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府在修真界虽不甚活跃,历年玄门法会也鲜少露面,但毕竟是三大宗门之一,实力自是不容小觑。现任掌门虞水遥,年轻时为平定北域纷乱受了许多内伤,难以疗愈,才无奈逐渐淡出众人视线,成了如今半隐退的状态。

    但其门中族亲哪怕单拎出来,也俱是足可睥睨群伦之辈,更别说虞清玦乃是府主虞水遥亲生,打小便用心培养。

    虞清玦上头一兄一姐,无论秉性、修为,都极为出众。并且虞府向来极为护短,宠溺后辈,他自出生以来,便得天独厚,享尽宠爱,才养成这般心高气傲、年少轻狂的脾气。

    若说是虞清玦那个性格,肯向一俗家姑娘施以援手,确实也未必可信。

    不过现今的重点不是这个。

    灵昭的目光落在徐坊主身上,回想起钟天棋手脚筋俱被挑断的那晚,沉吟片刻,笑道:“听闻徐坊主是开了一座赌坊?”

    “正是。在下徐翰,姑娘直呼在下大名便可。”他落下一子,“赌坊名为‘揽月入怀’,沿着这条河走上一刻钟便到。姑娘若有意,随时恭候大驾。”

    灵昭摇摇头:“我不会赌,也没有本金去赌,寻常时候见到赌坊我都要绕路的。”

    徐翰笑道:“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怕什么。”

    “吃人呀。”灵昭叹气,“若是不小心赔了个大的,我又还不起,岂不是要把手脚都砍下来抵账?这种地方,怎么还不叫吃人?”

    徐翰闻言大笑:“徐某向来怜香惜玉,不砍女人。莫说姑娘是在我坊中赔了金银,便是砸了我这座‘揽月入怀’,我也绝不会动到姑娘一根手指。”

    灵昭笑了笑:“若是男子,可就依律照办了吧?先前那钟府少爷钟天棋,可就是因为赌,被砍掉了两只手呢。”

    徐翰眉目一凛,“哦?”了一声:“姑娘认得他?”

    “有所耳闻罢了。只听说他曾在赌坊中聚众豪赌,一夜之间输光了家产。本来赌坊之人说要砍断他手脚的,后来不知为何,只挑断了筋脉,那办差的人竟也不继续动手,只拿着几枚短镖便回去复命了。”

    灵昭面上笑容不变:“徐坊主,你说那三枚短镖究竟出自何人之手,竟叫那位赌坊之主如此害怕?”

    徐翰手指一顿,叹气道:“大概也许,可能,实在是惹不起吧。”

    “啪”地清脆落子声,明含章淡声道:“你败了。”

    徐翰闻言一怔,皱眉盯了棋局好半晌,才终于放弃,起身笑道:“好吧,既然如此,是在下棋艺不精,公子,咱们改日再战一局。”

    明含章微微点头,衣袖一拂而过,整个棋盘随之消失不见。徐坊主冲他作了个揖,便转身离去。

    师寻见人走了,轻声道:“这人身上疑点很多,听院主方才所提,莫非此人跟钟府的案子有关系?”

    灵昭点点头,袖一挥,便在三人之外起了一道气障,隔绝了花台其他客官。

    她目光落在端坐棋桌旁的明含章身上:“明府主,昨夜我晕倒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何事?”

    明含章饮了一口茶,言简意赅:“顾铭被阵法吸干灵气,力竭而亡。”

    “阵法可已停止运转?”

    明含章手掐法诀,一道晦涩暗淡的冰蓝色玄光便悬浮在三人眼前。

    师寻惊讶道:“涌浪符印?”

