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直是回来了,却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此时已经入了夜,天空之中乌云密布,抬眼望去只能看到夜幕之下,被微弱地月光模糊勾勒出来的云团轮廓。

    北风仍是呼啸不止,在夜里发出呜呜咽咽地悲声,听在有心之人的耳中,只觉得这是不是白日里惨死异乡的那些匈奴人不甘地哭嚎。

    关月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裹紧了穿着的衣服,向着人群的方向小跑了过去。这样的夜晚,唯有置身于人群之中,才会让她觉得有些许的安全感。

    此时陈直的院子里,灯花煌煌,人影幢幢,关月尧才入得院内,只觉得空气之中似乎弥漫着一种略显焦躁地气氛,而路过众人的脸上,也似乎不见刚刚打了胜战的喜悦与亢奋。

    众人见来的是关月尧,并未多加阻拦,而是由着她,一路走进了陈直的屋子里。

    此时屋内的人并不多,除了卫青李廷之外,还有陈家的管事陈桂。陈桂面色惨白,若非边上还有两名陈家健壮地下人搀扶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瘫倒在地上。

    “卫将军,李尉使,陈直这是……”关月尧只觉得心下不妙,一边询问一边快步赶到了两人身边。

    可一句话还未问完,她已经看到了。

    陈直正躺在塌上,双目紧闭,脸上泪水与额头上渗着汗水混在了一处,嘴里模模糊糊地呼着疼。

    “越先生,越先生来了!快让开!”关月尧虽然猜测陈直是受了伤,可还未瞧见究竟是伤了何处,便见越彭祖步履如飞地冲进了屋子里。

    她识相地随着众人退到了一遍,将陈直床榻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卫大人,陈直这是怎么了?”关月尧看着身边的卫青,语气里也不免透出了些焦急之色。

    “唉……”哪知她才一问,卫青却重重叹了口气。“陈郎中在城中为了尽可能多的采购各式油料,本就耽搁了些许时间,他心中焦急,害怕耽搁了战事,回来的路上便急着赶路。

    哪知路上偏又遇到了一路响马贼盗,见他们拉着那么大一宗货物,人数却少。便动了贪念,想要劫道。

    陈直率众人拼死抵抗周旋,却在与他们打斗之时,不小心坠了马。好在我们赶到的及时,救下了众人,否则看情形,那伙贼人怕是不止想越货,还想杀人……”

    说到这里,哪怕是卫青,也觉得后怕不止。若是陈直当真折在这上谷郡,身为他的上峰,自己这次立下的这些战功,也不知够不够在天子面前赎过自己的罪责。

    “陈直出门穿的是汉军的铠甲吧,随行的尚有些负责勤务的士兵,这都会被劫道?!”关月尧听罢却觉得不可思议。

    这些贼人端的是贼胆包天,如今也不是什么天下大乱的世道,怎地官家的财物也敢来劫?

    “那些贼盗如今已经被尽数剿灭,查点尸体时我们发现里面不仅有汉人,还有匈奴人。恐怕是大汉一些穷凶极恶之徒逃到边境,与一些匈奴人勾结组成的盗伙,专在官道左右劫掠往来客商的。”

    卫青听了关月尧的疑问,揣测道。他也并非上谷郡的当地人,对于此地民情风俗并不十分了解,只能凭借自己所掌握的信息,推测出了一个大致的结果。

    而一边的李廷听见了两人的讨论,此时也凑了过来:“方才我的手下已经从一个活口的嘴里查明了真相,这伙贼人就是上谷郡一直以来在缉拿的一伙盗众。

    这群人平日里就躲在周围群山之中,又常令手下扮作游商在沮阳城中探听消息。今日陈直一进城,就拿着大笔钱财四处收购各色油料。

    油料本就值钱,陈直又是个没做过生意不了解民情的主儿。哪里知道什么在外不可露白,他那收买东西的架势,一下就被在城里暗暗观察的贼人盯上了。

    这才在他回返的途中杀了出来,打算将他携带的银钱与货物全都劫了去。”

    关月尧听罢,却仍是暗自咋舌:“陈直买油料的时候是怎么说的,难道没说他买那些是为了抵御外敌吗?”

    听了关月尧的话,李廷露出一个哂笑:“就如卫将军所言,这些人与匈奴人勾结,只图钱财,那里管是谁人的货物,又是做什么用的。全是些心中全无礼义廉耻的东西!”

    “嗷!!!!疼疼疼!!!”

