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竹君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刑台上,上衣已被剥去,露出半个身子,他神情淡定自如,一丝怯懦恐惧的样子也没有。

    他的仆从空明在下面,得知自己主子受罚,急急赶来看,一看,又不忍亲眼目睹,一边捂着眼睛,一边忧心如焚。

    台上那预备行刑的人在几百双眼皮底下拿出一根鞭子来,站台人群中的伍永和一看,惊讶万分!

    这鞭子是抽人还是抽畜生?

    那长度倒是不长,只是粗细程度好比她的半个手掌那么大!记得当初被他们从船上带到岸边时,那个官兵头子抽在她身上的鞭子还不如今日这根粗呢,只是一鞭,她周身上下的肌肉都仿佛在抽搐,何况被眼前这粗如马尾的鞭子刺激二十下呢?

    她抱紧双臂,皮肤都被捏得生疼,不敢多看他。

    只听得行刑的人大喊一句:“鲁王有令,王统领鞭刑二十!”

    说完将手中的粗鞭子在空中挥动几下,一鞭一鞭,用力甩下去!每一鞭,就有一道血痕裂开在王竹君的皮肤上,如白纸上一道一道摊开来的竹墨,瞬间渲满纸张。

    众人只安安静静地在下边观看,不敢作一声。伍永和时不时举目偷望,只见王竹君咬着牙,绷着面孔,一声也不吭,有几滴汗水自头上滑下,又滴落在木头台子上……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十八、十九……十九了,还有最后一鞭,才敢又抬起头来看着,他还睁着眼,没有昏过去!

    二十下鞭刑终于结束了。

    她冲上去,替他拾起地上的衣服,另一边空明已经连忙将自己主子扶起,关切问道:“主子,还撑得住吗?”

    “没事。”王竹君艰难站起身来。

    伍永和将他的衣服递给空明,又说:“到我那去,我给你上点药吧!”

    他俩没有拒绝,跟着她来到营帐里。她将王竹君扶到床边说:“你趴在上边,我去给你制药。”

    他小心翼翼地趴在床上,嘴里虽不愿喊一句疼,面色却比平时苍白了一些。

    空明在一旁哭哭啼啼,好像自己是王竹君的小妾一样,面上表情似根苦瓜,边擦鼻涕边说:“主子……苦了您了……疼不疼?疼您就叫出来吧,这也没别的人,瑄郡王也不在,就小的和伍姑娘而已,小的不会笑您,伍姑娘也不会的……”

    “你怎知她不会笑我?”王竹君故意看着伍永和的背影说:“我要真疼哭了出来,除了瑄郡王,就数她笑得最大声!”

    伍永和装作听不见,从中药材里拣出白及、白蔹、络石藤出来,将这三味药放舂药罐子里一同研制粉末,制成白蔹膏。

    空明又呜呜哭道:“主子您那么疼,又不能哭,岂不是难受死了……”

    伍永和弄好膏药后,走过来说:“空明,你还是先出去吧。”

    空明说:“我不出去,我要陪着主子,万一他待会儿上药疼晕过去怎么办?”

    “即便他真晕了你在这也无用武之地,指不定你也一块儿吓晕了,我还得照顾你,岂不是越来越忙?”伍永和并不认为王竹君会因为上点药就疼晕过去,要晕刚刚在外边挨鞭子的时候早晕了,不会等到现在,她只是不想听这个“小妾”在这哭闹,惹得她心烦。

    王竹君说:“空明,你出去吧,伍姑娘在这就行,你去给我的马喂点草去!”

    空明虽不放心,但也不敢拂逆主子,擦干眼泪就出去了。

    伍永和调和好膏药,坐在他身边,忍不住说:“空明哭得那么伤心,比自己挨了鞭子还难过,你的仆从也算对你真心真意。”

    “他从小就跟着我,明面上是我的仆从,其实我俩像兄弟一般,不分上下。”

    她笑了笑,又说:“你的伤口得赶紧上药,不然待积聚成脓的话就难办了。”

    他看着她手中的膏药,问道:“这是什么药?”

    “这是白蔹膏,可以解毒生肌,收敛伤口的。”

    “没毒?”

    伍永和听见这么一问,虽然有点生气,又不想计较,毕竟之前他拿东西给她吃的时候她也怀疑过有没有下了毒,这样一想,也就不太怪他,原来两人在这方面还有一处相似。

    她说:“此刻对你下毒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放眼望去这军营里只有你能保得住我,我怎么会把属于自己的保护层给毒死呢?难道你死了,瑄郡王会护着我,放我安然离开么?我只会从狼窝又掉入虎穴。”

    他听她把自己这比作狼窝,有点不高兴,但说的很有道理,很明显,她十分清楚她的处境,这让他放心许多。“你明白是最好的。”

    伍永和在心里鄙夷地哼了一声,要不是她身在贼营,才懒得理他死活呢,之前让她在大别院里挨饿受冻,人都憔悴脆弱了不少,如今他受鞭刑也是上天的惩罚,她应该暗喜才对,即便给他疗伤上药待会儿也要用点不必要的蛮劲,让他疼得叫爹叫妈!