    涌浪符印,乃是护仙大阵五处阵眼的坐镇之人才可使用的一道法诀,目的便是随时监控各处阵眼是否有异动,一旦某处开阵,此符印便会产生感应。

    昨夜钟府里那道阵法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别说明府了,其他几处阵眼的坐镇之人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明含章亲自来到此处,想必也是当初顾铭杀人祭阵,符印有了感应,他坐镇一处阵眼,本着师命传承,也不得不亲自走一趟。

    灵昭思索道:“符印还有感应,难道那阵法吞噬了顾铭的灵气,竟也未消散?”

    明含章点点头:“百年前压下的封禁,兴许早已产生了你我不能预料的变化,如今只能慢慢观察,待这阵法余威消散。”

    “可会伤到千钟镇的百姓?”

    “放心,我已在钟府外围下了一道禁制,断然不会有影响的。”

    灵昭点头道:“好,这就好。”

    她还有许多话想要问他,可是上辈子二人闹得很不愉快,简直到了互相厮杀的地步,如今再叫她当做无事发生,也有些不习惯。灵昭借着茶盏的掩映,瞧他垂着眼帘品茗的淡然神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况且,一旦涉及涌浪符印这种宗门秘术,那便不是她能随意开口相问的了。

    灵昭沉思一瞬,脑筋转得飞快,思索着如何才能套他的话。

    恰在此时,明含章搁下茶盏,抬眸笑道:“不过,许久不见,院主的修为似乎更高了些。在察觉到危险之前,便能率先出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灵昭的心中忽地“咯噔”一下。

    什么叫在察觉到危险“之前”?

    他这是拐弯抹角地问罪来了?因她昨晚对他出手?

    灵昭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声,温声道:“这个嘛,当时情况那么危急,我都被人在身后偷袭了,谁知那短镖上有没有淬毒呀?”

    “嗯?”明含章挑起眉,眼中颇为细微地染上一抹戾色。

    唇角却是依旧微微弯着。

    灵昭看着他的眼睛,尽力做出一副关怀的神情:“劳烦明府主大驾,为我传送灵力,这已叫我十分惭愧了。万一过程中,你也染上了那短镖上的毒怎么办?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她垂眸,声音放得很轻:“不妥,不妥。因此,我那时下意识便是要推开你,免得被我连累。昨日那一下属实是我无心之举,却不想竟被明府主误会了。”

    说罢,轻轻摇头,目中流露出一种无辜且委屈的神色。

    她乌黑柔软的发间簪了一支滴水海棠,随她动作轻轻摆动,宛如微风拂过。

    对面,明含章似乎是极轻地笑了一下。灵昭有些好奇地抬起眼,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他微微弯起的唇角。

    唇形美好,唇色浅淡,被温热的茶水润泽过后,才显出一抹水红。

    再抬眼看去,她颇为奇异地发现,此时此刻,明含章隔着氤氲茶雾望过来的目光中,竟流露出了几分堪称“温情”的意味。

    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师寻端着茶杯坐在旁边,杯沿挨着唇角,嘴巴有些震惊地张开。

    窗外郎君河畔的欢笑声再度传来,一道灵书忽地随风飞进窗,落入师寻手中。

    灵昭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有了这封灵书,她终于可以摆脱这惊悚的氛围了。

    仔细看去,这灵书通体浑黄,封口法印上盖着好大一个“天”字,乃是鉴心院密传文书,非院中之人不得接触,否则必受封口法印的攻杀。

    明含章本也对鉴心院的事没什么兴趣,只抬了一下眉,转过身喝茶去了。

    师寻手指往里灌入灵力,解开文书法印,细细读了几行,眉头一皱,将灵书递给灵昭:“院主你看,好狂妄的人!”

    灵昭扫了一眼,心下已了然。

    这是她前世亲手办过的一桩案子。凶手杀妻弑父,叛出师门,又用师门所传绝学戕害了不少玄门修士,事后却栽赃他人,不怀好意地留下虞府虞清玥的名号,四处抹黑虞清玥的名誉清白,着实恶劣至极。

    这桩案子还算好办,交给师寻也放心。灵昭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空理会,于是道:“院中长老们既已在封口盖上天字印,便是商讨后决定由正副院主亲自查办。师寻,我这里脱不开身,你且去办吧。”

    师寻读过信后已十分恼怒,正恨不得立刻手刃恶贼,闻言便道了声:“是!”转身出了窗,化一道遁光而去。

    棋桌旁只余二人。灵昭清咳一声,笑了笑道:“如今可是一个外人都没有了。明府主可是愿意告知我真相了?”

