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非所问。两个人各有心思,互相试探,明知语气都柔和得宛如情人低语,话里话外却藏着机锋。

    灵昭和他委婉够了,便开始直来直往。仿佛上演一出好戏,明含章也配合地抬起头,俯视着她轻声笑道:“并非是你的事。查清老院主的死因究竟为何,也是我的分内之事。今日若是三仙台和虞府的人在场,也会毫不推诿,出手相助。”

    灵昭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隐隐加深了:“可是他们都不如明府主一般,身体力行。”

    明含章垂着眼帘轻轻叹出一口气:“前几年在府中沉寂太久,我自觉有愧,所以总想做出一番事来。鉴心院的事,我不好出言干涉,但若能帮上几分,便也知足了。”

    “能遇到明府主这般热心的人,也算是我的幸运了。”灵昭抬手将茶杯轻轻往他那里推了推,“看来你沉寂在府中的日子,属实有些无趣。”

    “灵昭。”他忽地叫她的名字,“你就没想过,我在府中养伤的那些年里,还有你时常来探望我么?”

    灵昭回思片刻,“有吗?没有吧。”

    她前世从不纠葛于爱恨贪痴,自站在剑道巅峰之后,便一心追求大道。所谓的“那些年”,于她而言,也只不过是修道途中的风吹花落一般,寻常得不能再平常。

    明含章低头看这张脸,氤氲的茶雾掩住她的面容,遥远而模糊。她的眼中是诚恳而善意的微光,根本没有故作不知。

    那曾经的相处在她眼中到底算什么?短短几年过去,就被她忘得这样干净?

    窗外的微风还带着些许潮气,吹进屋中凉丝丝的。灵昭琢磨一番道:“若明府主是因为念着往日的情谊,才出手相助,那我更该感谢明府主了。难为明府主拖着病躯千里奔波,我实在过意不去。”

    她表面言谢,实则句句都似乎藏了针一般,对他的敌意简直要溢出来了。明含章好脾气地笑笑,劝慰道:“你不必这样,我对你从来没有恶意,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永远都不会有。”

    灵昭有些讶然道:“这……好吧,想不到你还是这样诚恳的人。”

    又来了。明含章笑着垂下眼帘,这次没有再出声。他本就对她有所隐瞒,也并不奢望她会全然信任自己。

    只是他没有想到,她对自己的猜疑来得这样晚。是突发奇想,还是酝酿已久?

    他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灵昭,你我既然各有隐瞒,便不必再这样试探了,总归最终不会有结果的。我如实相告,杀掉秦修,也只不过是我计划的一环。所以我才会参与闻仁凛的案件,并与你一起调查疏槐山之事。”

    这次她是着实惊讶了:“你与秦修也有仇怨?”

    他笑笑:“否则你认为,我怎么无缘无故染上心疾的?”

    “秦修对你出手?”她思索一瞬,“莫非也因为封龙山庄一案?明府出言反对围剿封龙山庄,所以秦修对你们心怀怨恨?不对,那时你尚且不是府主,他即便要下手,也不会伤你。”

    “那时是我父亲执掌明府,”明含章颔首道,“秦修首先要打击的人,便是他,其次才是我。”

    灵昭算了一下时间,明府上上任府主退隐的时日,似乎正是封龙山庄被围剿后不久。

    而明含章患上“心疾”的时间,便只在他接掌明府的第二年。

    “他很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明含章闭了闭眼睛。

    灵昭暗暗思索,怪不得修真界无论是谁都要尊他一声“秦修真人”,不仅辈分高,他的修为竟也高到这种地步,连伤明府前后两位府主,还能全身而退。

    明含章有仇在身,对自己有所隐瞒也是正常。只是着实没想到,这秦修竟这么胆大包天,灭了封龙山庄还不算,竟还有胆量对明府的人出手。

    胡作非为,也该有个度吧?难道偌大的修真界,就没有一个人能约束住他吗?

    茶已凉透,明含章抬手泼到窗外,道:“那时,秦修的百年修为尚且还没被废掉,整个修真界中,能与他一较高下的只有三仙台的掌门白天苍。然而白掌门为了平衡门内各方势力,并不能对秦修出手。”

    “秦修的修为这么厉害,虞清瑛当初毁掉他一具肉身的时候,也并非是自己出手吧?”灵昭思索道,“那时,你是否也在?”

    她聪慧至此,倒让明含章有些不知所措了,笑道:“人在那里,可是修为被锁,也并不能亲自动手。”

    明府与虞府同为三大世家,他们的祖师还曾有同修的情谊,因此明含章与虞清瑛肯定是相识的。

    灵昭心知既然他曾经亲眼见过秦修出手打斗,那么必定也清楚秦修有哪些弱点。她轻轻笑了一声:“那明日呢?你既然‘心疾’已经痊愈,可否亲自出手?”

