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午三百七十四年,南楚国一百一十一年夏末。

    “师父!师父!你看这个,是不是血莲?”

    清脆的声音响起,一身红裙的少女背着药篓子朝山间老屋跑去,手里拿着她叫着‘血莲’的鲜红如血的花。

    少女头发挽起,束成发髻,仅用一条红丝带系起,红裙穿在她身上相得益彰,天气炎热她额头上已经有了些细密的汗珠,只见她眉目如画,唇红齿白,肌肤胜雪,如此年纪竟生的这般美貌,眼里的灵动好似装下了世间所有美好。此时太阳快落山,落日的余辉打在脸上,让少女看上去更耀眼通透。

    说话间她擦了擦脸上的汗,见院子里的老头儿正将几只小鸡崽儿丢进竹笼里,而喂养这些小鸡崽儿的,用的正是她昨日险些丧命才采摘来的红藤草,少女睁大了眼,径直跑过去,说话也有些颤抖:“师父!这红藤草可是我拿命换的,你…你居然用来喂鸡,还将这么小的鸡丢给那条黑不溜秋的泥鳅?”她声音里带着怒气和不甘。

    院中正在投食的老人缓缓起身,他佝偻着腰,脸上布满皱纹,只是一双眼睛清亮得很,不似这个年纪的浑浊。

    听到少女的质问,鸡皮鹤发的老头儿抬头,眯着眼看向她,面无表情道:“就你?你还是我拿命换的呢,用了我这么多宝贝药材才换回来你,可不是我的命嘛,拿你几根草药又怎么了?”老人回过头继续观察着笼子里黑得发亮的蛇,似为它正名般:“再说,这可不是泥鳅,这是咱家小白。”

    说罢,也不再管她,便转头拿起木枝拨弄黑蛇面前的几只小鸡,见蛇接连吞了两只小鸡崽儿,他蹲下身子满脸堆笑道:“咱不管她,小白,咱多吃点,吃回本,这丫头一天天的捡些不值钱的花花草草,好不容易捡了看上眼的,这些小鸡崽儿就是补品,咱多吃,来!吃,吃!”

    这黑蛇也像听懂了一样对着白发老头儿吐了几口蛇信子。

    少女泄气般盯着这一幕,微微皱眉,面上有些不甘,想到自己命途多舛,若不是面前的人,恐怕也没命能去采药吧。她微微叹口气,看着这个满脸沧桑的老人,竟也生不起气来。

    她这条命,可是师父舍命救下的,三年前她身中剧毒,命悬一线,若不是师父倾力相救,恐怕,她孟婆汤都喝了好些碗。她撅了撅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任由面前的‘温情’一幕发展下去。

    少女垂眸,面上有些无奈,她缓着步子走进院中,将药篓子里的草药倒在竹席上,慢慢将草药铺放好,转身又去房里取来几个小匣子,拿起旁边竹席上晒好的草药看了看,又闻了闻,满意点点头,将一根根晒得焉干的药草分门别类装入匣子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看着少女自然熟练的动作,老头儿唇角微微勾起,他起身坐在竹椅上,将身子往后一靠,顺势躺下去,随后又板起脸来:“臭丫头,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老头儿我都快饿死了。”

    少女闻言,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头也不回,清甜的声音干脆道:“师父你这么饿就把那蛇给炖了啊,反正现在吃它是大补,虽然看样子是没几两肉,但吃了这么多补药,也胜在珍贵,吃一顿保管你好几天不会饿,又可以省好多药材,多赚的买卖。”

    她低着头整理手中的草药,反正她现在看这黑得发亮还头长两个小角的怪物就是没好脸色。

    还不等老头儿说话,少女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条小黑蛇,那蛇先是一顿,随后抬头看向少女的方向,像是能听懂般朝着她吐了吐蛇信子。

    老头儿冷哼一声,没管她,又随手抓了一把晒干的草藤丢进养鸡的竹筐里。

    传闻药老久居深山,神龙见首不见尾,百闻无人见。他治百病解百毒,非绝病不看,非奇毒不解。若无稀物不医,若无罕物不治。传闻,有好事的樵夫迷路于独兽山时见过一老者,后众人惊呼,此药老矣。

    独兽山,山有奇珍异草,山体奇特,难寻行路,山腰毒雾环绕常有奇兽出没,人迹罕至,山中鸟兽奇特,世间独有,故世人称其为独兽山。

    此山的故事,口口相传,代代更迭,已经演变为恐怖绝迹地的代名词。而药老却居于此,自有传闻以来便是无人能寻,世人皆道不可遇不可求。

    “姑娘,姑娘……”

    一身着蓝布衣的老婆子提着一篮子正从屋下青石路走来。

    “陈婆婆,我在这儿呢。”少女闻言,将草药摆放收拾好,走到院边,对着下面来人招手喊道。

    老头儿看着她心里忍不住嘀咕,一天天的没个正行,虽是活蹦乱跳的,竟有些可爱,与山间的清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单这一活泼就为这寂寥的清贫生活增添了几分色彩。

