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君一笑?

    第一眼看过去,乔笙差点以为曹夫人手里提的是她制的滚灯!

    “博君一笑”的外框用的是滚灯的外框,只不过南宫珞在竹圈上蒙了层淡蓝纱绢,又用小刀细细镂空裁出些花样来。底部亦有小竹筒放置火烛,只不过这个小竹筒是固定在外框交合处的,不能转动。

    提在手里,由两层大小不一的竹圈编织成的外框随着步伐缓慢交织转动,烛光从镂空的花纹里透出来,剪出变幻光影。

    曹夫人走过之处,路人纷纷回头,看向她手中价值一锭金的“博君一笑”。

    惊讶是有,艳羡是有,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唯独不见笑颜。

    博君一笑,真是个好名字。

    这算什么?剽窃?

    乔笙觉得,她真是从未真正认识过南宫珞。

    这时,铺子里拐出一个穿着绛色团花锦缎的妇人,妇人很瘦,两颊都是深凹下去的,故而显得颧骨极高,一双眼睛大得骇人。

    这样一张脸与倾国的美人面是一样的,怕是任谁见过都会一眼难忘。

    乔笙一眼就认出她来。

    是贴身伺候南宫珞的嬷嬷,秋婆子。

    乔笙儿时就好奇,秋婆子在南宫家锦衣玉食却不长肉,这件事要是叫宫里的娘娘知道了,还不知要如何羡慕。

    看见秋婆子,乔笙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忽又想到头上戴着帷帽,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便转了头去看身后的铺子。

    秋婆子也好似没瞧见乔笙,却在擦肩而过时,眼角风若有若无地在乔笙身上扫过。

    与南宫家铺子相对的,是一家空店。记忆里,这里原先也是一家灯盏铺子,掌柜姓曹,性情耿直,制灯手艺也是一流。

    也不知出了何事,竟将店面转租了。

    在这样好的地段,不用想都知道这家铺子现在的东家是谁。

    踩着落日余晖,乔笙二人往东市走去。身后,是一片绚烂晚霞。

    东市是鱼龙混杂之地,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莫说有头有脸的人家,哪怕是平头百姓也轻易不往这处来。

    来这儿的,都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乔笙也是第一次来东市。

    宝象街走到头有一道二岔路口,往左是宝怡街,大道宽敞可容四马并驱。往右则是条破破烂烂的沙土小径,路边杂草里歪着一块石碑,风吹雨打久了,勉勉强强能看出刻着的“东市”二字。

    东市房价便宜,可即便如此,一间房里挤着三四户人家也是常事。

    夕阳西下,这个辰点,外出务工的人早就回了家,东市比想象中更热闹了一些。走在路上不时还能听到一两声婴儿啼哭。

    也是个有烟火味的地方。

    乔笙避过几个凶神恶煞的彪头大汉,寻了个看着面善的老妇人。

    “阿婆,您可知这附近哪儿有做户籍的地方?”

    老妇人坐在矮凳上,抬抬眼,手里择菜叶的动作不停,“小娘子,要户籍,去官府弄,来这东市找谁啊?”

    乔笙蹲下来笑笑,握住她的手,一吊圆滚滚的钱币夹在其中。

    “请阿婆指点。”

    老妇人一笑,脸上皱纹堆叠在一起,“小娘子,要户籍,就去官府。要是找不着路,就顺着这条路一直靠右走,去混草堂叫上你朱大哥一起。不过前两天他叫虮虱咬了满头的包,你可别叫他给吓着了。”

    乔笙会意。

    东市里头道路交错凌乱,迷阵似的,乔笙听了老妇人的话,一直选最右侧的路走,心道幸好眼下天未全黑,若是半夜来此,怕是要迷路。

    过了三个岔路口,右手第一间房就是混草堂。

    这是间大宅院。

    两扇乌木门板,上嵌铜狮门环,还吊着匾额,用狂草写了“混草堂”三个大字,笔风凌乱狂纵,与眼下宅中情景十分相配。

    这间宅子大概是间废宅,不像是某户人家所有,更像是一处收容所。

    此时敞着门,站在外头一眼看去,院里的石砖上横七竖八铺着好些张草席。

    有人光着膀子躺在草席上头,鼾声如雷。还有人三五成群席地而坐,抱着一只宽口陶碗大口扒拉着饭菜,还有人在划拳拼酒,吵声震天。

    院里东西各栽一棵参天树,一条绳索横空而过,正有人抱着一根平衡木歪歪扭扭在上头走。一个不小心,啪嗒摔了下来,毫发无伤,砸醒了一片沉浸在美梦里的汉子。

    大约不是第一次了,二话不说,一群汉子直接对那人递了拳头。

    乔七站在门口紧紧抓着乔笙的手,手心微微发汗,“阿笙姐,咱们真的要进去吗?”

