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珩心里一紧,这才发现手心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下意识想反驳元帝,“臣与江予熙……”

    元帝打断了贺珩的话,“江家丫头不错。朕从小就看着她长大,她跟你一样也是个苦命的孩子,生母早亡,江清岳也不管她,小姑娘一个人在深宅大院里不容易。说起来她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了,不如,朕改日就为你们赐婚怎么样?”

    这番话完全不给贺珩思考的余地,从理论上看,江予熙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家世声望、相貌才情样样不差,关键是有个早就隐居山林的将军父亲和不管不问的皇后姑姑。说的直白些,就是阻断了贺珩这只老虎长出翅膀来的可能。

    贺珩飞速思索了几秒,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看向元帝时已经是清澈的目光。他苦笑道:“臣那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陛下。臣与江姑娘的确早已两情相悦。臣见到江姑娘的第一眼就对她一见倾心,后来在朱雀大街偶然对江姑娘施以援手,以此为契机,臣又上门叨扰了几次。只是……说来遗憾,臣虽倾慕予熙已久,但予熙有个心愿臣一直未能帮她实现,为此也不好提婚配之事。”

    “哦?”元帝来了兴趣,“你说说,什么心愿连你都实现不了啊?”

    贺珩像是收了爪牙的猛兽,笔直地跪着,语气乖顺:“这个心愿只能陛下首肯臣才能帮她实现了。臣在西南待了几年,没对大梁做出什么贡献,虚名倒是传到了不少人的耳朵里。予熙说她从小没离开过京城,就连南安将军府都很少出,听说臣在西南平叛的事后,一直吵着要臣带她去西南看看。”

    贺珩语气里添上了几分羞涩,“臣也想带她去看看西南的石林山川,日出日落,看看臣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向陛下开口。今天借着这个机会,臣斗胆恳请陛下能准臣离京一月,让臣圆了予熙的心愿。”

    元帝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几秒后,他干巴巴地笑道:“好事,好事。不过啊,京城事务繁忙,你平常虽然十分辛苦,又加上这档子事,是该给你准个假。但一个月……还是太多了些。”

    “这样吧,朕准你半月假期,这半月,京城所有事情都不用你操心,你就只管带江丫头好好玩玩。”

    贺珩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随即被欣喜掩盖,“臣代予熙谢过陛下。”

    元帝眉梢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轻蔑,他拉着贺珩的胳膊把贺珩拉起来,“你先回家准备准备,派人和江家丫头说一声,朕就不让宫里的人过去了。”

    “这几日你们就动身吧,西南瘴气严重,入秋后路上更是不好走,记得多带几件衣物御寒,提前跟那边的人说,让他们准备好姜茶之类的,你在那边糙惯了,人家小姑娘可不一定能受得了。”

    贺珩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睫毛如蝶翼般忽闪了几下,“臣只会打仗,讨女孩子欢心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做。”

    “好了,今日我也累了,你先回去吧,走的时候让王公公给你装点桂花,回去做成香囊挂在屋里,多培养些情趣爱好,别整天跟个木头一样不开窍。”

    贺珩低头答道:“是。”

    元帝慢悠悠地走回朝云殿,身后比来时新添了几个捧着花瓶的太监,看这个花瓶量,元帝是想把朝云殿每个犄角旮旯都给摆上一瓶桂花,恐怕朝云殿的瓦片都要被腌入味了。

    等明黄色的身影消失不见后,贺珩盯着元帝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他脸上羞涩、欣喜的表情全都消失不见了,淡漠的双眼里眼波流转,一只手无聊地揉搓着桂花叶子,唇角似乎有不太明显的笑意。

    空气中桂花的味道浓郁得让人头晕,贺珩伸出一只手按了按眉心,剑眉斜入鬓角,修长的手指覆在漆黑的眉目上,很难想象长相这么俊美的人居然是个武将。

    王公公踮着小脚跑了过来,“贺小将军留步,陛下吩咐咱家给贺小将军摘桂花,咱家专挑长得最旺的桂花树摘得,好不容易给摘了这么多,贺小将军收好,可别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心意。”

    贺珩微微一笑,“公公费心了。”

    王公公立马摆手,脸上笑出了几层褶子,“哎,不费心不费心。听陛下的意思,贺小将军的大喜之日快到了?这可真是大喜事啊,就等着喝贺小将军的喜酒了!”

    贺珩做出同样兴高采烈的样子,“公公放心,到时候一定宴请诸位,好酒好菜招待。”

    “哎呦,那可太好了。贺小将军把桂花收好,咱家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送贺小将军出去了。”王公公把装着桂花的匣子递给贺珩。

    贺珩点点头,“公公忙去吧,我从小在宫里长大,别的不说,出去的路还是认得的。”

    王公公又踮着小脚走了。

    贺珩叹了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手上的匣子。这个木匣子不愧是皇宫制品,本身的用料不说,就是上面繁琐的雕刻镂空和镶嵌的白脂玉都不知道要花那些名匠们多少功夫。

    贺珩掂了掂手上的匣子,匣子很轻,除去匣子本身的重量,里面除了桂花应该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你说什么?”,江予熙的手连同手里的筷子在清炒荷兰豆的上方僵住了,她嘴里塞满了东西,腮帮子鼓鼓的,眼睛里透露着茫然与不可置信,像一只被抢了松果的小松鼠。

