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月尧与霍去病并没有留意到李廷的注视,他们正站在垛口处向下张望着。

    此时,昨日被他们所杀的匈奴人的尸体,就这样一个叠压着一个,几乎要堆到了城墙的三分之一处。

    没有同伴敢冒着被箭矢射成刺猬的风险来为他们收尸,以至于就这样令他们曝尸于敌人的城墙之下,将这片土地染作了一片暗红之色。

    那种熟悉地,闷在胸口的恶心之感再次涌了上来。但也许是昨夜的杀戮令人麻木,这一次的感觉似乎比上一次要减轻了不少。

    “阿尧,我们杀的都不是无辜之人,我们只是在保家卫国,不要为了这些人的死亡感到自责。若是我们不杀了他们,那么也许死的就是我们,甚至,他们还会涌入关内,杀害更多的无辜百姓。”

    霍去病看了看好友仍有些苍白地脸,很快便察觉了他心中因何而感到不快,安慰道。

    他的目光比上一次斩杀那些匈奴人时更加的坚定,因为他比阿尧更清楚,如今的大汉与匈奴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若是大汉不能将这些匈奴人驱赶到更远的地方,不能将他们打服,那么如庄家村那样的惨剧只会年复一年的上演。

    而大汉的疆域也将会如同河套走廊一样,被匈奴人一步一步,伺机蚕食殆尽。

    既然总要有人奋起反抗,当仁,不让于师,吾辈何所辞哉?

    只不过,他也能理解阿尧的犹豫与纠结。他本非大汉的人,之于匈奴也远说不上血海深仇。会在心中背负上道德的思想包袱,也是情有可原。

    霍去病有时会想,阿尧真的适合那样残酷的战场吗?他的心实在太软了些,自己就这样让他陪着自己,双手沾染了鲜血,真的是正确的事情吗?

    “阿尧,你后悔吗?”他看向好友,忍不住问道。

    “后悔什么?”关月尧被霍去病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反问道。

    “后悔和我来边塞,后悔和我一起杀匈奴。”

    关月尧听罢一怔,竟无法立刻回答好友的问题。

    自己后悔吗?大汉的勇士千千万,论武力、论智谋,胜于自己的人绝非少数,上阵杀敌,也并非自己不可。

    甚至可以说,多她一个不算多,少她一个不算少。

    此时她之所以会留在此地,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为了与霍去病之间地兄弟情谊与义气。

    还有的,或许是对于未来地迷茫,她不知道,离开了军队,她还能做什么。

    对着旁人说的那些理直气壮地话,不过是一时的意气用事。喊一些漂亮的空话,谁都会,可真是事到临头,却还是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她终于明白,先前在网上见到的那些成天喊打喊杀的人,也许也和她一样,到了阵前,反而备受煎熬。

    她将打战这件事想的实在太过简单,直到此时,才明白,万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她在没有真正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便直面了这世间最残酷的事情。可这些似乎都只能怨自己,怪不得旁人。

    想到这里,关月尧想起了好友的问题,她将已经跑偏的思绪拉了回来。

    那么面对这一切,她后悔吗?

    关月尧看了看城墙下的尸体,又看了看身边的好友。

    扪心自问,喜不喜欢不好说,但似乎也不觉得有多懊悔。

    比起送走了去病和卫大人,如卫娘子那样留在长安整日担惊受怕。她宁愿与去病一起站在这里,去直面这些困境。

    至少这样,让她觉得安心。

    “我不后悔,去病。我不后悔现在站在这里与你一起并肩作战。”想通了一切,关月尧朝着好友释怀地一笑。

    “我之所以难受,并不是因为我认为这件事是错的,只是我想我之前还没有真的做好面对它的心理准备。让你担心了吧?”

    霍去病那颗因为关月尧长时间地沉默而悬着心,此时彻底落了地。他长舒了一口气,紧张了许多天的心,也没由来得雀跃了起来。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都觉得阴云一寸寸地散尽,春光似乎也在一瞬间撒遍了大地。

    *

    两人空自乐了一会,可紧迫地战事并没有给与他们太多的时光,很快自山道那头传来了有些熟悉地动静。

    “好像是匈奴人杀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很快他的话得到了印证,隐约之间,那道颜色杂乱的蜿蜒“巨蛇”,再次直奔着居庸关冲了过来。

