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急败坏的卫青提溜着两个不省心的少年回了家,卫少儿早早地便候在卫青的书房外,见三人回来,急忙迎了上来。

    “去病,月尧,快让我瞧瞧,可有伤着?”她的语气焦急,神情关切,显是已经得知了三人被召入宫中的原因。

    “阿娘……”见了母亲,方才还梗着脖子不肯认错的霍去病,此时却显得有些期期艾艾了起来。他偷眼看着母亲,有些犹豫地问道:“阿娘,我们把陈掌打了,你可怨我?”

    可他不问还好,一问卫少儿蓦地便红了眼眶,拿着衣袖拭了拭眼角渗处的泪水,哽咽道:“傻孩子,你们是为我出气,我有何可怨你们的。倒是陛下呢?他可有责罚你们?”

    “哼,陛下不过让这两个臭小子给曲逆侯赔个不是,两人也是一副言不由衷的模样,我看就是二姊你平时太惯着他们了!”卫青接过了话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明明是他自己不肯受我们的赔礼的。”关月尧撇着嘴,小声嘟囔道。

    “阿娘,还有件事,您听了一准高兴!陛下允了你与陈掌的婚事了!”霍去病仰着头,脸上不无得意之色的看着母亲说道。

    “你说什么?!”哪知他的话音才落,卫少儿却忽然一扫先前脸上的温柔之色,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地反问道。

    霍去病不曾料到母亲听到这个消息,竟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愣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舅舅,又看了看好友。

    前者无奈地朝着他摇了摇头,而后者,对着他回以了同样茫然无措地眼神。

    “好了二姊,两个孩子刚回来,你也别太激动了,先回自己院子休息吧,我一会再去看你。”卫青看着一副摇摇欲坠模样的二姐,为了防止她跌坐在地上,急忙伸手扶住了她的双臂。

    “阿绮,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你家娘子回院子!”嘱咐阿绮时,卫青的语气里已经透出了焦急之色。

    “还有你们俩,也别在我院子里杵着了,该干嘛干嘛去!”

    这一次,霍去病与关月尧都被卫少儿的模样所慑,不敢再放肆,难得乖顺地走出了院子。

    而在他们的身后,隐约间似乎能听见女人温柔而哀切地啜泣,以及卫青低声的安慰。

    *

    才回到院子里,霍去病便将两人关在了屋中。随着屋门的关闭,房间里的光线霎时间便黯淡了下来,将两人都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之中。

    “阿尧,我们是不是做错了?”关月尧听到身边的好友忽然低声的问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霍去病以这样惶然的语气与自己说话。印象里那个总是自信笃定的去病,忽然间变成了眼前茫然无措的少年。

    这个变化让关月尧觉得有些陌生,心中也忍不住升起了一丝的怜惜。

    她握住了被好友放置在膝头,已经紧握成拳的双手。那双手冰凉凉,即便被窗缝漏下的光线勾勒出的身形挺拔依旧,可却只让觉得僵硬。

    即便此时霍去病的心中早已十分的恐慌,可却仍要执拗地维持着外表的镇定。

    “去病,放轻松。卫娘子那日与卫大人的话你也听到了,她对于陈掌也并非早已无意。我想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一定是因为别的事情。应该,不是在怪我们好心办了坏事吧?”

    关月尧放柔了声音,轻轻地安慰着好友。她往霍去病的位置挪了挪,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少年依旧紧绷的后背。

    就好像曾经,母亲安抚自己那般。

    在这样温柔地关切中,霍去病似乎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关月尧能感到自己掌心下的肌肉,在一寸一寸地,变得松弛。

    忽然她的肩头一沉,原来是好友将头靠在了自己的颈窝处。

    她忍不住一笑,却没有将他推开,只是这样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等待着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关月尧觉得肩膀酸酸麻麻地忍不住将好友推开时,却忽然听见他说道:“阿尧,就像你说的,大人的世界真是太复杂了,让我看不懂。”

    声音仍是闷闷的,失去了少年往日的活力与飞扬。可至少,关月尧知道,他正在慢慢地从方才的恐惧与沮丧中,找回自己。

    “可是终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大人吧。只是不知道,他们都是经历了什么才成为大人的。以前我以为只能做了官,就算是成了人。可如今看来,却又觉得我们离大人的世界还隔了好远好远。

