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庆街,唐国公府。

    两只镇门石狮威风凛凛,一左一右守在朱红门前,昂首挺立,不怒自威。朱门嵌有金色门钉,竖九横七,两扇门共计一百二十六颗,一看便是亲王仪制。

    亲王仪制用在国公府是有些逾举,可谁让人家唐国公年纪轻轻就收复失地耀我国威呢?只是几枚钉子罢了,若论军工,哪怕是封异姓王都不为过。

    可惜先祖有令,本朝不立异姓王。

    想到这,嘴上再毒的御史也不好意思拿这几枚钉子惹官家不快了。

    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在国公府前停了下来。

    昨夜去追乔笙二人的那个侍卫候在门前,垂头丧气。

    见唐阮下马,侍卫上前禀道:“国公,属下无能,未能追上那两名逃犯。”

    “连你也追不上?”唐阮微微吃惊。覃川以追踪术见长,如何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都追不上?

    覃川愈发汗颜,“今早属下细查,在泥地上发现两串脚印。那二人刻意引着属下追向右边街坊,其实半路就脱了鞋,赤脚往左边去了。”

    赤脚无声,昨夜又月光黯淡,追不上也是情有可原。

    袁驰道:“国公,方才府衙传来消息,根据其他人的描述,画师连夜将那二人的画像画出来了。”

    唐阮颔首,“你们取了画像,一同追捕。追上了先别着急杀,暂且看看她们费尽心思进这京都城有何贵干。”

    袁驰疑道:“国公是怀疑……”

    唐阮把马鞭扔给候在一旁的小厮,“西迟国的小国主近来又不老实。既然能把覃川耍了,也是个有本事的。谨慎些,总没错。”

    ***

    乔笙与乔七在宝香街走了一圈,顺便问了问火烛与纱绢的价格。

    正如早点铺子的阿婶所说,指头粗细的红烛已经卖到一百文一支。店内还有新婚夜燃的龙凤花烛,一对竟要五两银,而在江淮只需五百文就能买到一对质量上乘、做工精致的了。

    除了火烛,纱绢亦是价涨得厉害,比江淮贵了五六倍不止。

    乔笙在心里暗暗拨了下算盘。

    若是不能找到便宜的火烛和纱绢,想要开灯盏铺子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罢了罢了,只能求车到山前必有路了。

    乔笙带着乔七穿过一条小胡同拐去了相邻的宝灯街。

    可惜是白日。

    宝灯街,夜里才好看。

    无他,一溜的灯盏铺子,夜里亮起来宛若银河落凡尘,行走其中恍如夜游仙都,飘飘欲仙。就是不知这几年京都烛价高涨,夜里还能不能看见这人间星河。

    乔笙顺着长街走,脚步匆匆,直奔街尾,最后停在一间门面窄小的铺子前边。

    这间铺子是空着的,门板紧闭,房檐上挂着一张大大的蛛网。

    若不是乔笙正细细打量着这家铺子,乔七根本发现不了这里竟然还有家铺子。

    又小又破。

    半个门面都被旁边的“刘氏灯盏铺”堆出的灯笼遮住了。

    “阿笙姐,你来这做什么?”乔七见乔笙看得仔细,“你不会是想要租铺子吧!”

    乔笙点头,“忘了之前告诉过你要来京都做什么了?”说着,迈步进了刘氏灯盏铺的店门,“掌柜的,不知您隔壁那家铺子可外租?”

    刘掌柜见乔笙进门,原以为能做成一单生意,身子都从躺椅上支起来一半了,没成想竟是来问铺子。他笑弯了的双眼瞬间拉直,重新躺回去,扯开嗓门喊道:“孙老头,有人要租你铺子!”

    街角,一棵巨大古槐下,有个小老头正抄着手,歪在树根上舒舒服服晒太阳。

    闻言,眼睛睁开一道缝,“谁?谁要租铺子?”

    乔笙:“晚辈想开家灯盏铺,不知贵店如何租赁,月钱几何?”

    小老头慢悠悠伸出三根手指,操着口唱腔道:“半年,三十两银。”两根手指屈起,单剩一根立着,“一年起租,不议价。”

    乔七两眼瞪圆:“一年六十两!就这么个……”又小又破的烂铺子?!

    小老头又阖上眼,“宝灯街上就剩这一家铺子待租,小娘子若真想开店,除了这儿,别无选择。”

    乔七撇撇嘴,“这么长一条街,怎会只剩你一家铺子!你少在这儿忽悠人!刚才一路走过来我瞧得真真的,好几家铺子都空着呢!”

    刘掌柜听了,一眯眼,“他没糊弄你们,你们瞧见的那些空铺子,都有主了。”

    乔笙忍不住问:“都有主了?”

    要知道,这些空铺子加起来,数量可是占了整条街的一半!

    哪儿有那么多有钱人买了铺子放在那里闲着落灰!

    她之所以直奔街尾,便是想着地段差,价钱低。就是没想到宝灯街的铺子这么抢手,只剩了这么一家,也难怪人家坐地起价。

    刘掌柜道:“是,都有主了,还是一个主。你们要打那些铺子的主意,想都甭想!那可是唐国公买下来开铺子使的,连南宫家都插不上手!”

