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熙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怎么?是皇帝那老头见你心烦等不及让你滚出京城了,还是你偷着干了什么坏事急着去西南避难啊?”

    江予熙觉得自己今天的心情可真是跌宕起伏,先是突然得知要千里迢迢地去西南,然后又被迫回忆起了那碗世间仅有的“良药”,现在又说明天就要出发,连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她。

    贺珩显然是被如此“接地气”的江予熙惊到了,愣了半天接到:“啊……是陛下说让我们尽早动身,这几日就走。”

    “而且,我和陛下的谈话也不是什么机密,宫中人多眼杂,到时候他们销毁证据就来不及了。”

    江予熙吼完这一嗓子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能继续和贺珩这个坑货交流了。

    她端着茶杯慢慢踱到窗边,抬手把木制的窗子向上掀起来。虽然屋内烧了炭火很暖和,但外面还是凉飕飕的,手指一伸出去就感受到潮湿的凉意争先恐后地缠绕在手上,拼命往袖子里钻。

    江予熙倚靠在窗边,侧身看着人头攒动的朱雀大街。芙蓉楼虽建于朱雀大街最繁华的地段,但周围的地段都被芙蓉楼的老板买了下来,在沿街开了一排小商铺。

    店主们每年缴纳租金,并且完成芙蓉楼给定商品的出售目标,至于其他部分则自负盈亏,在大梁商法允许范围内,想卖什么卖什么。

    贺珩定定地看着江予熙的侧脸,刚争吵完的脸有些潮红,额头上垂挂着细密的汗珠,高耸的鼻梁被余晖映照,落在侧脸上变成一片小小的阴影。

    浓密纤长的睫毛之下,一双上挑的猫眼正盯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江予熙的眼睛其实是很妩媚的,不是乖乖的那种类型,更像是有点叛逆的大小姐。但她五官的其他部分很好的中和了这一特点,让她长相甜美但不像柔弱无骨的菟丝花。

    不过她最吸引人的还是眼神。

    宁静克制的目光中透露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悲悯,不管是喜是忧,波澜不惊的黑潭里藏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但展现给旁人看的那一面永远大方得体,滴水不漏。

    此刻江予熙有些羡艳地看着卖面具的小摊前的一家三口。

    他们的衣服干净整洁但并不新鲜,袖口处因为多次洗涤已经发白褪色了,裤子上也打了几个补丁,看上去是趁着晚市开市人少赶紧来逛逛,说不定不一会儿又要出现在自家的摊子上,卖些馄饨、草鞋之类的补贴生计。

    近几年天灾人祸不断,收成也不好,上交完皇粮后,人们手里就不剩多少了。大家手里都没有钱,也就没有人买东西,大商人们囤积居奇,原本平常的玩意儿价格也上涨了好几倍。

    大梁国力强盛,地广物博,真金白银遍地都是,黄金万两在京城连个响都听不见,但一到了赈灾的时候,再多的真金白银都用不上,也不知道赈灾是赈到哪里去了。

    父亲抱着孩子在旁边站着,母亲弯着腰在摊位前挑挑拣拣,拿起一个咧嘴的狐狸面具,在自己脸上比划了几下,俏皮地冲父子俩一吐舌头,逗得孩子哈哈大笑。

    父亲突然把头凑到母亲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母亲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笑骂着在父亲胳膊上拧了一下。

    孩子的眼珠骨碌碌的在两人之间移动,他好奇地揪着父亲的衣领,“咿咿呀呀”地踢来踢去。

    “好了,好了。”父亲赶紧笑着哄他,“嘉嘉觉得娘亲带这个面具好不好看啊?”

    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听不明白几句话,但“好看”这个词还是听得懂的。父亲刚说完他的眼睛就亮了,小嘴“咯咯”得笑着,伸出白乎乎的小手就要去抓母亲脸上的面具。

    “你在看什么?”身后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可能是江予熙看得太过入神,竟没有发现贺珩已经站在她背后站了许久。

    “真羡慕他们。”江予熙看着楼下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贺珩的视线越过江予熙单薄的肩膀,单手撑在窗台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紧贴着江予熙耳边说道:“他们不会买的。”

    耳朵是人体最敏感的部位,也是很私密的部位,关系一般的话贴着耳朵说话会被视为很失礼的行为。

    说悄悄话又叫“咬耳朵”,“咬”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亲密的动作,可能是牙齿轻轻地按压在皮肤上,稍微一使劲,皮肤上就会出现泛红的一圈印子,皮肉不疼不痒,但心里痒痒的;也可能是极度忍耐中在肩膀上狠狠咬下的一口,唇齿间被浓郁的血腥气淹没,舌头轻舔过还未结渣的伤口,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耳廓被热浪吹拂,贺珩富有侵略性的声音像是直接在大脑中响起一样,江予熙猛的一激灵,忙往旁边跳开一步,“你怎么知道?”

