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云堂的东耳房里,乔笙从袖袋里取出之前写好的花笺,说明来意。

    听到能有机会效犬马之劳弥补先前过失,贺丘与袁驰俱是双眼一亮。

    贺丘还没来得及开口,袁驰就率先接过花笺,满口应下,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夫人可着急?属下还有要事跟主子禀报……”

    要不是手头还有要紧事,乔笙瞧他那副急吼吼的样子,怕是要立马提了斧头上山砍竹。

    贺丘毫不客气地夺过花笺:“你去忙你的。”他展开纸,大略看了眼上头写着的东西,“夫人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不知夫人可需属下帮忙劈成竹篾?”

    乔笙正有此意。

    堂堂国公府侍卫,砍竹子已是大材小用,劈竹篾更甚。她之前怕惹得底下人心生不满,原想着先弄来竹子再想办法,没想到贺丘竟就这样贴心地问了,真是意外之喜。

    遂问吴管事要了笔墨,在花笺上添了几笔尺寸上去,之后的事便全权交给贺丘。

    短短半日的交谈里,她能看出来,唐阮手下这三人,各有千秋。

    贺丘心细,袁驰实诚,覃川务实。

    此事交给贺丘,她也大可放心去准备些别的。唐阮所谋甚大,布局之初,须得格外谨慎周密些,否则一步行差踏错,就是满盘皆输。

    从会云堂折回歇云殿,一路上都静悄悄的。所有人各司其职,洒扫的洒扫,搬东西的搬东西,一个说闲话的人也没有。

    下头的人见了乔笙,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府上多了一位“当家主母”,无不放下手里的活儿朝她行礼问安。

    乍然如此,乔笙多少都有些不自在,点点头算是回应,一路趋步一路颔首,站在内仪门前,脖子都有些微微发酸。

    她揉着脖颈刚迈上内仪门的第一道台阶,地上突然投出好大一片黑影。抬头一看,李乾烨站在门槛后俯视着她,目光中依然带着点审视探究的意味。

    乔笙心头一凛。

    莫不是官家十二年前见过她,认出了她是罪人之后?

    念头一起就叫她否了。

    贺丘既然是官家的人,估计早在江淮时就传了消息回京,把她的底细查了个清楚。若是官家对她有所怀疑,必然不会放任她待在唐阮身边。

    既然不是怀疑她是罪人之女,那还能是什么?莫不是怀疑她和西迟国勾结害得唐阮遇刺?

    乔笙满肚子疑惑,敛步退到台阶一侧,行了个屈膝礼。刚要开口,就在自称上犯了难。

    臣妇?民女?

    官家不会不知道她和唐阮只是假成婚。

    称前者别扭,称后者又显得自己不心诚。

    就索性略了过去:“见过官家。”

    听见乔笙省略了自称,李乾烨右眉一挑,嘴角微勾,又瞬间给压了回去。他嘴皮子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最后还是板脸浅浅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踏步而去。

    闫公公抱着拂尘跟在李乾烨身后,回头瞅着乔笙已经走远,才问道:“官家方才瞧着像是有话想跟国公夫人说?”

    闫公公从前是侍奉阮太后的,也是看着李乾烨长大的。

    阮太后离宫的那些年里头,可以说,要是没有闫公公,李乾烨早就被他父皇的那些个后妃算计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正因此,李乾烨待这位忠心耿耿的仆人,犹如亲人。在亲人面前,李乾烨向来不喜端着架子。

    他道:“你觉得朕想说什么?”

    闫公公:“官家似乎心情不错。”

    “只能说尚佳。”

    一堆破事缠着,来时他简直就是糟糕透顶,和唐阮谈完,心里头就松快了不少,他甚至生出一丝庆幸,幸好母后给他留了唐阮,不至于叫他孤身一人面对父皇留下的这个烂摊子。

    想到这,李乾烨终于挂起了一个笑容来,“乔娘子似乎还把阿阮当弟弟。闫公公,朕突然有点想瞧瞧咱们大魏的唐国公处处碰壁的模样。”

    说完,他心里头彻底畅快了似的,连着笑了两声。

    闫公公也跟着笑,“老奴还以为官家是要提点国公夫人两句,叫她戒骄戒躁,安守本分。”

    李乾烨道:“罢了,只要她老老实实待在阿阮身边,朕去触这个霉头作甚?等又把那小祖宗惹着了,一跑就是两年,谁来帮朕收拾这个烂摊子?”

    ***

    过了内仪门,穿过中庭,再往前走上个十来步就是歇云殿。

    乔笙没有回西厢房,而是去了主殿。

    有件事,她需要问问唐阮。

    殿门紧闭,她抬手叩了两下,就听屋内传来唐阮的声音:“何人?”

    这声音,冷冰冰的。

    乔笙从未听过唐阮这般说过话,怔了片刻,才想到,唐国公平日里说话大概就是这个样子,难怪坊间都说他为人冷漠寡情、狠厉恣睢了。

    “阿阮,是我。”

    没等到回应,殿门倒是从里开了,是唐阮亲自开的门。

    乔笙见他套了件宝蓝水纹袍,鞶带也已系好,只是未带头冠,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哪里不太一样。心道那铁面人给的百毒散还真是管用,唐阮都能下地跑了。

    “你要出去?”

