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座上的鲁王忽地一声令下,声调不高,却足以震慑所有人。

    瑄郡王收起那已拔出一半的佩剑,严父在前,只得隐忍不发。

    伍永和冷静下来后,如梦中清醒过来,不明白自己前一刻为何会那样大胆放肆?竟敢当着鲁王的面嘲讽他的儿子,与瑄郡王争得面红耳赤,还句句带着羞辱之意……

    现在想来王竹君说的很对,她是一个身上有一种有趣现象的奇奇怪怪的人。该胆大的时候不胆大,不该胆大的时候她偏偏要往死里去。

    鲁王看着伍永和与自己儿子那争锋相对的言行,再不阻拦她二人,这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要扯到哪里去了,遂用深沉的语气说道:“一事归一事,王统领失踪的事暂且不提,当下谈论的是将士们的伤势问题。伍永和,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无任何过错,却没有合理的解释,这又是什么道理?”

    伍永和沉下心来,抛开恐慌的姿态,整理好思绪,才镇定回道:“民女之所以用旋覆花之叶来给伤口外敷,全是因为那日所有常见的外用药材皆已用尽,还未来得及补上,又遇战事突发,情急之下,才想到要用此药的!”说着看向躲在一边试图让所有人忘却自己存在的张处尧,“张大夫那天也在场,应该知道此事,为何要诬谤我有好药不用呢?”

    鲁王随即将双目寒光移到张处尧身上,“此事当真?”

    张处尧打了个寒颤,其实他早已将陷害计划想得十分周密,自然不怕这一问,于是条理分明地答道:“那日的确是部分药物有所短缺,但外用药物虽不足,还有内服的,小民从医十多年以来,自是以稳妥原则行事,既然外用药没有了,只以内服药物治疗也是可以的,不过就是恢复时间需要长一些而已,总胜过鲁莽选用毒性药物来侥幸治病。旋覆花主治降气化痰、降逆止呕,多用于咳喘痰饮、胸膈痞满,因其有毒,医家用于主治功用上都需留心剂量,何况那叶子接近根部理论上毒性会更强,止血功效也不甚佳,根本无人会那么用药。将士们身负战事之责,是殿下的千军万马,伍大夫拿他们的性命来冒险,如此行径,若不是借此邀功,便是有意暗害了!”

    伍永和打心眼里佩服面前这卑鄙小人,扭曲事实的过程竟不会脸红心跳。与瑄郡王似一母所生,两人犯贱的模样都如出一辙!

    鲁王沉吟半晌,才说:“所以你们都是单用的内服药物,只有伍永和是内服与外用双管齐下?”

    她即刻回应:“民女一心只为减轻伤患病痛,缩短病程,并无他意,望殿下明查!”

    瑄郡王见队友污陷力度不足,恨不得再来多加一脚,指着伍永和斥骂道:“伍永和,你借治伤之名,行害命之事!还把自己说的这般高尚纯洁,父王英明神武,还会被你这虚情假意蒙蔽不成?”

    伍永和对他的斥责不予理会,只面向张处尧道:“旋覆花确是有毒,但只是小毒,只要应用得当,对机体是没有太大损伤的,张大夫医技纯熟,应该比晚生更懂得这个道理才是,怎么却背着医理颠三倒四起来?殿下面前,你也敢胡说八道?”

    张处尧经不得大事,轻轻一吓便露出惊慌之色,立刻朝鲁王跪了下去,“殿下明辨,小民,小民不敢妄言!所说的每句话皆是真的,给小民十条命也不敢在殿下面前乱说啊!”

    其实在之前张处尧长篇大论诋毁她人品学识之时,伍永和又仔仔细细查看了将士们的伤口,忽然想通了什么,再观察他们的面色,脑子如被电闪雷鸣轰炸过,瞬时清醒!

    瑄郡王见有局势偏倒之状,遂向鲁王道:“父王,伍永和既在外用药上引起争议,可想而知她给伤兵的内服药也不会太正当,即使那旋覆花经她一番狡辩侥幸说得通,但内用药里动了什么乾坤,外人却不得而知了!”

    伍永和冷笑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瑄郡王以无端罪责强行加在民女头上,民女即便有一千张嘴,也是枉然!”

    张处尧在一旁替瑄郡王添油,“外伤的病还是外用药为主,内用药为辅,无论伍大夫用多好的药物内服,外用药一作怪,再服用多妙的汤药进去也是无济于事了!”

    伍永和此刻终于看明白了,不是张处尧与她有仇怨,而是瑄郡王与她有仇怨,张处尧不过是瑄郡王手中向她刁难的一颗棋子而已,瑄郡王利用她身旁的同僚,以常日近身行事之便,暗中监视观察她。

    否则救伤之时人人忙碌不堪,谁会有那多余的心思去斜眼窥探他人用药?可见他一早便已留心在她身上,时时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找机会抓住她的把柄,好让瑄郡王借此对她发难!

    伍永和此刻心里深深惶然,原来瑄郡王早早便开始在王竹君身边的每一个人安插眼线,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会知道关于马嫂嫂的事情,想必也是一路跟踪王竹君的人,得知此事便即刻向他回禀,所以那么隐蔽的事也会被他知晓!

    迟钝的她到今日才看出来张处尧早已成为瑄郡王的另一条眼线,只是他俩是何时搭成一桥的却无从细察了。

    她不过一介村女,都值得身娇肉贵的郡王处心积虑地去应付,可见这权贵之间的明争暗斗有多激烈!

