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说:“我既然敢那么编,也就有万全之策来维护,否则定会被瑄郡王拿捏住把柄,把我狠狠地踢出局去。”

    她虽然被他们囚禁的时日不长,却将王竹君和瑄郡王之间那势如水火的关系看得很明白,“瑄郡王似乎很厌恨你的样子。”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他那个人向来骄傲自满,无法忍受别人压盖过自己的风头,对我也是时刻警备,我知这件事是瞒不住他的,所以早有准备,将自己手下最忠心的人拿来冒名顶替,说他们曾被俘虏过,又做了详细笔录,众多士兵听令于我,不会知道他们的真正去处,也就瞒过去了。”

    伍永和这才了解到,原来瑄郡王一直都忌惮着王竹君,即便是鲁王的儿子这么高贵的身份,也要视他为劲敌而暗自较劲,看来王竹君真是人中之尖,才会引得别人眼红妒忌。

    她一边想着这个事,一边说着另一事:“还好你事先有所准备,不然我俩都有大祸了!”

    他讥笑道:“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利剑抵脖的时候你可是英勇不屈呢!”

    她不怕他取笑,一时是一时,当时情势复杂,她顾不得自己安危,跟保家卫国的战士们比起来自己的一条小命算不得什么,如今时过境迁,最爱的当然还是小命。于是说:“你看鲁王那严肃威武的模样,谁能不怕?”

    他故意说:“我还以为你是不怕天不怕地不怕任何人的,原来内里根本没有表面上那么强悍。”

    “你将我看得太厉害了些,人是皮肉包骨头而已,烂了就烂了,死了就死了,哪有人是真正什么都不怕的呢?”

    王竹君此时哼笑着说:“我倒发现你身上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狗嘴吐不出象牙,她防备地将身子略略靠后,问道:“什么?”

    “你说没有什么都不怕的人,这话也说的对,只是放在你身上嘛……就有点奇奇怪怪的!”

    “哪里奇怪了?”

    “你虽然时时刻刻担忧着自己的小命,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怕这怕那的,胆子小得跟鸟一样,这也是人之常情,奇怪的是一旦碰上些特殊的人和事,仿佛又忘了保护自己的宗旨了,那小鸟胆子却比天还高比地还厚,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都敢得罪,是不是很叫人奇怪?你这究竟是什么立身原则,我倒很想知道。”

    伍永和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自己跟这个人相处时日也不多,怎么句句都将她钉得牢牢的,如钉在厅堂上的牌匾一样正宗稳固,不偏不倚。

    她想了想,才说:“你可听说医书上有癔症这一疾患?说的是患者易受重大事件刺激而情绪发作,做出常日里不会做的举动。”

    他没忍住回过头来看着她,“你是说你常常这样神志不清?”

    她强忍着笑意,说:“是呀,所以以后我要是做了哪些怪事,请你莫要怪罪,想想只是个癔症患者的无心之举罢了!”

    他冷笑道:“若是日后人人做了坏事都拿癔症来开脱,岂不天下大乱了?”

    “小女子能做什么坏事呢?王统领别说笑。”

    “你做的事虽不坏,却也不是平常女子能做得出来的,就拿马嫂嫂的事来说,你也算敢作敢当了!”

    说到这,伍永和将手里的药膏搅了又搅,闷闷的,不愿应话。

    王竹君看了看她,说:“你直到现在还对马嫂嫂的事耿耿于怀,是不是?”

    她只顾着低头搅弄那膏药,什么也不说。

    他见她如此介怀,又说:“虽然马家的人恨你保大不保小,但即便你真救了孩子而舍弃马嫂嫂的命,他们一样会发难于你,不论你做什么抉择,结果都不会如人意。从我们决定帮马嫂嫂的那一刻起,麻烦和罪过已经无可避免,既是这样,就无需过于自责了。”

    她沉着脸,缓缓道出心里的话:“起初我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即便遭人恨也不怕,只求对得住自己的本心。但当我见到马嫂嫂那生不如死的模样……又心如刀割一般难过,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做错了……”

    他见她内心如此煎熬,不免心生怜惜,暂时把她是妖女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也诚心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老实说,当马嫂嫂千万叮嘱要保她孩儿的时候,我脑子里的念头也被动摇了,在想着也许真要舍她保住孩子才行。直看到你义无反顾地拿起汤药,毫不犹豫地将胎儿打掉,连我也不得不承认被你那一股坚持救人的执念所感染!”

    她听见他这么说,心里稍微得些安慰,原来他也不是只会冷嘲热讽,喜欢刁难针对人。

    他又接着说:“马嫂嫂的事是天意,错不在你,你只是履行了一位大夫最崇高的那份职责。在我看来,你做的选择绝对是对的,马家的人一时难过才会想不明白,你需得放下这份愧疚才是!”

    她勉强地笑了笑,哪怕这世上所有人会因为这件事谴责她,至少还有一个人站在她这一边,还是与她有隔阂的人,也不算委屈了。

    伍永和替他擦完了药,再用干燥洁净的薄布贴敷好伤口各处,嘱咐他不要使伤处受潮沾湿,也不要饮酒荤膻,才能快些好。

    空明给马喂完草,担心主子伤势又跑了回来,一见他气色好了很多,才放下心,将王竹君扶回去休息。

    王竹君走之前,回过身来对伍永和说:“谢谢!”