    她将膏药一点一点地敷在他的伤口上,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口子,心开始软了几分,虽然是个男子,这等皮肉之苦也已够他受的,她也不必在伤口上撒盐了。

    她边敷药边忍不住问道:“你今天……”

    “你说什么?”他只顾着忍痛,没注意听她的话。

    “你今天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鲁王?”

    他虽听见,只是安静趴着,没回答。

    她见他不说话,又说:“如果你说了实情,鲁王也许还会体谅你,就不会有这么重的刑罚了。”

    他笑了笑说:“那你那天又为什么没有把我推下山坡去呢?”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手中的动作随之停了下来,呆了半晌,嘴里才说:“什么?”

    “那天你犹犹豫豫,明明有那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却迟迟不愿下手,又是为了什么?”说着他转过头来笑着看她。

    她面红耳赤,不敢与他那萧飒不羁的目光对视,最深藏的心思原来早被人看穿,确实难堪羞涩。

    “你不肯下手,是因为不愿意趁人之危,还是因为怕伤害人命?”

    她低头沉思,当然是两者都有,但若真说出来,他怎么会信?他的思想里早早就印着掩碧村里人说的话,认定她是个妖女,只会害人不会帮人,即便是救了人也一定有卑鄙的目的,不是出自善意。

    她在一开始就已经放弃了替自己辩解,即使到今日,也不打算让他对她改观。“我是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你识破了反而于自己不利,不是万无一失的计划我当然不会冒险。”

    他听后笑了起来,又重新趴了回去,“还算你有点聪明,这才是真正的求生之道,鲁莽行事的后果是蠢人预想不到的!”

    她最恨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心里一厌恶,手也狠了起来,往他那血红的伤口上重重一按,疼得他大叫一声!

    “你做什么?”他龇牙咧嘴地责问道。

    伍永和憋住笑,有理有据地胡说八道起来:“王统领息怒,这药若是不到内部肌理是不管用的,必得用力将它擦进去才行!”

    “那也不用使那么大的劲?”

    “要想好得快,劲得用得大,您饱读诗书难道没听过?”

    他鼓着一肚子的气,不好此刻撒出来,只能忍着疼,说:“尽量轻点!”

    他没发现伍永和在背后的偷笑,“是,王统领您领兵打仗的人,才不怕这一点子疼呢!”

    他才不受这种假意的奉承,“一点子疼?哪天有机会也让你试试,看看是否是一点子?”

    “我哪有您这种体魄,那么粗的鞭子打下来,还能喘气,也算是一条好汉了!”她说得自己都想笑。

    他不理会她的讥讽,只说正事:“我当然可以向鲁王道出实情,说是受了你的趁机敲诈不得不放人,以目前的军事情况,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可一旦战事结束,你无可用之处了,怕是要了你的小命也是有可能的!”

    伍永和这会儿笑不出来了,他说的当然是真的,连自己重用的手下犯了一点点错误都能说罚就罚,毫不留情,鲁王的威严作风她今日已亲眼目睹了。

    “因为我的交换条件他就要杀人?我并不占人便宜,只不过是一个公平交易罢了,好歹我替你们做了那么多,他也不吃亏呀。”

    王竹君叹了口气说:“我待在鲁王身边多年,对他的脾性和做事手法最清楚不过,他平生最恨受人胁迫相要,即便是丢了脑袋,也不会受那一丁点强迫,尤其是不如他的人,若是让他知道连你这么个小不点都敢跟他讨价还价,非把你折成两段不可!”

    她心惊后怕之余,却有些安慰,这样看来,这鲁王也未必能够夺得大余的皇权,真正的勇者英雄不会只知道刚直而不懂得转圜服软,能屈能伸才是智者之慧,他再有勇有谋,没有帝王的心术,也坐不了那驾驭天下的宝座。

    “你在想什么?”面对一阵沉默,他忍不住回头看她,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笑的?”

    她收起自己那飞出去老远的思想和禁不住流露出来的笑意,继续替他上药,“没有什么,替自己的死里逃生庆幸而已。”

    “你应该庆幸的是我没有对你以怨报德,不论什么目的,看在你没有推我下山的份上,才没有向鲁王举报这件事,也算还了你这份恩吧!”

    “这么说,你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了?”

    “难道不是?”

    “我只觉得你喜欢有仇必报。”

    王竹君没忍住笑了出来,“这样说也没什么不对。”

    她又想起一件事来,“你之前跟鲁王说的交换俘虏的事,是真的么?”

    王竹君想也不想便答:“当然不是。”

    她目瞪口呆,“这么说你真是欺骗他们的?”

    “若是真有什么交换俘虏的事,还等得到你来提出这个条件?自然是我编出来的。”

    伍永和只觉又惊又险,这人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当着鲁王的面脸也不红心也不跳地撒起这大谎,万一被识破,不是万劫不复了?问道:“你不怕鲁王父子发现你的计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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