    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变成了大人又要平白生出好多的烦恼。像如今这样就很好,我觉得我也不是非要做个大人不可。”关月尧歪着脑袋,与好友头抵着头,坐在榻上,语气颇为的苦恼。

    “我也觉得……就如现在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身边有娘,有舅舅,还有你,这就足够了。脑子里只需要考虑如何行军打仗,不必去思考旁的东西。

    以前我想要早点成为大人,以为只有那样我才能征战沙场。可如今看来竟是不用,反倒是做了大人,要被诸多俗事缠身,不能专心在一件事上。”

    说到这,两人竟是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好在此时,他们的身边并没有旁人。因此也不会有人在心中听了这些略显幼稚的烦恼觉得好笑,取笑他们不过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又是这样的默契,两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不由得相视一笑。可很快又想起了如今家中的局面,才刚刚轻快了些许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

    霍去病正犹豫着,该不该去找母亲问个清楚。忽然院外传来了响动,片刻之后,书房的大门被人推开,午后刺眼的阳光再次照进了屋内。

    两个少年在昏暗的环境下呆的久了,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这样明亮的,不由得都眯起了眼睛。

    “你们两关着门,这是在做什么呢?”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原来是卫青。

    “舅舅,我娘这是怎么了?”霍去病揉了揉眼睛,有些急切地站了起来,奔向卫青问道。

    “哭了一会,如今已经无事了,你不必太过担心。我来这,也不是为了这件事。只是你们两个孩子,行事怎地如此鲁莽。

    你阿娘与陈掌之事,你们了解多少?就这样自作主张地想要撮合两人,如今圣旨以下,事情皆已成定局。好在你阿娘对陈掌并非无意,那若是你阿娘对这桩婚事并不悦意呢!你该怎么办?!”

    卫青的话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到了恨处,伸出的手指几乎就要点到少年低垂下的额头上。

    “让您发现了啊……”霍去病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不敢去看舅舅的脸。

    “你们两当大人都是傻的吗?若真是想揍陈掌一顿出气,又岂会让他看破了身份,还特地命人将他丢在了曲逆侯府的门口让旁人看笑话。

    去病,你自己说说,这事若非有意,你干的出来吗?若说是月尧,倒还有几分可信度!”

    关月尧站在一旁陪着挨训,却不想卫青的怒火竟然顺着好友烧到了自己身上。

    “卫大人!我也没那么傻!我本来和去病说的,拿麻布袋套着陈掌的头揍他一顿的出气的!”不愿叫人小瞧了去,关月尧急急地为自己辩白道。

    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几乎气乐了卫青,他瞪着眼睛在两个少年脸上来回的看了片刻,最终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看你们两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这几天你们都不许出门了,给我好好在房间里闭门思过!”

    说吧,他不想再看着这两个不叫人省心的小辈生气,转身便欲走。可忽然,他脚步一顿,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住,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的外甥的声音。

    “舅舅,去病是不知道自己为母亲出头有何错,惹得您如此大怒。请您告诉我,去病究竟错在了何处!”

    卫青转过身,看着外甥一脸地倔强之色,也正望着自己。

    这个外甥性子想来倔强又固执,认准的事便一定要将它达成方才肯罢休。今日大抵不与他说清楚,他是不会放自己离开的。

    想到这,卫青不由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他觉得两个少年还小,并不宜知晓,如此看来,似乎也该与他们说的清楚些,也省得他们日后再因此事,惹出旁的祸端来。

    “好,我与你说清楚。月尧,这是我卫家家事,不足为外人道,你且先回避一下罢。”卫青开了口,第一句却是对着关月尧下得逐客令。

    关月尧一惊,旋即又反应了过来,有些惊慌地起身,离开了好友的书房。

    可她并没有离开,只是坐在院子里,愣愣地看着好友那扇紧闭的房门发着呆。

    原来在这里呆了一年多的时光,哪怕平日里卫大人与卫娘子待自己再和善,在这个家里,自己仍是一个外人。

    忽然之间,关月尧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便对这个早已住惯的院子失去了归属感。

    天地如此广阔,而这座美丽又温馨的府邸并不是自己的家,那哪里又是真正只属于她自己的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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