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灼感觉到他自我放弃一般地卸去了浑身戒备,像一只重伤的飞鸟忽然敛起羽翼,疲惫地落下凡尘。

    很轻,又很重。

    她的心一下子揪住了,慌乱地把人抱得更紧了些,让他偏头靠在她肩上。

    他体内的扬州慢被她牵引着自行运转大小周天,也让她大致摸清了状况——

    最大的问题是碧茶之毒曾经蔓延全身,又被逼了回去。而且这天下至毒毁了他的气海,天下第一的剑客大概是永远回不来了。万幸的是扬州慢护住了他的心脉,这毒目前尚在肺腑之外,不至于立即要了他的命。

    除此以外,他经脉尽断,又被勉强修补过,三经受损严重,几处大穴阻塞,大概是被悲风白杨冲击留下的重伤——日后免不了经常爆发经脉撕裂的痛楚,可能会让他身体不听使唤。

    加上碧茶之毒造成的体质下降,他会更容易生病,受不了一点风寒,也决不能动用内力。

    这些对一贯逞强的李相夷来说太难以接受了。

    他那么骄傲。

    现在要他一夜间放下武林至高,放下胸怀抱负,放下握了十年的剑,这些已经很难了……如果连自己的身体都失去控制,连尊严和自由也要让他放下,他怎么做得到呢?

    他死了,李相夷就永远是武林的神话。

    他活着,却告诉世人李相夷也不过如此。

    如果注定永远无法重临巅峰,他要怎么面对以前的年少轻狂、万人敬仰,要怎么面对自己从别人的骄傲变成拖累,要怎么面对那些人初时信誓旦旦,等恩情逐渐耗尽拼命找借口离开的模样?

    就在这一夜之间悉数斩断对他才是最好的。

    她甚至开始庆幸,还好他们没有来找他。

    还好他没有被他们先找到。

    四顾门里有那么多暗中嫉妒、盼望着他跌下神探的人,如果被人看到他如今的狼狈,就算他们再怎么出于道义要救他,他自己也会寻死的吧?

    可他们真的不管不顾,他心里又很受伤。

    叶灼突然想。

    会不会是他潜意识里最怕自己看到他这样,所以干脆把她忘了呢?

    这样既不用面对她会见到他最狼狈的时刻,也不用面对她会转身走掉——反正她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夫子说,人在绝境的时候,理智会先忍不住想放弃,身体却还在想办法暂时屏蔽一部分伤害,好让你先活下去。

    活下去就有无尽的可能性。

    她喃喃道:“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就让我来重新认识你吧。”

    “其实也没有多糟糕……我总是能把你治好的。”

    “你别抗拒我好吗……”她把脸贴在他的额头上,“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英雄。”

    他眼下身体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心里太难过了。

    被她安抚了一会,呼吸逐渐绵长起来,蹙着的眉头也松开了。

    叶灼便把他放下。

    他睡着了看起来很乖,甚至因为留恋温暖主动向她靠了靠。毫无防备的脸近在咫尺,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捏捏。

    可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横在他的侧脸上,伤口被海水泡得发白……这么久了也没处理。

    她睡不着,干脆开始给他上药。

    等人醒了就不会这么乖了。

    客栈老板原本担心一身是血的李相夷会给他惹来什么祸事,是看在钱的份上铤而走险,却没想到夜里便遇上自称是他未婚妻的姑娘找上门来——而且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知道可以大赚一笔,且很快就能把人安稳送走,说不定能卖贵人一个人情,老板顿时殷勤起来,让她有事就唤自己。

    包括大半夜起来生灶烧水。

    叶灼知道他为什么明明穿白衣更好看,却总在大战关头穿红衣——不仅仅是喜欢热烈如火的颜色,更是为了沁血时不易被旁人察觉。

    如今这四顾门主的标志性战袍已经被割得破烂不堪,也不适合再穿。好在老板有个在镇上学堂念书的儿子,有几套新衣服在家——叶灼便直接要了来。

    只是找不到完全干净的棉布,麻布又太粗糙了,她只好从自己的绵绸里衣割下一条裙摆,浸了温水,将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抖在上面,然后轻轻地按在李相夷脸上的伤口处。

    那伤口泡了海水,已经微微发炎,全凭他过人的体质才勉强结痂,现在一碰又裂开了。

    叶灼用棉布裹了指尖,微微颤抖着拂开干涸的血迹,清理赶紧后换上另一种药膏,轻柔无比地抹了一层。

    这一点点疼跟先前比起来根本不足为道,甚至李相夷在梦里完全感受不到,只觉得清清凉凉的很舒服。

    然后她就把他的衣服扯开了,露出交错的刀伤、撞击导致的淤青、被木板刮擦留下的细小伤口,甚至断掉的小木茬都长到肉里去了。

    他是真打算听天由命,幸运的话就活着,死了也无妨……

    棉布沾上的血迹在水盆里化开,不一会就将整盆都染红了。

    那横贯胸腹的一刀是悲风催八荒留下的,至今仍有悲风白杨的内力残留激荡,阻止伤口愈合。

    她碰到此处时他忽然抖了一下,不知是疼到了,还是梦到了什么。

    她立即点了他的睡穴,然后双手覆上去,以混元真气化掉残余的悲风白杨。

    李相夷此时仍陷在迷梦之中,却好像终于拜托了海中水草的纠缠——尽管东海并没有水草……那也许是死人的发丝……那些被他一意孤行害死的冤魂总是不放过他……

    就像他也不想放过那些害他的人……云彼丘、角丽谯、笛飞声……

    他迷迷糊糊地想。

    可是谁把他从地狱里捞起来了?

    用了五盆水,花了两个时辰,才勉强处理了大的伤口,她那件里衣已经从长裙撕成了短裙。还好天不算冷,她把被子叠了两道垫在他身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这几日实在是顾不上打理自己,头发凌乱,满脸风尘,血渍和海水干透之后留下的盐渍将头发都粘在一处了。

    她想,他肯定不愿意被自己看到这番狼狈。

    在那些不知道他是李相夷的人面前,他能暂时放掉自尊,可在自己面前,他若无力维持骄傲,多半会想办法将她扔下……那就得不偿失了。

    让他觉得体面一些,其实比让他赶快想起自己更重要。

    这么想着,她又把人抱起来靠着,开始用湿毛巾擦他的头发。

    这个姿势想彻底洗干净很难,只能把纠缠打结的地方抹上皂角,轻轻搓一下再擦开,她也是第一次这么服侍人,笨手笨脚地弄得床上地下到处都是水。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差不多弄完了,用内力草草烘干,然后找了把梳子梳顺——发现没了发冠,只好先用一根筷子挽起来。

    也挺好看的嘛。

    他的眉眼冷峻起来极为凌厉,毫无防备的时候便显得可爱,如今这样虚弱又披着头发,居然有了几分柔性,简直比她还要好看。

    她很满意自己的手艺,比李相夷当年给她弄得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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