    虽然江予熙极力维持表面上的淡定,但她迅速由白变粉的耳朵还是出卖了她,仔细看的话,她头微微偏离贺珩的方向,吞咽口水的动作也增多了,仿佛是在下意识避开贺珩的视线。

    贺珩并没有戳穿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为了支付芙蓉楼高昂的租金,这边的小摊贩价格高得离谱。照顾他们生意的也都是来这里吃喝玩乐的少爷,为了讨喜欢的女孩子欢心,或者心情好了,把整个摊子买下来都说不准。”

    “但这里毕竟不是私人领地,逛朱雀大街的人经常会来这里逛一圈,就是看个热闹,什么也不买,买这个面具的钱,都够他们六七日的饭钱了。现在钱来得不容易,何必花钱买这个华而不实的东西。”

    果然,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母亲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脸上的面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下下来,他们继续往前走,在一个卖珠钗的铺子前停下了,母亲依旧兴冲冲地试戴各种不同款式的簪子,每次都让父亲和孩子看自己的新装扮,留下了一路欢声笑语。

    江予熙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某处角落被重重地捶了一下,一种她现在还不明白的情绪沿着心口蔓延到了全身,在嗓子眼堵着,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旅途总是漫长而无聊,尤其是这种需要跋山涉水、在马车上一呆就呆一个多月的。

    贺珩看着面前浩浩荡荡的一长队,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能说出一句话:“这都是你要带的东西?”

    南安将军府的家丁两人一组抬着箱子,正哼哼哧哧地把箱子往马车上搬,每个箱子都有半人那么高,比下聘礼时用的箱子还要大出将近一倍来。眼下,已经有三辆马车被江予熙的箱子塞满了,看这个架势,塞满第四辆马车也绰绰有余。

    “这里面装的是蚕丝襦裙,要放到最上面去,别把蚕丝给压得起褶了。”

    “哎,这个给我单独拿出来,都是调味料,到时候在山上吃个烧烤什么的,拿的时候也方便。”

    “嗯?这个啊……先放在第二辆马车里面吧,不知道客栈里的床舒不舒服,带着几床褥子总没错。”

    “唉,真是麻烦。”江予熙摇着头叹了口气。

    吩咐完家丁,江予熙终于注意到身边有一只雄性动物用非常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她,表情极其扭曲,仿佛看见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

    “你这是什么表情?”江予熙不满地看了贺珩一眼。

    “你这是要把家给搬过去啊。”

    江予熙:“不算上在西南的时间,路上就要走一个月啊,一个月!你天天行军打仗的习惯了,我可没那个耐心。虽说咱们去西南是为了查事情吧,但来都来了,就要开心的查事情啊。要是吃不好、睡不好、玩不好,这一个月都苦大仇深的,那多影响感情啊。你说是吧,贺小将军?”

    “你想搬就搬咯,”贺珩无奈地收回目光,看着一脸认真和他理论的江予熙,拖着长腔说道,“我娇滴滴的大小姐。”

    临近傍晚,晚霞悄然出现在低垂的天幕上,赤红色的霞光把华盖映得更加金碧辉煌。贺珩、江予熙,和她满满四马车的行李这一行高调的车队终于离开了京城。

    按元帝的意思,在他们到越州前,为了确保两人的安全一路都会有官兵护送,等到了越州,穿过果果岭,就转成西南当地的官员接待他们。

    秋天的傍晚十分短暂,赤霞只停留了片刻就拂袖离去。银星遥挂,暗香浮动,江予熙裹着毯子,不自觉地向贺珩这个唯一的热源靠近。为了圆“两情相悦”这个谎,起码在出京城之前,两个人还是呆在同一辆马车里比较好。

    贺珩盯了江予熙一会儿,从随身带着的包袱里拿出一个汤婆子,灌满热水用衣服包好递给江予熙,“知道自己那么怕冷,怎么连汤婆子都忘了带。”

    “带了……但是忘记放在哪里了。”江予熙把汤婆子抱在怀里,半个身子都埋了上去。

    “你又不怕冷,为什么要带这种东西啊?”

    马车里点了蜡烛,但并不晃眼,昏暗的烛光在狭小的空间里营造出一种安全感,外面的随行队伍脚步一致,踩在柔软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与隐约的虫鸣相和,在静谧的月光下队伍缓缓行进。

    “我乐意。”贺珩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江予熙。

    于此同时,京城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吱嘎——”年久失修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双修长而有薄茧的手捧着信鸽从窗户里伸出来,如同黑蛇从血盆大口里露出了白色的尖牙。那双手往上轻轻一抛,信鸽立刻腾空跃起,在院落里盘旋几遍后振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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