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掌柜嘴角抽了两下,挤出几个字来:“国公爷这是何意意意——哎呦、呦、疼——”

    袁驰从后扭了他的胳膊,稍一用力,能听到肩膀的骨节“咯吱咯吱”作响。陈掌柜疼得眼角飙泪,嘴都快歪到天上去了,一个劲儿地求饶。

    任他喊爹喊娘,唐阮恍若未闻。

    他慢慢品一口茶,仿佛听了半晌的话有些疲惫,脊背又靠回了座椅上,两腿悠然交叠起来,两臂随意搭上扶手。

    额前一绺碎发随风拂过他的眉梢,一切都显得格外轻松恣意。

    如果忽略掉他眸子里的凛然寒意的话。

    待陈掌柜疼得上气不接下气时,唐阮不慌不忙道:“一进门,你先是装可怜,把混草堂的那些个腌.臜勾当吐了个干净。接下来,又以求庇佑为名,看似是在谈条件,实则是想将郇贸的秘密透露出来,接下来你又顺理成章地以藏身名义,暗示本国公南宫炽与当年陆家通敌叛国一案有关。一个小小商贾竟然知道这么多秘密,本国公真是好奇,你是怎么在姓朱的手底下安然无恙这么些年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陈掌柜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唐阮原本不欲与陈掌柜多说话,不想余光瞥见乔笙正在细细打量着自己,便多说了一句:“你不必如此惊讶,从覃川说他在路边顺手救了你时,本国公就已经对你起疑了。”

    乔笙收回落在唐阮身上的目光。

    一开始就起疑,难怪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把陈掌柜的小心思梳理得如此明白。

    不愧是收复失地,用起兵来能叫敌手闻风丧胆的大魏唐国公。

    唐阮说的话,袁驰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手上又加了几分力,“好啊,算盘都打到国公府里头来了!”

    陈掌柜实在受不住袁驰把他当麻花拧,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含糊道:“我说,我说,别扭了,要断了……”

    “说。”唐阮简单扔下一个字,袁驰这才愤愤地松了手。

    陈掌柜道:“三日前,混草堂的人半夜杀到小人府上,小人背后中了一刀,当场昏死过去。等再醒过来,眼睛就叫人给蒙上了,手脚也都被捆住,真真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等了一会儿,突然有个人推门进来,二话不说,上来就递刀……不对,应该是把匕首,总之是架在小人脖子上,威胁小人按他说的去做,要不就要抹了小人的脖子,这……小人哪敢不从啊……!”

    听到“匕首”二字,乔笙与唐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三个字。

    铁面人。

    昨晚,铁面人正是用一把匕首威胁的杨车夫。

    覃川立刻反应过来,“所以说,就连我救你也是他算计好的?”

    陈掌柜没有否认。

    “真是有趣。”唐阮眸光一凛,“看来此人对国公府很是熟悉呐。”

    乔笙也是这样想的。

    铁面人岂止对国公府熟悉,国公府侍卫的脾性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覃川能想到带陈掌柜回府,是因为认出了他那张脸。这事若要换了袁驰,陈掌柜还不知要废多少口舌才能顺利入府。

    该说的都说了,陈掌柜求饶道:“国公爷,小人真的只知道这些了,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

    家破人亡,也是可怜。

    唐阮的眉眼比方才柔和了些,道:“最后一个问题。老实答了,你这条命,本国公就帮你保下来。”

    陈掌柜点头连连。

    “你可能猜出那人把你关在何处?”

    既然又是铁面人,知道了这个地方,或许能找到乔七。

    乔笙会意,猝然抬眸,忐忑地盯着陈掌柜。

    陈掌柜被乔笙盯得紧张起来,傻了似的,两眼空洞,茫然摇头,“这……蒙着眼上哪猜去……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蹙眉沉默片刻,不确定道,“当时静得很,好像有什么叮铃铃的声儿,可能是风铃……不过这东西,女儿家的闺房里头有的是,挂风铃的屋子,全京都不知道有多少,何况小人听到的,也不一定就是屋里头挂的,很有可能是顺风飘过来的……”

    事关生死,自然不敢撒谎,他把能想到的一股脑儿地往外倒。

    话虽多,有用的却没几句。铁面人做事极为小心谨慎,唐阮留在混草堂的人也根本查不到有关他的半分消息。

    至少目前想要顺藤摸瓜找到乔七,还是毫无线索。

    希望的小火苗啪嗒一下就被掐灭,乔笙的思绪早已飘出了会云堂,直到右手突然被柔软的温热包裹住才回过神来。

    不知何时,右手端住了茶托。

    而唐阮握住了她的手指。

    “姐姐渴了?凉茶伤身,待叫她们重新沏一盏热茶过来。”说完就叫人重新沏茶。

    其实乔笙并不渴,就是走神时下意识的动作而已……

    唐阮还握着她右手的四指,也不知是不是忘了,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他就那么握着,四指的触感仿佛一瞬间放大了千百倍,除了四指不断传来的温热感,乔笙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四周也静悄悄的,乔笙呼吸一紧,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在看着他们亲密握在一处的手……

    这时,单嬷嬷过来询问午膳的事。看看门外,日头已转到了正南,可不是到了用膳的时辰?

