘芷瑜,也会有别人。你攀的这根枝,就是会有很多鸟儿绕着他飞的。”

    道理苏婵都明白,她点头,似是坚定自己的决心:“我听你的,不要做太子身边的某个女人,要做最特别的那个女人。”

    与其说竞争对手是围绕着太子,不如说是围绕着权势,只要是权财色武的周围,总是不乏竞争的。

    青杳轻轻拍了拍苏婵的手背:“刘芷瑜……她不是你的对手。”

    说完淡淡地冲苏婵笑了笑,然后打帘出帐。

    冬日清晨冷冷的空气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梁瑶为青杳准备了一匹性情温顺的青骢马,在她的督促和见缝插针的练习下,青杳已经基本克服了对马的恐惧,可以控制缰绳驾着马小跑了。

    人和马呼出的白气在身周形成一团白雾,梁瑶一手挥着马鞭,一手攥着缰绳,驾驭着光阴在前面疾驰,安澜公主一身象牙色窄袖胡服,一领白貂裘披风,□□是一匹刚刚成年的白马,整个人雪精灵似的紧跟在梁瑶和光阴之后,山间留下一串串少女银铃似的笑声。

    刘芷瑜骑一匹栗色的黄骠马,骑术倒是熟练,只是因为有心事的缘故,不及前面二人那样自在遂心,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夏怡,而后又似下定决心,双腿一夹马腹,追上前去了。

    青杳和夏怡骑着马并辔而行,看着前面奔驰在林中的三个少女,一时无话。

    夏怡今天身穿一身吐绶蓝的窄袖胡服,墨蓝色的大氅,银灰色的猞猁皮毛领拥在颈间,此刻正微微偏头看着青杳,或者说是看青杳身后披着的大氅。

    青杳身后披着的是刘子净那天在河边罩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大氅,貉子皮的,不得不说是真暖和,迎着风骑马,青杳都能感受到背后微微的汗意。

    “你说太子会来,作得准吗?”夏怡皱着眉头问。

    “作不得准。”青杳淡淡答。

    夏怡很明显被青杳这副态度给激怒了:“你!”

    青杳骑在马上,远眺旷野,心情分外轻松:“作不作得准的,你不都带着芷瑜小姐来了吗?”

    夏怡为了这次和太子的“偶然邂逅”,肯定给刘芷瑜制定好了一整套脚本,包括穿什么衣裳、画什么妆容、要跟太子聊什么话题以及具体到要说哪一句话,一定是事无巨细地准备得妥妥当当,又排练了无数遍,以至于微笑的弧度该是多少,说不定都拿尺子量过。如果今天见不到太子的话,这一切准备就全部白搭了。而夏怡唯一可以凭据的只有青杳红口白牙的一句轻飘飘的话,所以她心里是不可能不打鼓的,刘芷瑜骑在马上三番五次回头看,也是为了从夏怡这位小婶婶这里得到一个准信儿。

    “青杳,对于我们来说,今天能够见到太子固然好,能在殿下面前刷个熟脸儿;见不到也无所谓,我们只当是出来骑马散散心。可是你要想好你要付出的代价。”

    果然,吃一锅饭,睡在同一张床上,久而久之就养不出两样人来,夏怡也学会了刘子净那一套不动声色威胁人的样子,只是火候还差得远。

    林中山道宽阔平坦,梁瑶和公主早已一骑绝尘不知驰往何处,刘芷瑜一人一骑在前方不远,青杳喝止了青骢马,踩鞍下来,将缰绳挂在附近一棵树枝上,放马在附近自由吃草。

    夏怡看着青杳的动作,居高临下地问:“你做什么?”

