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卫府中似乎一切照旧。卫青坐在书房里,听着长随向自己禀报着两个少年这几日以来的行踪。

    每日早起跑步晨练,一起用过了早饭后,上午两人一起对练刀法,然后会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来练习骑射。

    待过了申时,两人则会结伴出门,四下里寻觅些好吃的。

    一切都和寻常并无二致,可卫青的心中却总是有一种隐隐的担心,整日里心神不宁的,右眼皮直跳。

    虽然种种迹象似乎都表明,去病那小子仍被蒙在鼓里,对于自己母亲和陈掌之间的龃龉毫无所觉。

    可是……布帛又如何包得住燃烧的火苗。终有一日,去病会察觉到母亲的异状,而以去病的性子,再加上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关月尧……

    卫青不敢再接着往下想,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而在卫青所看不到的地方,霍去病与关月尧的计划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意稳与审言的效率颇高,不过三两天的功夫便摸清了陈掌每日里行动的轨迹,也搞清楚了整件事的始末缘由。

    陈掌此人虽出身曲逆侯府,却并非嫡支,父亲早逝,家中亦无其他兄弟姐妹。只余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寡母,两人平日里依附于从兄曲逆侯陈何,这才得以勉强度日。

    可想而知,为了生存,陈掌只能唯曲逆侯马首是瞻。

    两人看着意稳送回来的记录,陈掌这几日常常流连于西市上一家酒馆,日日喝的酩酊大醉,看模样似乎也颇为愁苦。

    从他隐约间的醉话里,似乎能闻得,曲逆侯对于他与卫家的这桩婚事,并不赞同。

    并不是所有的勋贵人家,都愿意与外戚沾惹上关系的。

    曲逆侯陈家,起于陈平,传至如今已历四世。同是开国的功成之后,却能躲过立国初期的一次次政治倾轧。非但没有如许多故旧一般化作了过眼云烟,反而越发的兴旺了。

    这也仰赖于陈家人始终不肯与皇家后宫走的太近,只愿做一悠闲的富家翁。

    如此乖顺懂事的曲逆侯府,帝王们自然也乐得抬举,好令天下人看看只要肯听话,刘家人是愿意好好善待这些当年同高皇帝一块儿打天下的功臣们的。

    而很自然的,此时风头正盛的卫家,也许在旁人看来是一块炙手可热的香饽饽。而在曲逆侯看来,却如蛇蝎般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曲逆侯陈何可以这般无欲无求,陈掌却不能。他有自己的野心,不想一辈子这样依附于从兄,过这样仰人鼻息的生活。

    何况这些年来的相处,他与卫少儿自然也是有感情的。从他自己的利益角度出发,娶卫少儿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坏就坏在,他在曲逆侯府里没有任何的话语权可言。而他的母亲,出身小门小户,一辈子唯唯诺诺惯了,将曲逆侯夫人的话奉若圣旨一般地遵从,不敢生出一点违抗之意。

    曲逆侯与夫人不愿与卫家结亲,在这个时候引人侧目,陈掌的母亲便也来劝他打消这样的念头。

    就在他还在努力在家中周旋之际,却忽闻噩耗,卫少儿看出了他心中的游移不定,激愤之下,竟小产了,即便经过一翻救治,腹中的胎儿也没能保住。

    他心中本就因婚事受阻而抑郁不已,如今得知此事,便更觉没脸去见她了。

    可心中,终究还是放不下,因此日日买醉,试图以酒浇愁,希冀这样能够让自己忘了那些烦心事。

    关月尧听完了回禀的报告,她撇了撇嘴:“这个陈掌可真没用。”

    霍去病却看着手中竹简沉默着没有说话,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去病,你怎么不说话?”关月尧拿手推了推身边的少年,试图唤回他早已飘远的神志。

    霍去病终于回过了神,收起了竹简,又挥退了长随,这才说道:“阿尧,你说,阿娘到底还喜不喜欢这陈掌?”

    “嗯?”关月尧被霍去病的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了起来。

    “没事,我不过随口一问。那陈掌若是如此,我们倒是好下手了。意稳说他这几日出门并不带仆从,我们只需要在他回家的路上寻个无人的地方下手便是了。”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霍去病语速飞快地说罢了自己的想法,便转移了话题。

    “走罢,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午练过了骑射就该出门了。”他的话意有所指,关月尧会意一笑,舒展了关节,打算给陈掌一个难以忘怀的午后。