    看着来人走近,老头儿禁不住被篮子里的香味吸引。

    少女拉着走过来的老婆子,赶紧掀开盖着篮子的灰白粗布,“陈婆婆你可来了,我师父快饿死了。”

    陈婆子扶了扶篮子,笑道:“姑娘,可不能失了礼。”

    少女听罢砸了咂嘴,将手收回。

    陈婆子对着老头儿行了一礼,有些窘迫,“药老多担待,我家姑娘野惯了,礼数不至老身在这儿给药老赔不是了。”

    老头儿听言来了兴趣,“这丫头是挺野的,还想把我的小白给炖了,亏了你每日上下山的送吃食,才保得小白一命。”说罢看向少女,见她正怒目瞪着自己,老头微微勾唇满意一笑。

    见他一笑,少女便平息怒气不再理会,对着身旁老妪笑道:“陈婆婆,今日为何这么晚来啊,我都饿了,想吃炖山鸡。”少女看着纱布盖着的篮子,她伸手微微扇了些气味,面上难掩喜色:“婆婆是不是炖了山鸡,我都闻到了,可香了!”

    老妪笑道:“姑娘鼻子可真灵,今日特地做了炖山鸡,姑娘是在山上待久了,忘了生辰吧,再过三月便是姑娘的生辰,一转眼都三个年头了,若不是我每隔段时日便要下山恐怕也会像姑娘一般忘了今夕何夕。”她拉过少女的手,又像是在解释,只是眼神却瞟向少女身后的人,“我和吴婆子今日忙着姑娘的大事呢,所以稍晚了些。”

    听到陈婆子的话,老头儿脸上再无半分笑意,竟突然沉默下来。

    少女没注意到旁边人的情绪变化,有些好奇,便问道:“大事儿,什么大事?比我采到血莲还要大的事儿吗?”

    “怎么这么多话,食不言寝不语,难道你两位婆婆没教过你这些礼节吗?东西给我,你爱吃不吃,我自己吃了。”老头儿生气得有些反常,陈婆子突然会意,将篮子递给药老。

    “姑娘,山下小厨房给您留着呢,这是给药老的。咱快收拾收拾好下山,这会儿下山可得半个时辰呢。”陈婆子笑着看向她。

    少女努嘴,看了看药篓子里的那朵红得像血的花,她将药篓子放在竹席上,拿起血莲思索片刻,罢了,这血莲就留给师父吧。

    正欲转身,忽而想到什么,师父之前不是给过她一本《奇药论》吗,只是那书里提到的奇药不过几种,其他的不过不常见而已。这血莲,便是书中连师父都不曾见过的奇材,她得带回去研究研究这血莲的功效与作用,想着,就拿上药篓子,也不看正生气瞪着她的老头儿,走向陈婆子,挽住她的手臂:“陈婆婆,我们下山吧。”

    身后老头拿着篮子冷哼一声,也不再看她们,拿出篮子里的汤蛊自顾享用起来。

    如今朝廷动乱,边关时有贼人侵犯,当今皇帝很是仰仗沈将军。禁卫军何其重要,竟连调度权也分他一半。

    当今太子身染恶疾,虽时时有御医侍诊,却离不得床榻一日,二皇子病逝,除大皇子封王,三公主和亲东吴国,五公主宗慕倾待择亲,四皇子和五皇子年岁稚嫩养在宫中未封权外,宫中后妃再无所出。

    传闻,宫中还有六公主,就是才出生就赐封号的楚昭公主,连五公主都是及笄之日才被赐予封号亦昭,放眼整个南楚王朝,唯六公主宗瑾元有此殊荣。六公主乃皇后嫡女,是当今太子的胞妹,不过这三年来,宫中竟无半点关于这位公主的消息。

    民间百姓猜测楚昭公主可能于三年前的那场宫变中死去,不过当今皇帝皇后何其宠爱六公主,定是不愿将此消息泄露出去。当年那场大难,民间百姓也不过猜测和听说,官家更是下了命令,若有人议论此事,就地论斩,至此虽已过去三年却还是人人心有余悸,毕竟当年,那场宫难差点使整个南楚王朝覆灭。

    一层层雾氤升起,整个房间水雾弥漫。

    “姑娘身体恢复得不错。”

    陈婆子用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少女光滑的背,何其金贵的身子啊,这个刚出生就有封号的贵主,是当今皇帝皇后的掌上明珠,是南楚国最金贵的人啊,可惜三年前遭大难,差点殒没,庆幸老天开眼,还她一命,这可是她从小就看着长大的姑娘啊。

    她在皇后还是侯府贵女时便侍奉着,直到后来随皇后入宫,再到现在的这位贵主,已有十七年矣。三年前的那场宫难,是当初皇后娘娘跪在地上求着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她。如今三年过去了,这位贵主,得回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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