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惊呼,因为语气里夹带着的惧意而显得有些尖锐,操练场上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望向了那名士兵所指的放下。

    关月尧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那士兵所说的“放你娘的屁”指的是自己。

    她登时大怒,操着仍有些沙哑地嗓子吼了回去:“你他妈会不会说话,你他娘的才叫放你娘的屁呢!”

    破锣般地嗓子,粗鄙地话语霎时间便响彻了安静的操场。

    可这恶狠狠地话,却并没有令众人消停,相反,哄笑声仿佛是被人点燃了导火索的炸药一般,在操场上彻底爆发了出来。

    关月尧被众人笑得涨红了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可转念又一想,自己如此走了,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阿尧,你今日感觉如何,可大好了?”

    就在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时候,一声勉强压抑了笑意地问话将她拖离了这尴尬的境地。她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奔向了正朝着自己走来的霍去病。

    可一看他的脸,因为方才大笑过,俊俏地脸上犹带着来不及掩去的红晕。

    刚才的笑声,想必他也有份,关月尧愤愤地想道。

    她不由瞪了一眼好友,可责备的话在看清霍去病此时的模样后,又咽了回去。

    这样开怀大笑的霍去病,实在是太难得见了。

    在关月尧的印象了,好友与自己独处时,虽然看起来也颇为放松。可其实在大多数的时候里,霍去病似乎总是一副心事满怀地模样。

    在两人时时的闲谈里,霍去病总是提起他的梦想,那些远大的志向。

    可关月尧却觉得,这些过于宏大的愿望似乎在给他带去无尽动力的同时,也让他小小年纪便背负上了本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重担与压力。

    去病的笑容和快乐,总是淡淡的,伤心与愤怒也只是淡淡。

    关月尧常常如此想。

    是以,当她看见好友这般难得的大笑后,她选择了沉默,任由他一只手撑在自己的肩膀上,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她不再反驳那些调侃地言语,只是站在原地,瞪视着周围仍在哄笑地士兵们。

    操场上这般轻松地气氛一直持续到了休息的时间结束,士兵们也因为关月尧的举动,而冲淡了因为吴生的言语所造成的恐惧。

    *

    关月尧仍在病中,霍去病自然不许他真的上场与众人一块儿操练,而是拉着他在场边坐了下来。

    此时霍去病已经笑了个痛快,笑声虽然已经隐去,可那笑容却始终挂在他的脸上,一直也不曾褪去。

    “即便感觉已经好些,也不该穿的这样单薄就出来。”他难得语气温柔地叮嘱道。

    “无碍无碍,现在喉咙也不疼了就是有点痒,我估摸着再咳个三两天,也就快要大好了。到时候又活蹦乱跳,与你上山打老虎去!”

    霍去病被好友过于俏皮的话逗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你也用不着跑来操场,左右也训练不了,还平白被人这一通取笑。”

    “说得好像你没跟着他们一起笑似的。”提起这个,关月尧终于忍不住埋怨起了好友。

    霍去病闻言也有些赫然,但一想到方才的场景,脸上又忍不住浮出了笑影。

    “我也不想笑的,可是那个士兵与你的反应……实在是太有意思了。”霍去病忍着笑,与好友解释道。

    他本以为,以好友的个性,定是要好好骂上他两句的。可谁知,关月尧听罢,脸上却也露出了笑来。

    “这样也挺好的,去病,你刚才那样大笑地模样,我很喜欢。”

    少年的话音落下,霍去病却止住了笑,呆呆地望着他。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了言语。

    可被人这样长时间直勾勾地注视着,即便对方是霍去病,关月尧也有些遭不住了。

    她红着脸偏过头,语气有些凶巴巴地,就仿佛是在欲盖弥彰自己的害羞。

    “你干……干嘛这样看着我。”

    被好友一提醒,霍去病也终于回过了神来,他有些慌乱地收回了目光。这样的失态,之于霍去病而言,实在是有些罕见,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方才听见关月尧的话,一种巨大的喜悦便无可阻挡地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

    那是一种被人所珍视,被人所理解才会产生的喜悦与感动。

    霍去病并不是个善于谈论与表达感情的人,就连自己的喜怒哀乐也常常后知后觉。

    在之前对于霍去病而言显得有些漫长地十来年人生里,他并不觉得那样喜怒不形于色有什么不好的。

    那是舅舅与天子教给他,在那个尔虞我诈的宫廷里的立身之本,渐渐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似乎也便成了深植在他脑海里的一种本能。

    可是,如今有个人告诉他,这样放肆欢笑的自己也很好,他很喜欢。

    这样的关月尧,怎么能让自己不去喜欢,不去依赖他呢?