    青杳则伏下身子,侧耳贴地听了听,待听到远处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后看向夏怡说了句:“来了。”

    马蹄声渐近,当先驰来的是四骑护卫,看装束打扮,正是太子的亲卫。

    夏怡匆匆从马上滚鞍而下,给不远处的刘芷瑜使了个眼色,解开两匹马的缰绳,马鞭抽在屁股上,马儿们马上小跑着去找草更丰茂的地方去了,最后拽着两手笼在袖中准备看戏的青杳往树林深处走去。

    夏怡既想往林深处走以免打扰刘芷瑜的发挥,又不想走得太深,因为她想观摩刘芷瑜的发挥。青杳则无所谓,她最多算个牵线“拉皮条”的,有这一出没这一出都一样。

    夏怡拉着青杳躲在一棵老树后面,隔着刘芷瑜和太子见面的山道有一段儿距离,能隐隐约约听见两个人在说话,又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青杳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平心而论,刘芷瑜长得算是个漂亮的少女,但是跟苏婵那种摄人心魄、过目难以忘怀的美貌相比,就太平常了。但刘芷瑜胜在出生在书香门第、簪缨世家,那种自幼开蒙、读书习字培养出来的闺秀作派是苏婵催马加鞭也追不上的。

    刘芷瑜人如其名,就像此刻,太子下马问她名字的出处,她可以就着《离骚》侃侃而谈。大唐的皇子,不仅擅长骑马射猎,也长于吟诗作赋,融合了汉人血统和鲜卑血统的李唐皇室将自己视为天可汗和龙之血脉的子孙。而无论是射猎还是诗书,苏婵囿于出身和成长环境,其造诣都与刘芷瑜相差甚远。

    苏婵就像山间带刺的野蔷薇,一枝独秀在崇山峻岭的狭缝之中,自然会引得过路的人驻足欣赏称赞,可若是这株野蔷薇被移植到贵人的后花园里,和那些精心培育嫁接、细心呵护栽培的名贵花朵放在一起,就未必有在山间那样的吸睛之处了。令这株野蔷薇脱颖而出的野性也会让它在其他花朵中显得突兀,倘使野蔷薇为了使自己成为温室的娇花而拔掉一身的野刺,被同化后也就失去了任何魅力和特点。

    攀高枝也是荆棘之路啊,少不了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青杳不寒而栗。

    而另一边的太子和刘芷瑜相谈甚欢,太子甚至邀请她一起骑马散心,刘芷瑜欣然应允。

    少年少女先后上马,在护卫的的保护下,骑马驰向骊山深处了。

    青杳留意到夏怡一直高度紧张,她的手紧紧地扒着老树的树皮,待到太子一行纵马离去后扬起的尘土逐渐落地,林中归于平静时,夏怡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而她的指甲已经因为抠着树皮而裂开,甲上石榴红色的蔻丹变得斑驳。

    清晨的太阳升起来,夏怡打了个呼哨,跑远的两匹马听到呼唤,乖巧灵活地跑回来。

    “青杳,我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你帮了我一个忙,我自然会投桃报李,”夏怡微笑着看向青杳,“你说吧,要我怎么帮你?我可以向万年县主引荐你。”

    青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夏怡从这个笑容中解读出不领情的意味。

    “悦梦,泼出去的水都收不回,被谣言毁掉的我的名声,难道还能挽回吗?”

    夏怡冷笑一声,笑声在林间回荡,像某种鸟的怪叫。

    她一把扯住青杳披着的大氅,恨恨地说:“谣言?你少给我装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了!你披着我丈夫的衣服说我玷污你的名声,顾青杳,你可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青杳甩掉她拽着大氅的手,扭头要走出树林,但是夏怡不依不饶地跟上来,再度抓住青杳的肩膀。

    夏怡善射,手劲儿很大,哪怕隔着衣服,青杳也能够感受到她的怒意经由手指深深地抠进自己的肩头。

    夏怡恨意更盛:“你跑什么!被我说中了是吧?收起你那副小寡妇楚楚可怜的劲儿,我也是女人,你这招对我不好使!当初是谁拿着断离文书跑去官府找子净要求帮忙的?又是谁厚着脸皮求到我们府上要一个闺塾师的营生?把一画舫的小婊子都教得跟你一样欲拒还迎,欲说还休的模样,还派一个跟你长得有三分神似的小贱人来做妾!顾青杳,没必要,真没必要,我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你的,你当年走错了路没关系,你现在再选也来的及,可你别嘴上说着不要,背地里行事一套又一套,合着妾不如偷,偷不如惦记着,惦记不如惦记不着是吧!”

    夏怡把对青杳的怨气一股脑儿地撒出来,最后攥着青杳的领子,一双眼已经见了红血丝。

    青杳不想跟她吵,只是一字一句、句句清晰地说:“我说过我从来都没有那个意思!”

