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单嬷嬷的话,唐阮眉头皱得更深了,“嬷嬷,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法子吗?”

    “没有。”

    单嬷嬷瞥一眼张太医。

    张太医会意,咳了一声,“单娘子所言非虚,确有妇人生产之后再无腹痛之症。”

    唐阮沉默不言,满脸都是纠结。单嬷嬷见他这副模样,大喜,就在她以为这府上马上就要添个小少爷时,唐阮一句话就把她扔到了冰窟窿里。

    他掰着指头问张太医:“多休息,别着凉。张太医,就这两件,对吧?”

    张太医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不是说生孩子吗?怎么又绕回来了?

    单嬷嬷呆了片刻,试探着问了一句:“主子,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还是生个……”

    “不好。”唐阮没往别处想,单纯地阐述着自己的本意:“嬷嬷,我也听过妇人生产时痛得如何撕心裂肺,那个痛一定比单纯的腹痛要强一百倍、一万倍,更别提有些妇人还因此丧命。比起这些,我宁愿月月盯着让她休息,关照她的饮食起居,也不愿她遭着罪还要去鬼门圈上走一遭。”

    不止单嬷嬷,张太医的脑子里也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听着像歪理,可仔细一想,似乎还挺有道理?

    看来唐国公对这个小娘子不是一般的在乎。

    单嬷嬷也是如此想,能让唐阮亲自“关照饮食起居”,除了自家姑娘,再无第二人,就连官家也没这个待遇。

    少爷既然肯敞开心扉接纳她人,江淮乔娘子的事,算是彻底翻篇了。

    她岔开话题道:“哎呀,光顾着说,这汤再不喝可就凉了!”

    张太医又嘱咐了几句,还留下几副药膳方子,便收拾药箱告退回宫。

    歇云殿的寝室内,青纱低垂,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唐阮放轻脚步走过去,伸指挑起纱帘。

    早有侍女为乔笙沐浴更衣,淡蓝云锦被随着她轻浅的呼吸微微起伏,雪白的里衣领子称得一张美面略显苍白。

    乔笙瘦了不少,虽说原先也并未有多么丰腴,好歹两颊也是有些嫩肉的。哪像现在,都快瘦出棱角了。

    侍女往乔笙身后塞了两个绣花枕头,帮她垫起身子。单嬷嬷端了红枣桂圆汤去喂,对唐阮道:“主子,把小娘子再扶起一些来,这样喂会呛着嗓子。”

    唐阮刚跨出一步,又退了回去,“嬷嬷,你来扶,我喂。”

    单嬷嬷一愣。

    这是还顾及着男女大防?

    汤还有些烫,唐阮尝了一口,“嬷嬷,以后多往里头加些糖,姐姐喜甜。”

    在江淮时,乔笙凡是上街,必买粽子糖。四四方方一小包,她两日就能吃完。若遇上些不顺心的事,她吃得更快。

    单嬷嬷应了,突然脑袋里一咯噔。

    姐姐?

    似乎哪里不对。

    “少爷,这是……江淮的乔娘子?”

    “嗯。”唐阮看着乔笙,满目温柔,唇角也不自觉地高扬起来,“这么一看,老天爷对我似乎还不错。”

    让他遇到了乔笙,如今,又失而复得。

    他换了一把银勺给乔笙喂汤,“一会儿我要进宫,还请嬷嬷帮我照顾姐姐。若姐姐醒了,先莫要叫她知道我的身份。至于剩下的事,嬷嬷不必管,袁驰知道该如何做。”

    ***

    勤政殿。

    李乾烨下了早朝,刚拐进西暖阁就瞧见唐阮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把圈椅上。

    唐阮穿着朝服,依旧是暗夜的颜色。极为散漫无礼的姿势由他来做,也无端生出一种令人羡慕的随性自在来。

    他似乎心情不错。

    竟然对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呆笑。

    他本就生的好看,纵使平日不苟言笑,也总有不少小宫女小娘子看见他就脸红心热。眼下笑起来更是俊美无俦,像是千年冰封的高原雪顶,悄然盛开的一朵灿烂桃花。

    见唐阮眉眼弯弯,李乾烨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笑骂一句:“唐国公不用上朝,真是自在。”

    自打唐阮入仕,早朝露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唐阮笑着回道:“臣虽未上朝却是一刻也没闲着,官家不妨瞧瞧这个。”

    他将手里的纸片递给伺候在侧的闫公公。

    这张纸片是从乔笙身上搜出来的“假籍”。

    “臣查过,这张户籍,是真的。”

    “真的?”

