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珩的话音突然顿住,他整个人如静默的雕像般呆坐,目光深邃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他冲江予熙一哂,“残忍归残忍,我们贺家世代为大梁征战,父母走后是陛下把我抚养长大,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对了,西南如果不打仗的话还是很好玩的,有很多在其他地方看不到的地貌,地下有岩洞,地上有石林……西南的风景也比京城好得多,那里的树还不得比京城的高出一倍来,而且树木成林,林木成山,群山连绵,最适合打伏击了。”

    此话一出贺珩就愣住了,明明是在介绍西南的风景,怎么讲着讲着就又变成打仗了。

    江予熙“扑哧“一声笑出来,“打伏击……哈哈哈……”

    “你是在西南没待够还是太久没打仗嘴皮子闲不下来啊,张口闭口就是打仗,不会等咱们到了西南你就天天跟我讲兵书吧。”

    出乎意料的是,贺珩居然没反驳她。要是以往他俩早就开始有来有回地拌嘴了,今天贺珩没回嘴倒是稀奇。

    “可能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讲过这些吧。“贺珩促狭一笑,眼波从瞳孔中央扩散开来,昏暗的烛光把他的眼神衬得更加温柔,像是经过岁月洗礼的璞玉,只有在特定的条件下才会显露沉淀过的温柔。

    贺珩这一笑的威力实在是太强大,江予熙一边被迫裹挟在贺珩温柔的眼波中动弹不得,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不能被美色迷惑而忘了贺珩大尾巴狼的本质。

    好不容易捡回来一点神智,江予熙赶紧把自己从美色的泥潭中拉出来,“我们到了西南是不是先去昌州?”

    贺珩暂时收敛了,一本正经地说道:“没错,西南有昌州,青州,闵州,昌州与越州紧邻,中间通过果果岭传递消息;青州位于西南北部地区,和西域相邻,也是叛乱爆发最严重的地方;闵州在大梁国土的最南端,蛮族人居多,半月城就在大梁边境上。”

    江予熙点了点头,“听说西南平定后玄甲军一部分留在西南镇守,一部分跟着你回到京城,后来又去往江南地带。我们这次去,不需要提前和玄甲军联系吗?”

    “陛下既然说有西南的官员负责接待我们,说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将处在监视之下。如果可以的话,他肯定会让外面的这些侍卫跟着我们,但咱们陛下这个人,谁也不相信,就连监视我们这种事情都要交给两拨人来做。”

    贺珩眉梢一挑,形成一个嘲讽的弧度,“疑心病真重。”

    马车又不知疲倦地行驶了一整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贺珩身上的安神香的气味,江予熙昨晚居然睡得比前几天都要好。但可能是因为睡得太好了,她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晚上干了什么,直到第二天早晨她发现自己以一种考拉抱树的姿势挂在贺珩腰上,两条腿一条压在下面一条搭在贺珩腿上,两人几乎是零距离接触了。

    江予熙冒了一身冷汗,尤其是看到两人交叉在一起的腿之后,她立刻就从贺珩身上弹跳起来,刚想悄悄跑到旁边去假装无事发生,结果一抬眼就对上贺珩的目光,当即愣成了一只木鸡。

    贺珩似笑非笑地看着想要落荒而逃的江予熙,“我昨晚可是推了你好几遍,你自己非要凑过来的。”

    江予熙:“……”

    两人就这么拌着嘴,时间过得倒是也快。不知不觉间,十几日飞快流逝,当江予熙意识到她已经习惯了贺珩的存在时,他们已经站到了果果岭前面。

    面前的山脉被赤红色的枫叶覆盖,群山连绵不绝,云端一群大雁排成“人”字慢慢悠悠地在山头之间穿梭。

    腾生的雾气扑面而来,和雾气同时而至的是枫叶冷湿的气息,只在这里站了一刻钟不到,江予熙就感觉一股难以抵挡的湿气穿过衣物把他们包裹其中。

    “这里好冷,我们要多久才能穿过这个山谷?”江予熙打了个寒战,把目光转向贺珩。

    “不停的话,两个时辰就行。“

    一阵寂寥的秋风吹过,贺珩原本就低沉的声音在呜咽而过的秋风中显得更加苍凉,单薄的尾音消散在彻骨的湿寒中,如同离群索居的大雁,永远困于这座枫红的山谷。

    “贺小将军,我等受命将二位护送至此,任务已经完成,自当回京向陛下汇报。昌州太守已在前方等候,就此别过,望二位珍重。“

    一个面容刚毅、身形壮硕的男子冲贺珩一抱拳,身后侍卫们整齐地列成一排。

    看来这位就是随行的侍卫长了。他眉毛乌黑粗硬,眼睛略有些突出,浑圆的鼻子十分显眼,皮肤经过常年风吹日晒已经变得黑红皲裂,但一双眼睛却丝毫没有浑浊。

    “珍重。”贺珩点了点头,“劳陛下挂念了,我们一定尽快回京。”

    “黑林左支,准备回京!”