    虽然人们私下里常常议论若不是因为自己,如关月尧这样出身卑贱又来历不明的人,岂能得天子青眼。

    可只有霍去病知道,两个人之间,更害怕失去对方的其实恰恰是他自己。

    “关月尧。”霍去病伸出双手,掰过了正装作看风景而将头扭向别处的好友,忽然郑重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干嘛?”关月尧没好气地回道。

    “我也很喜欢你。”

    人生自是有情痴,只是此情暂时还与风月无干。

    *

    “如今太阳就要下山了,再坐下去天气又要转凉了,你看看你手这么冰,还是快些回屋里待着吧。”

    两人在操场边闲坐了半日,眼见得太阳渐落,霍去病不由催促起了好友。

    “再晒晒,再晒晒,晒太阳补钙,能长高。”关月尧笑着耍起了赖皮,开玩笑,她可是个半刻也闲不住的主儿。

    这次生病被霍去病强压着,在屋里闷了大半日,可要了亲命了。如今跑出来,哪能那样轻易便让霍去病再劝回去。

    “此话当真?多晒太阳能长高?”霍去病果然被关月尧的话又牵着鼻子走了,好奇地问道:“钙又是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钙是什么,不过补钙对骨头有好处。我小时候,我妈给我买了不少钙片补钙,你看我如今长得这般高,虽然大部分是因为家里人个子都不矮,但和补钙也有些关系。

    不过在这里,吃钙片补钙是别想了,就多晒晒太阳吧。我看电脑上说,老年人多晒太阳可以预防骨质疏松。”

    关月尧的话说的浅显,就与她对于现代社会许多科学的认知一样。

    霍去病闻言,终于不在阻止好友晒太阳地举动,甚至两个人还挪到了一个日照更加充足的地方重新坐了下来。

    “其实……我不愿意回屋,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忽然,关月尧收起了笑容,脸上的表情变得难得严肃了起来。

    “我想让营中的士兵都看看,那个什么吴生说的都是假话。我没有被什么怨鬼附身,生了病去求助于巫师的巫术、祭拜鬼神也不会有用。

    生了病就要对症治疗,求医问药。那些装神弄鬼的迷信举动,只会延误了治病的时机,耽误了病情,最终让人妄送了性命。”

    关月尧说的十分认真,封建制度她是破除不了了,但她还是希望至少她所珍视的人们,可以看清那些害人害己招摇撞骗的迷信行为,不再为巫术所误。

    “可是……吴生是假的,其他的巫师方士难道就都是假的吗?”霍去病却仍有些犹豫,毕竟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汉朝人,他自幼所接触地,所受到的教育便是如此。

    身怀医术与巫术的巫师们,绝不是应该轻易得罪的。否则若是被对方施下巫蛊或是压胜之术,很可能便要死于非命。

    她本想告诉好友再过上两千年,人类早便乘着飞船遨游在了太空中。

    月亮上没有嫦娥与玉兔,也没有长满了桂树的广寒宫。天上也没有人们遐想出来的神仙天庭与玉帝。

    关月尧想了想,还是将这些话咽回了肚子里,只是有些避重就轻地说道:“反正我是不信的,也许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可我不做亏心之事,遇事也只求问心无愧。

    我无求于神仙鬼怪,对他们也只是敬而远之。所以即便有人对我以鬼神相威胁,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关月尧说得坦荡,令霍去病也不由得有些动摇了起来。

    “罢了你总有你的道理,不过你想天天在外头走动也可以,只是需要穿得厚实些,此地风大,别喉咙还未好,又染了风寒。”霍去病想了想终于还是妥协了下来。

    “知道知道,保证吃饱穿暖!”关月尧笑嘻嘻地应了下来,霍去病的关怀并不让她感到多余与厌烦,因此心领了他的好意。

    此时一日的操练结束,军号之声响彻了天空。

    下了操的士兵们陆陆续续走过了两人的面前,也许是中午时闹的那场笑话,众人不再闪躲关月尧的注视,也不再刻意地与她保持距离。

    许多人路过她的面前时,总是忍不住露出揶揄地笑来。更有大胆之人,远远地朝着她喊上一句:“呦,放你娘的屁。”

    关月尧却也不恼,只是一一将这些粗鄙地问候笑骂了回去。

    霍去病坐在好友的身边,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发生地一切,却也不去阻止。

    在边关之中,这样的轻松气氛如此难得,也因此越发地令人不舍。

    “好了阿尧,我们也该回去了,清风他们应该已经备好了晚餐,再不回去菜都该回锅了。”

    终于,当众人逐渐散去,霍去病站起了身,一边说一边与好友相携着,想着两人下榻地院落走去。

    只将橙红色的夕阳留在身后,而这座位于边境上地雄峻险关,也在夜色将其笼罩之前,恢复了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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