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太快。

    乔笙反应过来时,唐阮已将她扑倒在甲板上,一手垫在她的脑后,顺势往舫内一滚。

    啪啪啪!

    方才坐着的地方,并排插入三支羽箭,箭头悉数钉入木板,箭尾白羽轻颤。

    唐阮盯着水面嘟囔一句:“这可不在计划里头。”

    画舫开始左右摇晃起来,哗啦啦,水下突然拔出几个黑影,个个手提弯刀,黑纱遮面,衣衫带水,沉步冲着他们走来。

    唐阮骨碌翻身而起,扶起乔笙,护着她往船尾走。

    船尾亦有声响,只是没哗啦几声,就听得一连串“扑通扑通扑通”。

    船夫手持木船桨,水下每露出一个脑袋,他就稳准狠地砸过去,左右交替,不慌不忙,嘴里还念念有词:“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龟孙子,净干这些缺德事……”

    乔笙:“……”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不用问都知道这船夫是谁家的。

    船夫又敲下去一个脑袋,期间还不忘把船往岸边靠,他对唐阮喊道:“主子,你和夫人先走,这帮孙子老夫先帮你拖着!”

    乔笙瞧这船夫有些年纪,担心他招架不住。

    唐阮挡在乔笙身前,一手负于身后,装作有暗器的模样,果然对面黑衣人在三步之外刹住了脚,两边呈对峙之态。

    他抽空瞧了一眼乔笙,道:“别担心,赵伯杀过的人比这帮孙子吃过的饭还多,对付他们,简直是大材小用。”

    话音刚落,赵船夫身后凭空跃起一个黑影。他看都不看一眼,船桨往后随手一挥,空中清脆一响,扑通一声,水面上瞬间多了一具浮尸。

    乔笙干笑道:“唐国公府上还真是藏龙卧虎。”

    唐阮一脸风轻云淡:“姐姐过奖。”

    船离岸边还有数尺远时,刺客突然横刀砍了过来。

    几乎同时,唐阮按了乔笙脑袋向下一蹲,赵船夫紧跟着横桨扫了过来。

    唐阮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画舫的船桨要比一般小舟上的宽大厚实许多,一桨拍过来,刺客根本来不及后撤。

    弹指一挥间,犹如笤帚扫落叶,哗啦哗啦,掉下去了五个,还剩一个险险立在船边,一口气尚未倒过来,屁股上就挨了一脚,扑通,溅起好大一个水花。

    画舫上,唐阮收回脚,拍了拍手上尘土,回身紧握住乔笙的手,一脚踏上了岸。

    岸上情形也好不到哪儿去。

    唐阮匆匆一扫,四面人群熙攘,刺客挤在人群里,从四面八方急急而来。

    这些人可不管什么无不无辜,只要挡了道,就一刀砍过去。

    接连砍伤数人后,再没人敢挡他们的道,悉数挤到了岸边。

    霎时间,刺客那边大路通畅,唐阮和乔笙周围却是挤了个水泄不通。

    人挤着人,不少人稀里糊涂落了水,有些旱鸭子在水里见人就扯,连带那些会水的也游不上岸,咒骂声、求救声、落水声嘈杂一片,场面陷入混乱之中。

    唐阮单手接过侍卫递上来的佩剑,吩咐道:“你们先救人。”

    经过船上交手,这波刺客的来历他已心中有数,多半是战场上明的打不过他,改玩阴的了。

    白日过来时他记得前边不远处有间马肆,便护着乔笙往前走。

    唐阮在前,于熙攘人群中为乔笙开出一条坦途。乔笙跟在他身后,垂眸看向两人紧握在一处的手,一大一小,一强一弱,再看那挺拔如松的背影,不禁有些怔然。

    爷娘死后,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挡在她的身前,于荆棘丛中,为她劈出一条生路来。

    “宝儿!”

    不远处的石桥上传来一声惊呼。

    一个滚圆物什掉落桥头。

    借着水中烛光,依稀可以看出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落入水中,必死无疑。

    根本不用多想,乔笙下意识喊了一声“阿阮”。

    唐阮听了,顾不得犹豫,把剑塞给乔笙后,一手拨开面前人群,往前带了一步,提气一跃,如飞燕纵出,越过人群,轻点河面,一手堪堪接住将要落水的婴儿,一手抓了石栏翻身荡上石桥,安然无恙地将婴儿交给了早已失魂落魄的妇人。