    “开铺子?”乔笙万万没想到堂堂国公爷会想到开铺子,“开灯盏铺子?”

    刘掌柜很是惆怅:“谁知道呢?他要是不开灯盏铺子,这条街就得改名。”

    街道命名是以店铺数量为依据的,宝灯街之所以叫宝灯街,是因为半数铺面都是灯盏铺子。若这位唐国公不做灯盏改做其他,怕是整条街都要改名。

    刘掌柜在这儿做了十几年生意,多多少少对“宝灯街”三个字还是有种情感在的。

    自从那位纨绔国公爷一口气买下了半条街的铺子,他就成日里提心吊胆,生怕这位爷把铺子全开成了花楼!若到最后真是如此,宝灯街直接和隔壁的宝怡街合并算了!

    乔笙也暗暗想,这位唐国公还真是个纨绔,放着好好的国公不做偏来经商。又忽地想起来,南宫瑶说他抢铺子,抢的莫非就是宝灯街上的铺子?

    她有些想安慰安慰刘掌柜。说不准真像南宫瑶所说,唐国公就是一时与心上人赌气,压根没想过开铺子,他倒是不必整日担心“宝灯街”变成别的什么街。

    树下小老头等得不耐烦了,“小丫头,这铺子你是租还是不租?”

    “孙先生,”乔笙朝着小老头一拜,“这间铺子我要了,只是价钱上可否通融一下,先付一月,剩下的,我下月给您连本带利地补上。”

    小老头摆摆手,“一手交钱一手签契。你还是等凑够了银子再来吧。”

    见乔笙面色坚定,刘掌柜终于拿正眼看人,“丫头,你真要开灯盏铺子?”

    乔神见他神色有异,“可有何不妥?”

    刘掌柜摆摆手,“没啥。丫头,外地来的吧?京都的灯盏铺子可没那么好开!”

    乔笙隐隐猜到了些,嘴上却道:“何解?”

    刘掌柜支起身子,“丫头,想开灯盏铺子,去南宫府上磕头了没?入行钱交了没?每月的孝敬交多少知道不?”

    没等乔笙说话,他就斩钉截铁道:“一看你这样就知道,一问三不知!”

    乔笙:“……”

    她明明戴着帷帽,黑纱遮面,刘掌柜是怎么瞧出“她这样”的?

    刘掌柜叹了一声,“丫头,你还是先去南宫府上磕了头,交上入行的百两银,再来找这小老头谈铺子的事儿吧!放心,这铺子空着好几年了,一天两天的,租不出去。”

    槐树下,小老头翻了个身,背对着乔笙,显然是一副“拒绝议价”的模样。

    乔笙心知是谈不拢了,向刘掌柜道了谢,就拉着乔七走了。

    见乔笙走远,刘掌柜朝孙老头一嚷:“人家小丫头初来京都,你就不会客气点?臭着一张脸,和人家欠你八百两银子似的!”

    孙老头反问一句:“我脸臭,你脸香?切,最后还不是搬出南宫家把人家给吓走了!”

    刘掌柜哼了一声,重新躺倒在躺椅上,就听孙老头嘟囔道:“你我都知道,宝灯街的灯盏铺,谁碰谁完蛋。让小丫头知难而退,挺好,咱们做一回恶人又如何?”

    古槐树上,花开如云。伴着夕阳余晖,淡淡槐香,氤氲满城。

    宝灯街中心位置的十字路口处,乔笙突然停步,乔七一个没刹住脚撞在了乔笙背上。

    右手边,是家灯盏铺。

    金丝楠木厚匾额上,金墨龙飞凤舞书着“南宫”二字,一旁还敲着一个红彤彤的印章。

    一看便知,是官家的亲笔与私印。

    这家铺子,是南宫家的主店。

    乔笙微微撩开面前黑纱,站在街口扫了一圈铺子里头的陈设。

    店门大敞,货架依次排开,清晰可见店内的梁柱上绚丽缤纷的彩画。不过初夏而已,店内就已供了满满两大缸冰块。

    一路走来,再没有哪家铺子比这家更为豪奢张扬的了。

    店里有两位体态丰腴的贵妇人正把臂看灯,有个小伙计跟在后头,满头大汗地用蒲扇帮着贵妇人扇风消暑。

    其中更丰满些的妇人问道:“咦?这‘博君一笑’不是没货了么?怎么今儿个又有了?”

    伙计揩一把汗,笑着说:“岂止有呢,这盏还是家主自个儿制的,‘博君一笑’四个字还是我们家姑爷周大人亲笔提的呢!”

    另一个妇人笑道:“哎呦呦,瞧这两口子,一个制灯,一个题字,这是要羡慕死谁啊!”她拍了拍同伴的手,“曹夫人,南宫家主亲手所制,这可遇不可求的富贵,你还不赶快收入囊中?再不下手,我可是要抢了!”

    曹夫人当即掏出一锭金买下了。

    乔笙看着她手里提着的“博君一笑”,撩着黑纱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心底发出一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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