    侍卫长洪亮高亢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震起林间飞燕层层而出。

    侍卫长和随行侍卫们的身影渐渐淡出江予熙的视线,远处几个小黑点正在往这边移动,昌州太守和负责接待他们的官员正往山下来。

    “西南都这么冷吗?还是只有果果岭这么冷?”江予熙冻得眼睛疼,眨了眨眼感觉睫毛都因为吸附的露水变沉了。

    “过去果果岭会暖和一点。这里正好处于两大山谷的交界地带,民间传说山腰上有一处极寒的山涧,里面有一座千年冰潭,果果岭之所以不受瘴气所扰,就是因为寒风把瘴气冻结封存在冰潭中。”

    “不过我之前看过昌州和越州的州史卷宗,果果岭是大梁建朝百年后才不受瘴气所扰的,但原因不明,卷宗上也没有记载。”

    江予熙正欲接话,突然感觉脚底下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山谷在动?”

    不远处的几个小黑点已经能看出五官身形了,昌州官员本来就不多,叛乱后又有诸多事宜要处理,江予熙原本都做好就她和贺珩两个人爬山的准备了,没想到昌州居然还来了不少人。

    “你也感受到了?”贺珩朝江予熙一笑,“之前我和他们说果果岭的山会动他们还不信。”

    “是因为有人往山下来吗?”

    “没错。山上任何一丝细微的震动传到山下都会被放大,昌州太守带着这么多人来,我们在山下感受到的震感就很明显了。”

    说话间,刚才还在半山腰的昌州太守已经到了山下,带着一众官服得体的官员往这边走来。

    “贺小将军,江姑娘。在下是昌州太守周明均,两位舟车劳顿,千里迢迢来此,在下招待不周,还望二位多多担待。”

    周明均一身紫衣官袍熨帖整齐,宽大的袖袍随着拱手的动作垂落在前,腰间的玉走路的时候也安稳地悬挂在那里,不会像现在的世家子弟那样走个路“铮铮铛铛”的响。

    他的脸清瘦异常,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肉,纵横的筋骨和皱纹布满了整张脸,他早已白发丛生,就连眉毛都白了一大半,末梢垂下来一缕白眉,像是独立于世的修仙之人。

    “周太守客气了,我们不单前来叨扰,还要在此长住,之后和西南各州的联络也需要周太守的帮助,您不嫌我们烦就行,何来招待不周之说。”

    周明均笑了笑,“贺小将军是我们西南三州的贵人,黎民百姓都盼望着贺小将军能看看重建过后的西南,听到贺小将军来的消息,今天我们昌州百姓都从家里出来了,连饭也顾不得吃就要来看贺小将军和江姑娘。”

    周明均转向江予熙,“不知道江姑娘适不适应西南的饭食,知道江姑娘要来,我特意找了京城的厨子,现下就在太守府里等着。”

    江予熙有些惊讶,虽然她是跟着贺珩来的,就算周太守奉承她也是看在贺珩的面子上,但能做到这个地步,就远远超出表面功夫的范围了。

    西南地势封闭,会做北方菜系的厨子本就没有几个,周太守找来这个京城的厨子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多谢周太守了。”

    周明均微微颔首,“从此处前往昌州的山路虽然看起来狭窄,但容一辆马车通过还是绰绰有余。只是秋季落叶堆叠,又沾染了霜气,难免地滑不宜行走,可能要多走一个时辰。”

    贺珩轻笑道:“好事多磨。”

    小厮搬出来一个粗木脚凳放在旁边,脚凳上面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染了色,蒙了一层乌黑发亮的油渍。往上看,马车都不可以用粗制滥造来形容了,根本就是几块没有打磨过的木头随意拼凑起来的丑东西,木头的连接处甚至都能看到缝隙,车轮也是不规则的圆形,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这一路上不知道会不会把人颠晕过去。

    “江姑娘见谅,虽然这马车看上去实在不好看,但昌州元气大伤,这已经是我们能拿的出最好的东西了。”

    周明均年纪虽大但背却挺得笔直,一身紫衣显得他更加瘦削严肃,虽然是说自己拿不出更好的东西,但言语间毫无自贬之意。

    “周太守客气了。”

    江予熙并无丝毫犹豫,踩在脚凳上低头钻进马车,和往常坐在南安王府的“千年木”里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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