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两个人对于何为纨绔,有着不同的理解。

    在霍去病的眼中,如陈直那样整日只知享乐,如寄生虫一般,对朝廷对国家全无半点贡献的人,才能被称为纨绔。

    可在关月尧的眼中却不然,此时的她虽然因为身怀的武艺得了刘彻青眼,勉强算是跻身于权贵之中,可她仍然更加习惯于以平民的角度,来看待世间发生的事情。

    何况这些时日以来,受到羊市那位卖羊肉的老爷爷的影响,一点点侠义的种子在这个少年地心中渐渐生了根发了芽。

    她如何也忘不了老人家语重心长与她说的那句:“先贤往圣尚困厄于时,况吾辈以中材而涉此乱世,其遇害何可胜道哉?若无彼此守望,互相帮助之侠行,万民当倚何而苟于世?”

    诚然,她承认,她的好友确实有着远迈于自己的过人天赋,并且意志坚定,并不是一个沉溺享乐的二世祖。

    可他的眼里,除了遥远的漠北之地外,再不能看见近在眼前的黎明苍生。

    似乎他们眼前这些佝偻着背正努力在冬日来临前将粮食收割完毕的农民,就和他们身下的这些野草一样,是可以被肆意践踏的东西。

    “你作什么这样看着我?”

    在关月尧略带痛心的注视下,霍去病心头地怒火渐消,一种莫名其妙地,本不应该存在的罪恶感悄悄爬上了他的心头,让他反而变成了浑身不自在的那个人。

    “呦,这不是卫家的那个私生子吗?怎么地,不和街上的乞丐一处玩耍了吗?”

    就在两人这样相顾无言的时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放肆地嘲笑之声。

    大概人是真的经不起念叨,才提起陈直,这个真正地大汉纨绔子便率领着一众仆僮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后。

    他并没有认出此时霍去病的身侧,这个一身戎装看起来英姿飒爽的少年,就是当日将自己按在地上揍的满地找牙的小乞儿。

    他眯着眼睛暗暗琢磨,这是谁家的孩子,怎地之前从不曾见过?

    陈直的忽然出现让霍去病与关月尧火速地放下了两人之间的分歧,齐齐看向了他。

    “陈直,你还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上次还没被打够吗?”霍去病抬起下巴,有些高傲地斜睨着这个昔日的手下败将。

    近些时日以来,因为更为科学营养的饮食搭配,以及适量的运动,霍去病的个子窜的飞快,身姿看起来也要比陈直上一次看到他是更加的挺拔。

    陈直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少年,嘴角抽了抽,想起了祖母的告诫,切不可再无故与这个私生子起争执。

    “哧,本少爷不过秋猎路过此地,谁要与你坊间地痞无赖似的当街殴斗?”陈直说着,忽觉得这样似乎落了下风,好像自己惧了霍去病似的。

    他眼珠子一转,便计上心来。

    “怎么,你也是来秋猎的?敢不敢同我比一比,到太阳落山之日为止,看看咱们谁猎到的动物多?”

    陈直的话里透着轻蔑,都是少年心性并不稳重,霍去病受了这一激,早便将今日出行的目的抛在了脑后,想也没想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霍去病伸手一指,村头前一棵大树:“比就比!等太阳落山之前,仍在此地清点猎物。”

    “哈哈哈你可等着吧!管教你这次输的心服口服!”陈直点了点头,不再理会霍去病与关月尧,扬起马鞭,带着身后一群仆僮扬长而去。

    关月尧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群人,肆无忌惮地纵马踏进了附近的农田之中。一时之间,惊起了不少了风浪。

    正在田中埋头收割的农民们,看着为马匹踩踏的一片狼藉的农田,看着那些还来不及收割便歪歪斜斜倒了一地的庄稼。一边慌张地躲避着马蹄,一边心痛地掩面痛哭了起来。

    关月尧看见此景,皱着眉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有心想要舍些钱财与这些刚刚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农民,可一摸口袋,却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这次远游,她与霍去病都没有随身带上多余的财物,而是为了模拟行军时的模样,背上了长弓,带上了足量的箭矢,以及各自的佩刀和干粮。