    她愣了一下,才说:“王统领不必客气,每日需换一次药,你明天再过来吧。”

    他答应后便离开了。

    他的感谢虽是平常,但听他亲口对她道谢,却是奇怪得很。

    夜晚,星云密布,众将士聚在一堆,烤火吃肉说故事,大笑大乐,伍永和没事可做,见他们其中一些人围作一圈,自己也上去凑热闹。

    大家见她走过来,全都招呼欢迎,许多人都曾经过她的细心医治,对她很是敬重。

    “伍姑娘,过来这坐!”一名鼻大眼小的士兵朝她招手。

    旁边的人给她让了个座位。

    “你们在说什么呢,那么开心?”她坐下来,就着火堆烤火,又对这鼻大眼小的士兵说:“张大立,你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还未真正恢复,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不怕加重了?”

    张大立眯着眼睛笑,“就一点,就一点!伍大夫饶命!”

    大家都笑了起来。

    一位士兵接着话说:“你们刚刚说的那位女子来自哪家青楼?”

    另一位说:“就是渡月楼呀!”

    张大立说:“是湖州最大的那家青楼院吗?”

    “就是那家!”

    荒山野岭,夜黑风高,跟一群粗鲁男子混在一起,又是讲那香艳浮华的奇事,伍永和也来了兴趣,在火堆旁搓着手问道:“什么女子?”

    其中一位士兵说:“我们说的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忍不住笑他们,“你们连二十多年前的女子都神迷,看来真是在军营里闷坏了!”

    “伍姑娘你有所不知呀!”另一位士兵急着解释:“那个女子可不是普普通通的青楼女子,她当年可谓是红遍九州大地,大余国内只要提到花魁名妓,第一个先想到的一定是她!不论是不是那流连烟花柳巷的人,即便是村口老少,多多少少都听过她的名声!”

    “是长得十分美艳吗?”既然是花魁名妓,生的美丽自然是首要,但伍永和却愿意多此一举地问。

    “伍姑娘你不是湖州人,不懂得当地的规矩,能在最大最旺的青楼里作头牌,仅有美貌是不够的!”

    她点点头,“原来如此。”

    那士兵一说起民间红粉艳事,激动难抑,“听说那女子长相娇俏多姿,一双媚眼会勾人,连那飞舞于空中的头发丝都带着神力,会撩拨人的骨髓魂魄而去……”

    另一个忍不住抢白他,“你刚刚才说人家作头牌名妓靠的不仅是美貌,现在又字字句句不离美貌,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她到底还有别的厉害地方没有?”

    其他人都笑了。

    那士兵挠挠头,自己也觉得说得忘了形,又说:“听说她除了样貌出众,还长衫袖舞,又会吟诗作对,又会下棋弹琴,把当年那些个慕名而来的才子豪杰迷得是晕头转向的,个个都恨不得替她割血割肉以表爱慕呢!”

    伍永和在一旁听得神醉迷惘,天底下真有那样天仙一般的人物么?如果有,自己若无缘见识一下,真乃憾事!

    又一位士兵也跟着凑热闹说:“我虽没见过,只是以前跟着一帮酒肉朋友也偶尔吃吃喝喝玩玩,闲聊时总听人家提起过这位渡月楼曾经的大红人,那么些年过去了名声还依然响亮,也就可想而知当年的景象了!”

    那个士兵说:“可不是嘛,你们看看现如今有听过什么有名气一点的青楼女子吗?说来说去大家愿意提起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了,虽是二十多年过去了,至今也没再有那第二位!”

    伍永和越听下去,越感到无比好奇,于是问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那士兵回答她:“她叫俞画屏。”

    她又追问:“那她如今还在青楼里吗?”那么多年过去,算算已是不年轻的岁数,再貌若天仙也不好再在那烟花之地卖弄风情了,有那样优越的条件,追求人数又众多,想是早就嫁人了吧。

    那士兵摇摇头,露出惋惜的神情来,“她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离世了!”

    伍永和一听,春寒夜风将心口吹得发凉,自古红颜多薄命,原来天也会妒人,自己是永无机会亲眼一见那传奇佳人了!

    她揉一揉被风吹得发红的眼睛,问:“她是怎么死的?”

    “这个就不知道了,有的传言她是病死的,有的传言她受同行嫉妒于是将她毒死,有的传言她爱上了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最后男人弃她于不顾,她羞愤之下自尽而亡。”

    伍永和听着这些可虚可实的传闻,无论之中哪一个是真的,都令人扼腕叹息!

    有些女子的命运比她曾经认为的还要更加飘零、悲惨。想这当今世上的女子,若是生在富庶之家,又嫁得个好郎君,已经算是运气最上层的。若是惨一些,就是遇到夫君好赌烂酒,不怜爱妻子。更惨一些,是生在贫穷之家,变卖给人家为奴未婢。最最惨的,还是出生低贱只能沦落风尘,将色相才艺变作筹码卖给不同男子,最后再被男子抛弃,心灰意冷而自尽……

    伍永和看着眼前那堆燃烧热烈的火把,忽生感慨,自己已不可能做那运气最上层的女子了,又没有俞画屏那般姿色才气去沦落风尘,大概到最后自己连那最最惨的一层都不如。

    张大立见众人突然沉寂了下来,夜晚天气又凉,说一个已经去世了的人,气氛未免诡异,于是大声说:“好好的聊一个名妓做什么?看不到摸不着的,说点别的不好吗?”

    众人应声说是,于是大家从青楼名妓说到了天下各处美食,又从美食说到各地美景,一晚上聊得甚是尽兴。

    第二天,伍永和正在营帐里舂药,隐约听到外边吵吵嚷嚷,以为是士兵们打闹,不去理睬,渐渐声音越来越近,干脆扯开帐帘拥了进来。

    她扭头一看,只见十几个人你扶着我,我扶着你,互相支持着跌跌撞撞地挤了进来。

    是张大立他们一伙人,弓腰驼背地直不起身似的,面上表情扭曲,嘴里直嚷着疼。

    她看见他们这副模样,奇怪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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