    “别装了!”夏怡一手揪着青杳的领子,一手扇了青杳一巴掌,“你不做妾就高贵吗,诗丽黛拖着个死孩子快咽气的时候都惦记着让子净娶你做续弦!那我算什么!你凭什么!”

    青杳挣脱开夏怡的手,只想早点离她远远的,可是夏怡却紧追不舍。

    “你跑什么?这就听不下去了?我还没说完呢!”

    夏怡一把拽住青杳黑色大氅的兜帽,青杳被拉得脚步一窒,不得不转过身来。

    “你给我脱下来!穿别家男人的衣服,顾青杳你真不要脸!”

    夏怡去扯大氅,青杳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但是她的力气比青杳大,青杳不确定能抓住她多久。

    夏怡却似气得口不择言:“她一个番邦蛮子,你一个市坊贱种,凭什么一个个的都要踩在我的头上!”

    青杳面容和语气一样严厉:“你给我向诗丽黛道歉!”

    “她活该!”

    青杳突然放开夏怡的手,因为夏怡还在使劲扯青杳的衣服,惯性使然让她略略失了平衡,青杳看准时机,伸出双手在她双肩使劲推了一把。

    夏怡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整个人向后仰着倒下去。

    她倒下去的地方是那一天苏婵和太子一起挖的坑,本来是想要捉弄突厥小王子巴沙尔用的。

    坑并不深,因为目的并不在于困住谁。

    虽然在坑里埋些马粪是太子的主意,但即便他不说,苏婵也会提议的。

    总之,坑里是一定会有马粪的。

    八个护卫,八匹马的马粪,很多很多,几乎填满了半个坑。

    虽然天冷,冻住了一些,但是沾在摔倒在坑里的夏怡的身上还是没问题的。

    刚才夏怡揪着青杳不放,青杳躲着她,她却紧追不舍,青杳就把她带到了这个伪装得很好的坑附近。

    还是要多亏了太子,他的护卫布陷阱是专业的,苏婵告诉了青杳陷阱所在的记号,青杳记住了大概位置,在刘芷瑜和太子说话的时候用目光就定位到了。

    一切的一切就像戏台上演的戏码那样流畅。

    摔倒在马粪坑里的夏怡虽然狼狈,但是想要立刻爬起来。

    但是青杳怎么会给她机会呢?

    她从贴身背着的挎包里拿出爆竹,点燃,一连排地甩进了粪坑。

    爆竹正是那日王适托梁瑶带回来给自己的。那日在散步时遇见,青杳只说要爆竹,并没说要做什么,王适便一口答应替她寻些来。

    然后在爆竹爆炸的瞬间,用刘子净那件黑色的貉子皮的大氅兜头把自己从上到下遮了个严严实实。

    “相比于你在外污化我的名声,我只不过炸了你一身屎,已经很仁慈了。”

    青杳把那被炸了一身马粪的黑色大氅解下来甩进粪坑,正覆在狼狈不堪、又羞又恼的夏怡身上。

    “还给你,我从来都不想要。不论是衣服还是人,我都觉得恶心。”

    青杳翻身骑上青骢马,从身到心都十分轻松。

    骑出去没多远,就和晚出发半个时辰的苏婵会合了。

    青杳平静地告诉苏婵太子和刘芷瑜去驰马的事情,没有任何情绪的传达,只是陈述事实。

    苏婵的泪水迅速盈上了眼眶,失望和伤心一起涌上。

    她仿佛自言自语地喃喃道:“那天,他说,我不来,他就一直等着。”

    青杳陪苏婵散步至河边,正看到太子和刘芷瑜也并肩在河边散步。

    青杳问苏婵的意思:“要上去吗?你赢面还是很大的。”

    还没等苏婵回答,只见遥遥走来一个迤逦的身影,那是徐相的孙女、徐婕妤的侄女、太子妃目前唯一的候选人,徐彬茵。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就连青杳都看出来刘芷瑜方寸大乱。

    不知为何令人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青杳在心中暗暗纳闷,在这组关系中,究竟谁是猎手,谁是猎物呢?

    苏婵深吸了一口气,拉拉青杳的手:“走吧,咱们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青杳从她的眼神读出来,此时此刻的当下,苏婵方才下定决心。

    她不要做某个女人,她要做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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