    就在这时,他的身子向左一偏,紧接着,从后飞来的一支利箭刺入了他的右肩。

    若不偏上这一步,这支利箭就是穿心而过。

    战场之上练就的非凡耳力不可能听不到这支暗箭的声响,只是他避不了,也不能避。

    若是他避开了,四周都是无辜百姓,不论落在谁身上,都是致命的。

    既如此,不如落在他身上。

    避开了要害,总归要不了他的命。

    再加上这支箭已到射程尽头,强弩之末,并未伤得多深。

    他一咬牙,干脆利落地拔了箭,排山倒海的痛瞬间麻痹了他的右肩。

    但下一刻,他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慌乱,自心头泛滥开来。

    一眼望去,桥下熙攘的人群里,乔笙不见了。只留一把侍卫佩刀躺在原处,被过往人群踩来踩去,最终一脚踢入水中。

    不仅乔笙不见了,就连四面涌来的刺客也纷纷后撤,像是任务完成,准备打道回府。

    唐阮心头猛地一跳。

    这群人,竟是冲着乔笙来的。

    ***

    刺客扛着乔笙并未走出多远。

    眼看着还有几步就要迈入黑暗小巷,就此逃之夭夭功成身退,岂料就在这个关键时候,老实了半天的乔笙开始闹腾起来。

    乔笙被头朝下扛在肩上,两手捆起悬在半空。

    她约莫时候差不多,对方已放松了警惕,于是握紧成拳的两手绷直如刀,狠绝地劈向刺客的肋下三寸。

    阿娘曾说,这里,就是人的软肋。狠击此处,不论男女,都受不住。

    果然,叫她这么一突击,不过连劈两下,扛她的壮实男人就忍不住嘶吼出声,这一声,直冲入天,在空荡的巷子里,回响不绝。

    与此同时,他腰上一软,乔笙趁机挣扎两下,就顺利落了地。

    她并不急着跑,周围有四五个人盯着她,跑是跑不掉的。

    她只能等。

    等唐阮寻声找过来。

    左前方的蒙面人见同伴受伤,伸手就朝乔笙抓过来。

    乔笙双手被缚,只能撑开双臂死死夹住魔爪,同时旋身滚入那人怀中,双膝微曲,腰间发力,使了个巧劲,将那人一整个顶起来,翻身摔在地上,竟是玩了一招过肩摔。

    趁着所有人看傻眼的功夫,乔笙转头便要跑。忽然耳边掠过一道疾风,一个暗蓝身影飘然而过,伴着几声惨叫,刺客悉数被他飞踢在地。

    如鬼如魅,眨眼间,满地呻.吟。

    唐阮高高站着,袍角猎猎翻飞。他睥睨着横七竖八歪倒在地的一群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若非他未佩剑,必不会轻易饶了他们。

    这边动静太大,其他人闻声必来支援,此地不宜久留。他迅速回身,两三下解开乔笙腕上的绳索,露出底下清晰的两道红痕。

    乔笙怕他自责,便道:“那孩子没事吧?”

    “没事。”

    “我也没事。”她反握住唐阮的手,“儿时阿娘教过我几招防身术,阿阮放心,我护得好自己。”

    唐阮低声嗯了一句,似乎有些精力不济。

    刚要走,却听身后被乔笙击了肋骨的刺客挣扎问道:“你说那几招是谁教你的……”

    不似问句,反像是在确认什么。

    唐阮头也不回道:“西迟小儿也莫非管的太多了些!”

    河岸仍是一团乱麻,唐阮带来的侍卫全都下了水,连拖加拽地往岸上送人。

    凭着记忆找到马肆,许是因为食物不足的缘故,这儿的马都瘦弱得很,只能勉强选了一匹相对而言健壮些的枣色骏马,留下几两碎银算作报酬。

    乔笙翻身上马,能看得出是有些功底在身上,只是不太熟练。

    坐稳后,乔笙低头看向唐阮。

    他一手扶着马鞍,像是有些头晕。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白,不是白皙,而是惨白。如一张封存多年的白纸,一捏就要碎了。

    乔笙这才发现,他的右肩似乎湿了一片。因为穿了暗蓝色的衣衫,这才难以分辨。

    她伸手一摸。

    掌心暗红。

    是血。

    “你受伤了?”

    寻常伤口在短时间内也不至于惨白成这样,乔笙立马反应过来:“有毒。”

    唐阮撑着一口气翻身上马,“无妨,能撑。”

    正说着,一群蒙面黑衣人提刀杀了过来。

    他们在前纵马狂奔,刺客在后穷追不舍。这样你追我赶下去,倒是也能撑着回京,可是唐阮身上的伤却撑不住,随着时间流逝,毒入心脉,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得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初夏的夜总是混着各种清香,却没有一种香气比槐香更为张扬奔放。

    乔笙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缕槐香。

    越往前,香气越浓。

    直到黑夜里出现一树白花,一棵巨大的槐树赫然立在一道三岔路口前,屹立如守城士兵,守护着前行的路。

    唐阮想都不想就要往最右边去,乔笙拦下他,“不行,你的伤不能再拖了。”

    她拖着唐阮下马,拔下一支银钗扔向中间小道,又催马驰向最右侧的小道,哒哒马蹄声做出惑人的假象。

    “他们不会信的。”唐阮无力地笑笑。

    乔笙镇定依旧,“尽人事,听天命。”她一指身后槐树,“阿阮,还撑得住吗?”

    这是一棵古槐,也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树干粗大,枝叶茂盛。

    两人屏气坐在树杈上,乔笙衣白衣,与满树槐花融为一体。而唐阮,暗夜的颜色,与树干相近。

    自下而上望去,根本瞧不见树上之人。

    唐阮附在乔笙耳畔,气息尚且温热:“姐姐好计策。”

    听声音,却是有气无力,全然不复平日里说话时的爽朗明媚。

    乔笙怕他支撑不住,低声道:“若是撑不住,就在我身上靠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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