    明含章抬起眼:“院主这话,是允许我跟去了?”

    “多一位同道,便多一份助力,我有什么理由阻止你呢?”她起身抚了抚发间的簪头,笼着袖子笑起来,“现在,还请明府主说一说,秦修到底修为如何。”

    ……

    封绝穿过长长一段风雨连廊,迈进一处极为隐蔽的青瓦小院中。

    这小院青石铺路,院中好大一株银杏树,树下一只大水缸,缸中锦鲤戏水,荷叶亭亭。门前当值的执役俯首道:“堂主。”

    封绝目光淡淡:“今天如何?”

    执役恭敬道:“清醒许多了。只是吵着要接续筋脉,说再不叫他下地走路,他双腿便要废了。”

    封绝闻言冷笑,扬声道:“废便废了,一双手脚而已,谁会在乎?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个少爷了。”

    话音方落,屋内之人忽地大叫:“封绝!你敢这么看不起我?!”

    封绝一掌将门推开:“否则呢,你留着这双手脚有何用?再去赌场赌一把么?你钟府有多少家底可以叫你这么败?”

    稀薄的日光透进屋内,微尘飞舞中,钟天棋形容狼狈,歪倒在竹榻上。

    他的袖口宽大,稍一动作,便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手臂。手臂上斑斑疤痕,淤血难消,皆是他发疯时自伤留下的。

    他才不在乎这点疼痛,高声叫嚣道:“那也是败我们钟家的钱,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这么关着我?!”

    话音刚落,忽见得封绝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登时吓得语气软了下来。

    他梗着脖子道:“要关也是我姐姐关!我姐姐呢?我要见我姐姐!”

    封绝缓缓踱步至榻边,居高临下道:“正是晚晴托我看管你,否则只凭你这四肢不全的废物,我留你又有何用?”

    钟天棋狼狈地趴在榻上,费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恨。

    那晚的三支短镖,一瞬之间将他手足筋脉全部挑断。那痛楚太过剧烈,他当即昏死过去,不省人事。再次醒来便发现自己竟已身处这方小院,手腕足腕的伤口也已被包扎好。他以为是钟晚晴彻底动了怒要将自己关起来饿死,吓得当即大喊大叫,也顾不得伤势了,边摔边爬去房门口,用力拍打着房门。

    却不想,这房门根本没有上锁。

    他稍一用力,木门“吱呀”一声,入眼便是一株金黄的银杏古树,映衬着远处澄澈的天。

    院门口站着的执役见他趴在地上,倒是有些惊讶,不过也并未说什么,甚至淡定地禀报了一番,才过来将他扶起,像丢垃圾一般将他丢回榻上,然后转身离去,重新关好房门。

    这房门一闭,窗外寒暑春秋,再也与他无关。

    许多年不见天日,钟天棋的性情早已变了许多。早年的嚣张骄横也被磨砺得不见了。

    此时他的心中露出怯意,始终不敢与封绝对视,只好垂下眼帘,脸色苍白无比:“你关了我这么多年,既不叫我和姐姐见面,又不给我医治筋脉,叫我成天像个废物一般在这里躺着有什么意思!你还不如杀了我!”

    “你太自以为是了。”

    钟天棋一个激灵,不敢再反驳,只在心中暗骂两句,恨恨地哼了一声。

    封绝根本不理会他,只是抬手在他肩头灌了些真气:“你这些天可是觉得手足有力了?”

    钟天棋忍住胸口的翻涌,狐疑地看着他:“是,但那又如何?我的手腕是筋脉都断了,不接上还是无用啊。”

    “半个月之后,我会派人过来接续你的筋脉,届时,你便可以离开了。”

    钟天棋一怔。

    封绝抬眼看了看窗外:“出了这座院子一直向西,从此以后,你与平烟渡再无瓜葛。”

    钟天棋脸色有些僵硬:“是我姐姐的意思吗?”

    封绝轻轻点头:“是,也是棠姑的意思。”

    “真的?”钟天棋眉头紧皱。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虽见面不多,但他却清楚封绝的个性,绝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也正因如此,他的心里忽然一慌。

    “不可能!”钟天棋有些烦躁,“她眼睁睁地看着我变成残废都面不改色,怎么会让你给我治好?她才见不得我好呢!她就是巴不得我成天在家待着念那些臭书才开心!自己离开?我才不!分明是嫌我累赘,才找个借口将我打发走!”

    他见封绝不答,顿时更语无伦次道:“……况且她、她都要赶我走了还不舍得现一次面,我看她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弟弟!我不走!除非她自己开口,否则我死也不走!有什么事叫钟晚晴亲自来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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