    “是,如假包换。不过,”唐阮卖了个关子,“他们玩了一招偷梁换柱。如今还有些地方臣尚未摸清,官家再等等,等人证物证齐了,臣自会原原本本将此事禀给官家。”

    闫公公给两位主子奉上新茶,抬头时竟看见唐阮冲他弯了弯唇角,目光温柔地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在心里偷偷抹了一把汗。

    这国公爷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莫非是昨天夜里回去的晚,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唐阮又对李乾烨道:“另外,京都烛价高涨,百姓积怨已久。臣以为,是时候敲打一下南宫家了。”

    李乾烨颔首,“昨日俪城县令上了封奏折,说近日在城内发现西迟人的踪迹,边关也是不太平啊。”

    唐阮道:“内忧外患。西迟国对我大魏虎视眈眈,若一朝起兵,国内不可生乱。臣以为,南宫家,不能再等了。”

    李乾烨揉了揉太阳穴,“确实不能再拖了。不过你可悠着点,别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唐阮嗤道:“官家放心,疯狗只会在把同伴全部咬死之后才会跳墙。”

    听见这句话,闫公公看了一眼窗外晴好的日光。

    这京都,怕是要变天了。

    他又觉得方才自己想多了。就唐国公这样的,即使撞见了鬼,也是他把鬼吓个半死,鬼根本奈何不了他分毫。

    今日早朝结束得晚,谈了没多久,太阳已经转到正南。

    李乾烨松弛下来,脸上的疲态再也遮掩不住,眼袋发青,掩袖大大打了个哈欠。看来昨晚在披香殿分手后,他也没睡安稳。

    偏偏这个时候,闫公公抱着一只方正漆盘,上头奏折如山,将他的方脸遮得严严实实。

    这让唐阮想起了那些天不亮就要起床读书的日子。

    他起身行礼:“时候不早了,臣先告退。官家也别太过劳累,不妨歇歇再批折子。”

    “等等,”李乾烨看见小山似的奏折神情一抖,“都这个点了,陪朕用完午膳再回去。”

    “不了,”唐阮扬起唇角,李乾烨第一次见唐阮笑得这样灿烂,干净纯粹,是发自心底的笑容,“臣着急回府,一刻也等不了。”

    李乾烨挥退闫公公,疑道:“这么着急回府做什么?嬉皮笑脸,一看就不是干正事。”

    “人生大事,怎么不是正事?”

    李乾烨:???

    “昨晚,我见到乔笙了。”

    唐阮一句话,李乾烨差点叫来道士作法,看唐阮是不是叫鬼魂附体了。

    “她还活着。”

    唐阮笑得比窗外的骄阳还要灿烂,“看来我和她不是有缘无份,我俩的缘分,长着呢。”

    李乾烨抿了一口茶来压惊,心底五味杂陈。

    乔笙没死,那么横在他和唐阮之间的那根刺自然就不复存在,兄弟之情能够恢复如初,他应当高兴。

    可是一个商贾孤女,突然攀上了大魏权势最盛的国公府……难保不会动什么歪念。

    他有心提醒唐阮提防,却又不忍在人家的兴头上泼冷水,只好忍下满心疑虑,试探问道:“听你这意思,打算娶了做夫人?”

    “不错。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一次,我得把她看得牢牢地。”

    见唐阮势在必得,李乾烨的心又提起来一截。

    被感情缠昏了头的男人最好骗。

    他继续委婉劝阻:“人家乔娘子未必愿意嫁你。”

    “官家放心,臣自有办法叫她在婚书上署名。”

    李乾烨绞尽脑汁:“阿阮,强扭的瓜不甜……”

    唐阮大手一挥,“当年阿娘也不是一开始就心悦我阿爷的。若我阿爷一开始就放弃,这天底下就没我什么事了。”

    他感叹道:“事在人为。”

    李乾烨扯了扯嘴角,“罢了罢了,劝不动你。那就祝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早日与乔娘子琴瑟和鸣。母后泉下有知,必然也为你高兴。等你那位乔娘子签了婚书,朕立刻就为你下旨赐婚!”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既然唐阮情迷心窍,不如就遂了他的愿。

    反正婚后也是在京都,乔笙能迷惑得了唐阮未必能迷惑得了他李乾烨。自己日后多帮这个弟弟盯着也就是了。

    能得官家亲笔赐婚,这份殊荣不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唐阮听到后,却一下子沉默起来。

    “阿兄不必为我赐婚,圣旨一下,再难回头。我不想强迫于她,若日后她有了心上人想要改嫁,我会以义弟的身份,祝福她。我只求精诚所至。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

    蝉鸣如沸。

    从勤政殿出来,唐阮在回廊上兜头就撞上了周琼。

    户部员外郎是正五品,青袍绣白鹇,衬得他愈发温润如玉。

    唐阮冲他笑笑:“周大人。”

    周琼突然后背发凉。

    据小道消息,唐国公对你笑了,就证明你的死期到了。

    自打乔笙的“死”讯传出后,他就一直避着唐阮。他在江淮时就看出来了,唐阮对乔笙,或许一开始真的没有什么,可后来,绝对不只是单纯的姐弟情谊。

    男人看男人,一看一个准。

    唐国公就是个疯子。

    南宫家这半年已经被他烦得不堪其扰,难保他不会因乔笙的“死”迁怒到他身上来。

    两朝元老陈阁老唐阮都敢杀,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五品官!

    大业未竟,他可不能这么窝窝囊囊地就闭了眼。

    周琼拱手行礼:“下官见过国公爷。”

    唐阮堵在他面前,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上位者不走,下位者断没有先行离开的道理。

    除非是想背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他们站在回廊上,清风徐徐,如女子柔荑。明明是极舒服的,周琼却觉得这风凌厉若刀,刀刀入骨。

    唐阮第一次见周琼怂成这样。

    “周大哥,你怕什么?放心,好歹也是故交,我总不会因为你瞎眼娶了个毒妇就迁怒于你。不过现在,本国公有一个问题,希望周大人能够如实告知。”

章节目录

醉千灯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哇啊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哇啊哦并收藏醉千灯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