    “不出去,”唐阮闪身让出一条路来,乔笙进门后,他顺手关了殿门,“我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腿骨,躺在床上简直就是酷刑折磨,就想着去找姐姐商议商议铺子的事。可巧,正想着,姐姐就来找我了。”

    乔笙听着,觉得他想表达的意思是“我与姐姐心有灵犀”,但抬眼对上那双澄若山泉的桃花眸,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还暗暗苦恼起来,怎么这两天她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兀自跑着神,回神时,人已经跟着唐阮走到了梳妆台前。

    唐阮坐在绣墩上,拿着一顶金色发冠在她眼前轻晃。

    “姐姐,今日你帮我戴冠可好?”

    乔笙见他神情郑重,不明所以。而且戴冠这种事,多是夫妻情趣,由她来做,总觉得怪异,可又不好叫唐阮心伤,就勉强接过,拿在手里研究起来。

    小时候倒是见阿娘给阿爷戴过,但毕竟是头一次,她还是要仔细看看,免得给唐阮戴错了叫人笑话。

    唐阮也不着急,随口问道:“姐姐找我何事?”

    发冠上,正中是以红玉镂成的祥瑞纹样,周围有用金丝盘成的各样纹饰,有些乔笙从未见过,不禁看痴了过去。

    闻言,才想起过来找唐阮是有要事,“我与西迟国并未有过半分交集,可昨夜西迟国的刺客却是冲着我来的,阿阮可知何故?”

    “嗯,”唐阮假装冥思苦想了一番,一本正经道,“大约是因为嫉妒。”

    “嫉妒?”

    “没错,就是嫉妒!姐姐不知,西迟国穷得很,做不出什么漂亮灯盏,他们就嫉妒我大魏有乔娘子,做出的灯盏一个赛一个好看!”

    说完,铜镜里的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乔笙扶额道:“阿阮,我在跟你说正事,你不要开玩笑……”

    唐阮猜到乔笙为何如此在意这个,他收敛笑意,安慰乔笙道:“阿兄与我不同,他生来就不爱笑,再加上宫中生存艰难,他看谁都是冷眼冰面,姐姐不必为此多思多虑。要是实在不行,姐姐以后见了他,只管低头看地便是。”

    乔笙将发冠套在他的发髻上,“可昨夜,刺客确实是冲我来的。”

    唐阮递了金簪给乔笙,用以固定发冠,又道:“姐姐可知乔七芳龄几何?”

    说着刺客,他却扯到乔七。乔笙虽不知为何,也如实答了:“她曾言刚及笄不久,想来还未满十六。”

    唐阮嘀咕了一声,“年龄倒是对得上。”

    乔笙不明所以:“阿阮所言是何意?”

    唐阮坦然道:“俪城来报,说是西迟国主的小公主丢了,怀疑是大魏人干的。”

    乔笙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所以你的意思是……乔七是西迟国公主?”

    若是这样,那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乔笙想起乔七那副跳脱模样来,无忧无虑,快活自在,还真像是从家里头偷跑出来的小公主。

    想必是西迟国的人查到乔七一直跟在她身边,结果刚找到她却发现乔七不见了,估计他们也是四处找不着人,这才想掳了她回去问个究竟。

    正以为事实就是如此,却听唐阮道:“牟迟亲自出来找人,怕真是丢了公主。乔七年龄虽然对得上,可有一处却不对。姐姐可还记得她说过,她在家中行七,故名乔七?”

    “不错,她确是这样说的。”

    “可西迟国主只有一个幺女,行六,又哪儿来得第七人?”

    所以这件事上,要么乔七撒了慌,要么,就是唐阮猜错了。

    可若是唐阮猜错,西迟国的人又为何要抓她回去?

    乔笙又想起昨夜牟迟的不对劲。

    若说一开始牟迟是不择手段只为掳她回去拷问,但后来,他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拷问那样简单了。

    尤其是在她提到阿娘时,为何牟迟会那样激动……

    “姐姐?”

    听见唐阮的声音,乔笙才发觉自己又走神了。

    “姐姐在想什么?我叫了姐姐好多遍姐姐都没理我。”

    “没什么。”乔笙胡乱应道,这才发现方才走神的时候,簪子斜插入发髻,发冠戴歪了不说,发髻也弄得有些松散了。

    这下到好,发也要重束了。

    唐阮乐不可支,他右肩有伤,自然只能乔笙亲自动手为他束发。

    束发时,乔笙才发现唐阮今日何处不一样。

    他的头发竟都束起来了,可他去岁在江淮时明明还半散半束。

    也就是说,唐阮今岁已到了弱冠之年。

    乔笙这才想起,昨日似乎是唐阮的生辰。

    刚想对他说一句生辰快乐,就听袁驰在院里嚷道:“主子,属下有要事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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