    *

    长安城的一条暗巷里,一个男人正头罩着麻袋,四肢被五花大绑着,嘴里更被人塞了个布条,呜呜咽咽地只能发出些微的细鸣。

    “少郎君,人已经捆好了。”小巷外,为了不暴露身份,审言压低了声音,附在霍去病的身边小声说道。

    霍去病点了点头,带着关月尧走进了小巷深处。

    关月尧转头观察了一番四周的环境,这条小巷地处偏僻少有人来往,果然是个行凶的好地方。她脸上露出了一个坏笑,在现代时,殴打敌对社团成员的那种兴奋感又袭上了心头。

    她舒展了关节,故意将指关节捏的啪啪作响,这就仿佛一种威慑,在告诉着地上躺着的陈掌,一场暴力即将降临在他的身上。

    果不其然,听见了脚步声,地上的陈掌挣扎扭动的越发激烈了起来。

    关月尧跟在霍去病的身后,一步一步地走进,大概是感受到了危险的靠近,陈掌的嘴里不断地发出不知是求饶还是呼救地呜呜之声。

    关月尧想要出声嘲笑他,可也知道此时不是出声的时候。她与霍去病的声音,陈掌都算得上熟识,只要一听便能认出两人的身份,那面先前做的这些铺垫便都算是白费了。

    无法,她只能强忍下心中的冲动,等着霍去病挥下第一拳。

    就这样,她眼睁睁地看着好友走到了陈掌的身边,抬起了手,弯身伸向了陈掌的脑袋。

    想来去病一定是恨死了陈掌的负心,第一下就冲着脑门去了。关月尧想着,却见好友一只手伸向了陈掌头上罩着的麻袋,一用力,将麻袋整个扯了下来。

    “去……去病,你他妈的干嘛?!”关月尧心中大骇,没忍住爆了句粗口。她不解地看向好友,哪有这样的,人还没打,就先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可霍去病却没有理会关月尧,他只是定定看着陈掌,一脸严肃地问道:“陈掌,你还想不想与我阿娘成亲?”

    陈掌此时大概是受到了惊吓,酒也醒了大半,砸吧砸吧眼睛,错愕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紧接着越发激烈地挣扎了起来,一副急于开口地模样。

    关月尧不知两人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但也明白,如今这是霍去病的家事,两人关系再好她终究是一个外人,是没有置喙的余地的。

    她安静了下来,默默站在了好友的身后,似乎想要做他的后盾,哪怕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后盾也无所谓。

    她看着霍去病再次弯腰,这一次,他取出了被塞在陈掌口中的布条。

    “去病,月尧你们这是做什么?可是少儿让你们来寻我的?”才找回了自己声音,陈掌便急急地问道。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打算揍你啊,谁让你始乱终弃的!”关月尧翻了个白眼,对着陈掌没好气地说道。

    可谁知她的话音落下,方才还拼命挣扎的陈掌却像是忽然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似的,颓然倒在了地上。

    “那你们打吧,我确实该打……”关月尧听到地上的青年有气无力地说道。

    “陈掌,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想不想与我阿娘成亲?”巷子里唯有霍去病不为所动,仍是淡淡地问道。

    “我想又如何?我不过一介白衣,带着寡母在曲逆侯府里仰人鼻息,养不活妻儿。若没有何从兄的首肯,我连自由的选择妻子的资格都没有,我拿什么娶你母亲?!”

    听了霍去病的问话,陈掌情绪蓦地激动了起来,他勉强撑起上半身,满目赤红,激愤地回应道。

    真是没用的男人啊……关月尧听罢,忍不住在心中腹诽道。

    “那若是,我有办法让你与我阿娘成亲呢?你可敢冒着与曲逆侯府决裂的风险娶她?”霍去病并没有被陈掌激动的情绪所影响,态度仍是淡淡地问道。

    陈掌闻言,就像一只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般,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他的眼睛死死地注视着霍去病,似乎是在考虑,不过十二岁少年的话到底可不可信。

    “我愿意。”半晌过后,陈掌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三个字。

    “好。”霍去病露出一个满意地笑容,忽然转头看向了好友:“阿尧,上,揍他!”

    “啊?”关月尧被好友的话彻底整懵了,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好友,却见他身形一闪,拳头已经招呼在了陈掌了身上。

    真打啊?她有些闹不明白,去病到底想做些什么。不过既然好友已经这样说,那就打吧。她不过略一犹豫,便也挥起拳头,砸向了陈掌。

    两人走了好一会,陈掌的呼救与求饶声渐弱。霍去病似乎觉得已经解了气,止住了好友意犹未尽的拳头。

    “好了,别真打坏了。”霍去病说着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气息微弱的陈掌。

    陈掌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未如此时这般狼狈过。鼻青脸肿,一脸血污地躺在地上,鼻子与嘴角里还淌着血,连话也说不出来。

    他躺在地上,依稀还能听见面前的少年深沉吩咐着自己的两个长随:“去,把陈掌就这样给我丢在曲逆侯府门口,就说是我打的。”

    陈掌听了有些想笑,可一笑便又扯痛了伤口,惹得他又吐出一口血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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