    而一直关注着好友一举一动的霍去病,此时的心情也颇为复杂。在往日,他也和陈直一样,就这样踏过了农田头也不会回一下。

    他从来没有想过,或者说留意过,原来在他享受着这样策马驰骋,与风争先的背后,是农夫们无助的悲泣。

    这些压抑着的哭声,却像有着千钧之力的重锤一般,一下一下地砸在他的心间,让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阿尧,走吧,我们也要快点开始,别真的输给了陈直那小子。”强压下心中的不适,霍去病板着脸催促道。

    说罢他调转了马头,却再也不似先前那般想要无所顾忌地冲进田间。他小心地控着马,沿着田垄小心地绕开了农田,向着村口地方向跑去。

    他不敢再去看,也不敢再去听。好似再多看一眼,都会令他被负疚感彻底的埋没。

    然而往事不可追矣,至少从今往后,他无法再像以往那样,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踏过这一片片曾经在他眼中毫不起眼的农田了。

    “诶,你等等我啊,跑那么快作什么!”关月尧有些焦急地声音自背后传来,霍去病忽然想到他的这个好友才学骑马不久,骑术远称不上精湛。

    要想行走在这样狭窄地田垄间,想必颇为的吃力。

    念及此,霍去病渐渐放慢了奔霄的速度,他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喊道:“你慢点跑,我等你!”

    *

    因为不愿踩踏农田,两人颇是费了些功夫绕路离开了那个规模颇大的村庄,一路跑进了山岭之中,惊起鸟雀无数。

    这里是秦岭的一条余脉,岭深而林密,西汉初年关中平原气候温和,这里栖息着数量繁多地野生动物。

    秋季,不止是山下的农田里正忙着秋收。

    因为要为即将到来的冬日贮存足够的食物,生活在林间的动物们也都颇为活跃,正是游猎的好时候。

    两人肩并肩,在林间小跑,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踩踏农田之事。

    “去病,这动物要怎么射啊!”第一次狩猎,关月尧的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好奇,还有些忐忑。

    “你看我的。”

    说起自己擅长之事,霍去病一扫先前地萎靡,微微一笑,便从身后的箭筒之中抽出一支箭矢搭在弓上,接着来开了弓弦对着空中小心地瞄准了起来。

    关月尧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只羽毛丰丽的锦鸡正自两人面前的半空中展翅飞过。她不由地摈住了呼吸,手也不知不觉攥紧了缰绳。

    箭矢离弦的破空之声在此时陡然响起,关月尧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见那只方才还活蹦乱跳的锦鸡,动作一瞬间被凝固它的身体被霍去病所射出的箭贯穿。

    随后,又因为惯性之故,连同那支箭一起,被钉入了身后的树上。

    “哇!!!!好厉害啊去病!!!!”关月尧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忽然发生之事,她还是第一次见人射杀正在运动之中的活物。

    如此的干净利落,就仿佛是信手拈来一般。

    这让她的脑海中产生了一些不太实际的妄想,原来游猎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

    关月尧的兴趣被点燃,她搭箭拉弓,也开始四下里寻找起自己的猎物来。

    可想而知,只经过少少的训练,她虽因为常年练刀之故臂力颇为不错,可准头却极差。

    在浪费了十几支弓箭却仍无丝毫的斩获后,关月尧有些泄气地放下了弓箭。而此时,霍去病的马背上,已经堆了大大小小五六只猎到的动物。

    “阿尧,你别泄气。这骑射自我能够骑上马背便一日不缀地练到现在,虽然确实有天赋的加成,但也从没有少付出过努力。同是习武之人,我想你应该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吧?”

    霍去病转头,看见有些垂头丧气,又对着自己身后的猎物目露艳羡之色的好友,笑着劝慰道。

    关月尧点了点头:“我知道,习武就是如此,便是天纵英才,也少不了后天的努力。你的骑射如此,我练刀亦然。

    我只是担心,这样下去我可会拖你后腿,毕竟咱们还和那个陈直,在比试呢!”

    明白了好友心中担忧何事,霍去病反而放下心来。他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暂时收起弓箭跑到了关月尧地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怎么会拖我后腿呢?若是没有你我单枪匹马,背着这么多猎物,恐怕才是行动不便呢。”说着许是怕关月尧的心中仍有芥蒂,竟亲自动手将猎来的动物放在了驰昼背着的竹筐里。

    “阿尧你可背好了啊,少了一只等会若是输了,我就拿你是问!”霍去病笑着“威胁”道。

    忽然,他似乎又发现了猎物,话头忽然被止住,霍去病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中,无声地再次瞄准了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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