    贺珩干咳了一声,摆出一本正经的神色,“事情就是这样,情况紧急,这也是权宜之计。”

    “咳,多吃点,这个鲜笋老鸭汤是芙蓉楼的特色,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喝点热汤驱驱寒。”贺珩避开江予熙幽怨的视线,拿起桌上的碗舀了一碗汤放在江予熙手边。

    浅棕色的木碗自带温暖的烟火气,碗里的汤清中带乳,热气和香气蒸腾而起,勾得江予熙腹里的小馋虫蠢蠢欲动。

    江予熙接过贺珩递来的勺子喝了一口汤,鲜笋脆甜,鸭肉滑嫩,高汤醇香,不会亏是芙蓉楼的手艺。外面严寒将至,冷风呼啸而过,屋里的炭火熊熊燃烧,一口热汤下肚,有光、有暖、有人陪,天地间又多了一处温暖的地方。

    “嗯!”江予熙发出满足的喟叹,端着碗一口气把汤全给喝了。

    这里是芙蓉楼顶层的一个包间,环境清幽,布置典雅,还可以根据客人的喜好随时调整房间风格,最重要的是,芙蓉楼背后是皇室控制的皇商,保密性极高,许多机密要闻都在这里产生并流传开来。

    “好了,接着说吧。”江予熙喝完汤放下碗,两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看着贺珩怎么装大尾巴狼。

    “大梁境内想要进入西南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穿过越州从果果岭横跨而过。西南与中原自古有瘴气相隔,果果岭地形特殊,整个西南只有这一条山脉能屏蔽瘴气。这也是为什么蛮族在军队、武器都不如我们的情况下还能坚持四年之久。”贺珩边说边拿起碗又给江予熙添了一碗汤。

    木碗被推到江予熙手边,里面都是贺珩挑好的不带骨头的肉,鲜笋也都是小块的。

    江予熙盯着碗迟迟未动。

    贺珩掀了一下眼皮,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江予熙的表情,没想到江予熙正好歪着头看他,两人视线相撞,纠缠几秒后,贺珩先低下了头。

    “是我错啦,不该在陛下面前说咱俩已经两情相悦……也不该没跟你商量就要带你去西南。”贺珩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当时那个情况我也告诉你了,我要是不这么做,现在你还能不能看到我都不好说。”

    “你说是吧?”贺珩半天没得到回应,又偷偷看了江予熙一眼。

    江予熙觉得贺珩头顶上突然长出了两个毛茸茸的耳朵,每次贺珩偷看她,耳朵就不好意思地弹一弹,像是没能掩盖住自己情绪的小兽一样。

    真想让他长出耳朵来好好摸一摸。

    幻想着生人勿近的贺小将军有一对可爱的毛茸茸的耳朵,反差感实在是太强烈,江予熙没忍住笑出了声。

    原本还无措于这种尴尬气氛的贺珩愣了愣,有些恼怒地说道:“我现在有那么好笑吗。”

    天大地大,不如贺小将军的面子大。

    江予熙把嘴角拉下去,头微微抬起,下巴冲着贺珩,用冷酷的腔调说道:“还有呢?”

    “还有?”贺珩神色明显一顿,紧皱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还有……还有不该给你喝那么难喝的药?”

    如果说本来江予熙还是假装生气,听完贺珩这句话后就真的要气炸了。

    这人到底会不会聊天啊!

    单是听到“药”这个字,江予熙就能回想起那天她是以怎样壮士断腕的决心和视死如归的勇气才把那碗不知道什么玩意灌下去,那种粘腻的口感、恶心的气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你还敢说……“江予熙咬牙切齿,眼神像是要把贺珩生吞活剥了。

    喝那碗药受到的心灵创伤比什么刺杀要严重多了。

    贺珩也确实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闻言竟无辜地吐出一个字:“啊?”

    “不是因为这件事生气啊,那……”可能是被江予熙的眼神吓到了,贺珩把到嘴边的“那我也猜不出来了”赶紧咽了下去,“那我再好好想想。”

    江予熙叹了口气,“想破脑袋你也想不出来。”

    “汤呢?”

    “给。”贺珩眼里的光闪了一下,桃花眼里像是装着清透的湖水,阳光照在水面上,微风拂动碧波,就有了波光粼粼的效果。贺珩不笑的时候湖水就像寒冬腊月的冰潭,光是靠近就让人觉得深入骨髓的冰冷,但当他发自内心笑的时候,湖水无风起浪,笑意从瞳孔中央一层层泛起,多看一眼就能把人的魂魄勾走。

    江予熙喝完汤,又把筷子伸向粉蒸排骨,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现在有头绪了吗?”

    “没有。在京城很难查到线索,想要把这件事彻底解决,只能去西南走一趟。”

    江予熙:“能在你眼皮子底下与蛮族勾结,还能接触到大皇子,这个人不会是无名之辈。”

    贺珩端起紫砂壶,另一只手扶住黑瓷茶碗,“没错。”

    芙蓉楼财大气粗,连茶具都是上品官窑烧制的,壶身呈紫黑色,玲珑小巧,泛着一层油润的亮光。

    “喝水。”贺珩捏住茶碗递给江予熙,清冽的茶香充斥着房间,酒足饭饱后喝上这么一碗解腻的清茶,满身的疲惫都消解在茶香中了。

    江予熙品了口茶,等茶水回甘后才开口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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