    “来都来了,”乔笙深吸一口气,“咱们没有户籍和路引,官府的人迟早找上门来。而且没有户籍,市札办不下来,咱们也开不成铺子。”

    “啊?开个铺子这么麻烦。”乔七抱怨了一句,带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上前一步挡在乔笙前头,“阿笙姐,别怕!我之前说过,只要你肯带着我,刀山我替你上,火海我背你过!咱们进去吧!”

    乔笙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走吧。”

    满头是包,姓朱。乔笙稍一打听就见着人了。因着这人剃了光头,这里的人都叫他“朱和尚”。

    说明来意,朱和尚带着乔笙去了东屋。

    “十两银子一张,两张二十两。”

    乔笙取出两枚银锭放在桌上,“朱大哥,这张户籍官府那边一定验不出么?”

    朱和尚接过银子锁进一旁的小抽屉,“若能验出来,老子我早成阶下囚了。”

    也就是说,从无意外。

    乔笙又问:“小女子瞧着混草堂内藏龙卧虎,不知有没有可以改换容貌的高人?”

    朱和尚摸一摸光头,“自然有。不过你得想清楚,他只能做张假面皮,这玩意戴久了,脸上就开始长泡化脓,你本来这张小脸也就甭要了。”

    乔笙道:“劳烦大哥引荐。”

    朱和尚直接带他出了混草堂,院里的人还在打,周围全是看热闹的人。

    “你过两天再来瞧瞧。那个家伙这两天在外头揽了个大活儿,晚上不回来。五十两一张假面,来的时候备好银子。”

    从混草堂出来,两人又在东市逛了逛,回到重华客栈时刚好赶上饭点。

    付过菜钱,不过片刻晚膳就送进了客房,说好的三十支蜡烛也整整齐齐码在一旁。

    指头粗细,长约三寸,吃顿饭的功夫就耗下去一支。

    用过饭后,乔七抱着肚子仰面躺在榻上,“阿笙姐,早些睡吧,还能省几支蜡烛。”

    乔笙取出白日里买的笔墨纸砚,一次性点了三支蜡烛,“你先睡,我今晚画几张画出来,明日拿去卖些银子。”

    “那我帮你磨墨。”乔七打了个哈欠,揉揉眼,从床上爬起来凑到乔笙身边,“阿笙姐,其实我们也可以像卖画一样,摆个小摊买灯笼啊。”

    乔笙摇摇头:“行不通的。咱们今日也逛了不少地方,你可瞧见有小摊小贩卖灯盏?”

    乔七仔细回想一番,还真没有。

    乔笙早就注意到了,儿时来京都,总会有人摆了小孩爱玩的兔子灯来卖,可今日直到夜里她都没瞧见一家灯盏小贩。

    大概在京都,灯盏小贩是没有活路的。

    “我先前与你说想要试一试来年的斗灯宴,这斗灯宴的规矩,京都又与旁处不同。只有保人还不够,要么你得在京都有铺子,要么你得夺过其他地方的灯魁,二者至少符合其一,方有资格参赛。”

    京都灯魁是可进宫面圣讨赏赐的。若没这两条加以限制,全大魏的制灯师还不一股脑儿地涌到京都来?

    乔笙没夺过灯魁,所以只能费尽心思在京都开铺子了。

    眼前烛火微晃。

    十年一届斗灯盛宴。今岁年关刚过,宫中突传噩耗,刚满周岁的三皇子暴毙,举国禁娱一月,上元佳节的斗灯宴自然无法如期举办,只能延迟。

    于那位小皇子而言固然可悲,可于乔笙而言,却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当年陆府案宗有误,只要她拿到证据,夺得灯魁,就能入宫恳请官家重申爷娘通敌叛国一案。

    握笔的手微微发抖。

    笔头挂浓墨,落于白宣,一扫,收笔时笔尖微提,一节苍劲有力的墨竹就画好了。

    有人秉烛夜画,苦苦谋生。

    有人挑灯镂刻,思念故人。

    宝庆街,国公府。

    不似其他高宅大院花团锦簇,偌大中庭只有孤零零一棵树。一入夜,肃杀之气愈重。

    一间居室内,烛火通明。

    室内有一方宽大桌案,后头是一面嵌在墙里的七星斗橱。

    这不是一间药房,而是一间镂雕室。

    唐阮熟练地抽开一个小木屉,里头并排着三把大小不一的刻刀,最小的那把刀头细若银针,唐阮要的正是它。

    桌案上静静躺着一片梧桐叶。

    叶片上,有个半身小像,怀里镂着一只四角灯笼,身后是冉冉升空的点点明灯。

    这个小像,没有脸。

    虽然容貌尚未镂出,单凭着她身后的银灯盏盏,眼前就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副女子笑颜。

    笑意清浅,恬淡安然若梨花初放。

    唐阮凝视着这片小小的叶雕,拇指指腹轻轻拂过脸颊的位置。

    这时,门“吱呦”一声响,有人进来了,手里托着一只银盘,瞧着是来送甜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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