    此时,床榻上的陈直,因为越彭祖为其诊治时的手法,正发出一阵一阵地惨嚎,将众人的目光又再次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越先生,陈直(郎中)这是怎么了?!”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询问道。

    “回禀卫将军,李尉使,吾刚刚查看了陈少郎君的患处肿胀明显,呈紫红色,恐怕是跌落马时又撞击到了路上碎石,因外伤导致气血运行不畅,从而引起血在受伤部位滞留。”

    越彭祖说了几句,见众人皆露出了茫然又焦急地神色,意识到这些话旁人并不能理解。

    急忙又补充道:“陈少郎君坠马骨折,不过好在伤势不算严重,我现去开些活血化瘀地汤剂,辅以草药敷料等外治之法。静养上三个月,也便能痊愈了。“

    骨折啊……关月尧心中略略松了口气,听起来伤势也不算太严重。不过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小子也真是倒霉,她和去病两个真正上了战场的人还好,却是他这个负责后勤的人伤的最重。

    卫青与李廷见陈直的伤并不要命,这时也松了口气。身在行伍之中,这种跌打损伤也属常见。居庸关中除了越彭祖之外,尚有一位随军的医师是接骨的高手,如今也被请了来。

    两人有商有量地,为陈直制定好了医疗方案。

    陈直的伤势稳定了下来,众人又在他的屋中一直待到了两位医师为陈直接好了断骨,在他的伤腿处绑上了用来固定的木板。

    大概是越彭祖为他开的汤药又镇痛安神地作用,不多时,陈直便沉沉睡了过去。

    众人见状,又因这几日都不曾休息好,如今也都有些撑不住了,这才纷纷告辞,回了各自屋中安顿。

    *

    关月尧回到了院子里,在自己与霍去病的屋前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脚步一转,又回到了霍去病的房间里。

    才一进屋,一股热气便消解了她身上那从屋外带回来的寒意。关月尧蹑手蹑脚地返回了卧室之中,霍去病仍沉沉地睡着,一点醒来的迹象也没有。

    “哼,以前还说我能睡,明明自己比我还能睡。”关月尧想着,脱了外衣,又钻回了被窝里。

    还好没回自己屋里,不然一定冷死了,她有些庆幸地想着。

    忽然,身边的人动了动,紧接着传来几声迷迷糊糊地哼哼声。

    “阿尧……你跑哪里去了?怎么这会才回来?”半梦半醒之间的说话声音,与平日里的语气截然不同,似乎更加符合霍去病此时的年纪。

    “是陈直回来了,我出去看看热闹。”关月尧将身子彻底埋进了被子里,只将脑袋露了出来。

    此时两人挤在同一床被子里,关月尧身上还未散尽地寒意将霍去病刺地一个激灵,脑子也不由清明了几分。

    “陈直回来了?他是遇到什么事了?”此时院子外已经恢复了安静,因此霍去病并无法从中判断出陈直此前地遭遇。

    但凭借多年来的常识,他也能猜到,想必采购油料的过程并不顺利,是以才会耽搁了这么一段时间。

    关月尧便将方才在陈直屋中所听到的话,又一五一十地一一告诉了好友,听得霍去病亦是叹息不止。

    “陈直可真是够倒霉的,如今军功半点没有捞着还负了伤。”竟颇有些替他惋惜的模样。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去病,你说我们这次,能因为军功得些奖赏吗?”说起这个话题,关月尧也忍不住期待了起来。

    毕竟有军功,就意味着天子对于他们这些时日以来所做作为的肯定。而有奖赏,手头有了钱,她就能够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买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自己凭本事赚来的钱,可比伸手找别人要来的,花起来要舒坦,也理直气壮得多了。

    想到这,她的心思不由飞远了些,仿佛又回到长安城里,那些她曾经见过的许多精巧,但自己先前负担不起的事物。

    “应该能吧,这次我们守在居庸关中击退了匈奴人的袭扰,歼敌近万数,若是单论战果,应数这次出征里最好的成绩了。

    其他几路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大败而归。舅舅突袭龙城,也不过是斩首七百级而还。当然,我们这次能够大胜,更多也是依凭居庸关中天险,加上匈奴人的轻敌。

    但是凭借我们两的军功,我觉得怎也能得个公大夫的爵位吧?不过想想十几岁的公大夫,等二十岁,恐怕我们就是万户侯了!”越说越是激动,霍去病彻底没了睡意,侧过了身,用手支着脑袋,与好友畅想起了未来。

    黑夜之中,他的眼睛却亮晶晶地,反复闪烁着无比璀璨地光芒。

    “万户侯?听起来好像很厉害,那到时候我们是不是在长安都能横着走了,想打谁就打谁,谁也不敢看我们脸色?”关月尧听了他的话,也不由激动了起来。

    好友的话让霍去病忍不住心中莞尔,都当上万户侯了,哪还有心思和精力去做那些招猫斗狗的事情。

    显然好友还不明白,成为万户侯代表着怎样的泼天富贵与权势。

    “等你当了万户侯,到时候俗务缠身,我看你哪里来的精力再去惹祸。不过若是到了那个级别再惹事,恐怕找你的就是御史台的人了。那些人可不好惹,我劝你还是别想了。”

    两个人忍不住顺着这个话题越扯越远,不过哪有少年不会畅享自己的未来呢?

    只是想一想,调侃几句,有人徒增笑尔,有人却当了真上了心。而此时的童言稚语,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往后一一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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