    明含章搁下茶盏,抬眼温声道:“你想听什么真相?”

    “比如,到底是谁帮顾铭起的这座阵法?那名挑断钟天棋手脚筋的人又是谁?与方才那名叫徐翰的赌坊之主是什么关系?”灵昭缓声道,“还有,钟天棋是不是还活着?钟府衰落得如此之快,真的没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吗?”

    明含章淡声与她绕着关子:“这么多问题,鉴心院院主尚且查不出来,我如今病痛缠身,能撑到此处已是不易,又怎会比院主知晓更多?”

    灵昭端起茶盏慢啜一口,回想到昨夜他抱起自己时,怀中竟意外地温暖而有力,倒不像是体弱的样子。抬眼看,却又见他面庞雪白一片,眉心微蹙,方才怀疑他装病的想法又被压了下去。

    或许他自小患有心疾的传言确实为真,只不过尚未发作罢了。

    况且,她曾听人讲过,越是身体不好的人,头脑与心思便越发聪敏、活络。明含章或许便是如此,他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灵昭实在不敢猜测。

    她又问:“那么昨晚你有没有探过顾铭的灵识?”

    明含章轻轻颔首:“有,但是所获不多。护仙大阵一旦开启,旁人难以接近,待我能够探取他灵识的时候,他已经被阵法吸干了灵气,神识不清了。”

    “可惜。”灵昭心里有些遗憾。

    明府探取灵识的术法她是了解一些的,虽能以压倒性的灵力强行探取对方的记忆,但是在对方灵力紊乱、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还是不好出手。

    明含章淡声道:“不过,方才那位徐翰,我倒是认识。此人明面上是开了间赌坊,做些生意,私底下却与平烟渡的某个杀手有些关联。你说他畏惧那名善使短镖的人,只凭三支短镖便饶了钟天棋一条命,或许他正巧是那名杀手的手下之人吧,这么做也只是不敢违抗命令而已。”

    “有些道理。只是这么一来,这些人的关系还真是乱作一团了。”灵昭无奈道,“尤其若真是牵扯到平烟渡,院中几位长老势必又要吵闹一番,这桩案子回头怎么记录,可有得磋磨了。”

    明含章失笑道:“怎么,堂堂鉴心院,还忌惮一个普普通通的杀手组织?”

    灵昭歪头:“不怕对手实力强,就怕对手实力深浅难测啊,未知才是最危险的。这平烟渡成立这么多年,这么多玄门大派,竟连它的正副统领是谁都探听不出来,这还不可怕吗?”

    明含章沉吟道:“若真是如此,这个组织应当由玄门联手铲除了。”

    “……唉,”灵昭无奈道,“我随口说说而已,不要当真。”若真是出了乱子,引得明含章耗费心力,旧疾复发,她才是不好办了!

    明含章笑了一笑,袍袖一挥,撤了隔音阵,起身道:“今晚我便要动身回府,院主伤势未愈,也早些休息吧。”

    灵昭随口客套道:“外头可热闹了,不出去走走?”

    话刚说出口,她瞬间后悔起来。

    这种客气的话,说给他听干什么!

    幸好,明含章笑着摇头。灵昭当然是不再勉强,她巴不得能独处呢。

    可是还要寻机会去套他的话,稍后就不得不再与他见面。想想真是烦躁,灵昭忍住眉眼中的无语,客气道:“好吧好吧,我一人逛个片刻,待到酉时,咱们客栈前头见。”

    说罢,便沿着连廊走回,一路出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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