    这一次,他们的势头似乎更加猛烈了。

    “怎么办!火箭还没完全做好,何况就这点灯油,也完全不够消耗啊!”身边有军吏语气焦急地说道。

    李廷在此时也走了过来,就站在霍去病的身侧观察着前方匈奴人的动向,他面沉似水,显然也知道,此时的情况实在不容人乐观。

    “不如,把灯油浇到城下那些尸体身上?”关月尧在此时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

    她的话音才落,李廷与霍去病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头。

    “烧……烧尸体?”两个人都有些咋舌,在此时处理尸体最为主流,或者说大家约定俗成的方式都是就地掩埋。

    “阿尧,这又是你们那个时代的什么风俗吗?”霍去病附到关月尧的耳边,小声地询问道。

    “是啊,我家长辈过世都是火化的。”关月尧点了点头,用同样小声地音量回应了好友的疑问。

    ……霍去病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两千多年后的国人,思想已经发生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吗?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少年有些想不明白,时人重视身体,活着的时候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伤。死了也要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只有那些倒行逆施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人挫骨扬灰。

    想到这里,霍去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觉得两千年的世界实在有些可怕。

    不过转念又一想,挫骨扬灰……倒是眼下正合适那些匈奴人的下场。

    “若是以这些匈奴人做燃料,烧将起来,变作一道火墙,倒是也正好,想必能拖延上一段时间。”无数的念头在霍去病的脑海中转过,很快,他便开口赞同道。

    李廷一想,也是如此。那些匈奴人死何足惜,如今要被一把火烧作灰烬,也只能怨自己了。

    “只是不知,这些尸体可以烧上多久……”他还是有些担心,不知这堵由匈奴人组成的火墙,能够为他们拖延上多久的时间。

    李廷与霍去病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了关月尧的身上,她闻言努力想了想。

    去参加葬礼时她才刚上小学,如今也只是隐约留下了些记忆。片刻之后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只记得大概要个一个多小……半个多时辰吧。”

    霍去病听罢,不再多作犹豫,这堵火墙,燃烧的时间应当足够阻拦那些匈奴人直到陈直带着更多的油回来了。

    “李尉使,别再犹豫了,快点倾倒灯油吧!”霍去病看着仍有些犹豫不决地李廷,敦促道。

    *

    “那些汉人在做什么!”当匈奴大将呼延缇重整了旗鼓,率众再次扑向居庸关时,便看到居庸关的城墙之外,正燃烧着熊熊地烈火。

    火光大盛,释放着炽热的气息,将周围的气温烤的仿佛身处于三伏天中。

    偶尔吹来的春风将这火光与热浪又卷起了几寸,也唬地城墙之外匈奴人的马匹受惊不已,烦躁不安地发出嘶鸣。

    “这些汉人,居然在焚烧我们兄弟的遗体!”有匈奴人赤红了双眼,便想纵马奔向城墙,去将火焰浇灭。

    “乌羁,你疯了吗!你现在跑过去,要么被那些汉人杀死,要么被那火烧死,这些汉人那么狡猾,你别去送死了!”呼延缇一把拉住了自己的好兄弟,语气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

    “难道就这样看着大火这样烧下去吗!那些可都是我们兄弟,是匈奴的勇士啊!”乌羁悲愤地说道。

    “那你告诉我,就算跑过去,你去哪里取水扑灭这些火?用你水囊里的那点水吗?!”呼延缇看着那熊熊燃烧地大火,心情也极是烦躁。

    这次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趁着他们刚刚度过了一季寒冬,正忙着为怀孕的牛羊接生的时机,主动出击。

    虽然在单于的领导之下,已经挫败了两路汉军的袭击。可是那个叫卫青的奸诈之徒,居然绕过了匈奴人的主力,从东面突袭了他们祭天的圣地龙城!

    这还是第一次,匈奴在汉人的手里吃了亏。可想而知,单于震怒之下,要求他们对汉人的领地进行报复。

    若这一次不将这些汉人狠狠地教训一顿,让他们知道厉害,甚至尝到了甜头,那么今后西北一带,就不知会是谁人的天下了。

    可呼延缇不是傻子,居庸关左右城墙看似绵延,但实际能供他们攀爬攻占的,也仅仅只有面前这短短的百来米。

    而匈奴人本就不擅长攻城之事,如今所能仪仗地,也只有数量了。毕竟早便听探子回报,如今居庸关里守备空虚,大部分的兵力都已经被卫青带出了塞外。

    而如今他们想从龙城回返,尚且需要些时日,想到这,呼延缇心中不由升起了些许得意。

    “我匈奴以万人攻此小小关隘,如今汉人不过负隅顽抗罢了,待得这大火熄灭,便是他们的死期到来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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