    她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开的药方用过的药,全都记录在案,张大夫向来与我共事一堂,比任何人都清楚看病诊疗的章程,我是否对症用药一查记事便知,你又何必血口喷人呢?”

    张处尧心虚,伍永和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将他问得哑口无言,只会一味地哼哼唧唧,和不停地抹那额头上的汗水。

    伍永和觉得十分可笑,他俩已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连内服药物都要诬陷,看看今日瑄郡王的做派,再看看面前这些伤兵的伤势,为了要将她彻底铲除,他们有没有好好地喝下她开的汤药都是未知!

    瑄郡王见状,立刻说道:“记事是死的,人是活的,一个人若想要使坏,何愁不能在那死的玩意儿上做手脚?”

    “瑄郡王话已至此,民女便再无话可说,只是要执意冤枉,改日民女在那断头台上也不会屈服!”

    “呵,证据确凿,你有什么不服的?”

    伍永和朝鲁王磕了个头,缓缓说道:“殿下,请再细看那些个将士的伤口,虽未愈合,还有鲜红血水流出,但这些都并非中毒的确切症状。一般来说,人在中毒之后,除了受毒药侵害的患处会有异样之外,人的嘴唇还会隐约呈现暗黑色,若不仔细观察便不容易看出,并且毒发时血络瘀阻,血液运行不畅,舌底部两条最大的血脉也会由青色转为墨青,且深浅不一。若想确认他们是否真的中了毒,只要观察伤兵们的唇部以及舌下脉络便知!”

    只怪她初出茅庐,场面见得不多,不知世道险恶,遇到突发大事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先慌乱失神,没有冷静下来好好思索一番,差点中了他们的阴招!

    先前觉得自己兢兢业业为伤兵诊疗,换来的却是他们的以怨报德,一时气昏了头,才会脑筋不清楚,此刻恢复理智静心理清这其中的细节,便知道他们的诬陷有多荒谬!

    她说完之后,众人皆面面相觑,鲁王随即派自己的长随垂荣去细察每位伤兵,垂荣看完后回禀道:“殿下,小的方才已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了,的确如伍大夫所描述的症状一致!”

    此时所有人都露出讶异的神情来,只有鲁王面不改色,说道:“当真?”

    垂荣微微垂首道:“小的不敢妄言。”

    瑄郡王忽然语塞呆立在那,一旁的张处尧更是惊得不敢动弹,心想若大祸临头自己该如何保命。

    事实摆在眼前,伍永和再无所畏惧,“殿下,这几处症状只是次要,民女还未说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暴露在外的伤口受了毒性侵袭,流出来的血水应是暗红色而不是鲜红色,由此可见,他们非但没有中毒,伤口有可能最近还复受了损伤,所以才会如新受了伤一般触目惊心。”

    “这么说,他们身体里并无毒性存留?”鲁王沉声问道。

    “医书虽未详细记载旋覆花之叶的毒发剂量,但从伤兵们的症状上来看,他们身体确实没有受到毒性的损害,只是用药不及时、未足量,才致这般景象。”

    “用药不及时、未足量?”鲁王说着皱着眉头,眯起眼睛,“你这话说的着实可笑,谁会跟自己身体过不去,有药不用?”

    “民女是眼见为实,只会说所见之事,至于其他的古怪之处,民女愚笨,不知前因后果遂不敢胡乱揣测!”

    鲁王听这番饶有深意的话,看了她许久,又看向那些伤兵,他们个个低着头,原本那会喊疼的一张张嘴不再喊了,那摆出的一副副愁苦面容也逐渐收敛起来,强忍着不发。

    “你们究竟有没有按照伍大夫的指示去用药?”

    几位伤兵目光游离,支支吾吾,没有一个敢正面回答鲁王的话,只时不时往瑄郡王的方向撇去。

    鲁王语气略带责备,“本王问话,你们只管回答就是,看着瑄郡王做什么?”

    几个人似被抓包,又纷纷低下了头,不敢东张西望。

    鲁王又问:“依伍大夫所说,若你们真心护理好自己的伤口,定时服用汤药,诊疗的方式又无任何问题,怎么你们的伤势却越发沉重了?”

    瑄郡王怕事情败露,不得不转变战略。看他们几个那胆小如鼠的样子,也是指望不上什么用途的,倒不如推出去任他们死活,只要别拖带自己就行,为了不让他们说漏嘴,得暗中提醒让其知道轻重才是。

    于是瞪着那些伤兵说:“你们有什么话好好回答就是,莫以为是我的部下就企望我公私不分为你们周全,父王公正严明,秉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原则治理军队,即便是我犯了错也一样要受到处罚,不会比你等更少!我要是冒险替你们求情,那就有违父王执法严明的圣名了!那我只能自领罪责,从此不再带领将士上阵杀敌,安心退下阵去恭恭顺顺地侍奉父王,做他的好儿子即可。”

    那些个伤兵们听了瑄郡王的话,多多少少都领悟了其中深意。若告诉鲁王他们都是听从了瑄郡王的指示,故意不喝汤药,不敷外用药,让伤势加重借此陷害伍永和,不仅会受鞭刑,还会被驱逐出军队,前途尽毁!

    而瑄郡王即便会被鲁王责备,即便到最后无权无势,再不济也可以继续做他的郡王,与鲁王始终都是父子,与他撕破脸,硬把他扯下水,于他们这群人有何益处?倒不如自认过错,将来也许还有机会继续在他手下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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