    乔笙灵机一动,借口去帮单嬷嬷看看午膳,这才慌忙抽出手来,溜之大吉。

    或者说,落荒而逃。

    一出门,她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

    短短一日里,脸红心跳过多少次,她自己都快数不清了。

    先前从未有过。

    哪怕与周琼在一起时,也是偶尔才会脸红心跳,何曾这般频繁?

    听单嬷嬷在前头喊,乔笙应了一声,抱着脑袋深吸一口气,叫自己冷静下来。

    等到调顺了呼吸,这才跟了过去。

    会云堂内,唐阮眼见地开心起来,一双桃花眸里像是蓄满了陈年佳酿,看一眼就能叫人心醉神迷。

    覃川晓得主子是因为握了夫人的手开心了。

    陈掌柜却不晓得,他只知坊中传闻:唐国公对你笑了,你的死期就到了。

    可巧,唐阮道:“带他下去,派人好好看着。”

    听到这一句,陈掌柜差点昏死过去,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说自己如何不易,如何命苦,就连“攒私房钱回回都被发现”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说出来了。

    袁驰听得眉头紧皱,覃川却是哭笑不得,道:“陈掌柜,主子命人看着你,是为了保你性命,想哪儿去了。”

    “真的?”孩子似的,陈掌柜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唐阮可没心思看他哭,挥挥手,道:“覃川带他下去,袁驰留下。”

    袁驰突然觉得脊背发凉。

    果然,等覃川与陈掌柜走远了,唐阮一开口就道:“袁侍卫,劳烦你解释一下,什么叫‘替国公爷守个国公夫人的位子’,还有,你是何时听到本国公说‘尚未寻到心上人’这几个字的?”

    袁驰欲哭无泪:“主子,属下自请倒夜香赎罪,多久都行……”

    “倒夜香?”唐阮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还罪不至此。”

    袁驰心头一喜。

    他就知道,自家主子刀子嘴豆腐心,是非分明,赏罚有度,是天底下不可多得的第一好主子!

    唐阮继续道:“三个月。”

    袁驰:“?”

    “三个月后,本国公要搬回歇云殿正殿。”

    袁驰:“?”

    主子睡哪儿,和他如何受罚有什么关系?

    袁驰抱着一只木匣回到东耳房时,覃川已在喝茶等着他了。

    他把木匣往桌上一扔,“主子给的赏银,那个,前头打赌我输了,你自个儿拿七成出去,好歹给我留点儿。”

    覃川跟他毫不客气,捡了两锭银子出来,剩下的悉数抱走。

    袁驰琢磨了一路,依旧是琢磨不透,就把唐阮的话告诉了覃川。

    覃川一听,乐了。

    “袁侍卫,你不妨想想,现在主殿住的是谁?”

    “主子不住,除了乔娘子谁还能住?”

    “那不就行了。咱们做侍卫的,襄助主子,义不容辞。”

    袁驰觉得自己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个惩罚,还不如去倒夜香……

    ***

    午膳摆在歇云殿主殿的暖阁里。

    圆桌不大,四菜一汤就摆得满满的,鸡鸭鱼样样都有。

    乔笙还未到,唐阮也不动筷,忽然瞥见桌上的一只弯嘴壶,拎起来开盖一闻,是酒。

    像是触发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唐阮眉头一皱,嫌弃似的飞速扣上盖子,喊了侍女过来撤下去了。

    刚好乔笙端着一只白瓷碗进来,蹙眉道:“不喝酒么?”

    唐阮讶然:“我记得姐姐是滴酒不沾的。”

    “给你备的。”

    “我也不喝。”

    他既然说不喝,乔笙自然也不会逼他喝,就叫侍女撤下去了。

    乔笙端着碗走到桌边,唐阮帮她在圆桌中心腾出一块空地放碗。

    碗有些烫,乔笙放下后捏了捏耳垂,对着唐阮粲然一笑,“阿阮,虽然有些迟了,但还是要祝你生辰快乐。”

    唐阮一怔,随即笑了,“我还以为姐姐忘了呢。”

    “以后不会了。”乔笙递了一把银勺给他,“尝尝看。”

    白瓷碗里,是一碗倒扣的糯米饭,表面嵌满了红枣与莲子,还浇了浓稠的糖汁。

    一勺吃下去,米是糯的,枣是软的,莲子是脆的,满口都是甜香。

    三勺吃下去,甜饭就下去了小半碗。

    乔笙见他吃得开心,自己也跟着高兴。

    她道:“儿时过生辰,阿娘从不给我煮面吃。她说小孩子过生辰就是要吃甜饭,这样的话,每一岁都能在甜蜜中度过,这辈子就不会觉得苦了。”

    “阿阮,岁岁平安之类的话想来你已经听过许多了。”

    “既如此,姐姐就祝你从今往后,日子里都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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