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独兽山毒雾环绕奇兽守山而不敢博命冒险,所以人迹罕至,而我却更喜欢这山间清幽,虫鱼鸟兽皆是可爱,突然就想一直留在这儿生活。”少女把玩着滑落至胸前的发丝,任由陈婆子帮她擦拭着背。想到回宫后的一切未知,她突然就有一种避尘隐世的想法,心里有一种预感,可能,这个生辰不平静。

    少女抬头看着隐隐透光的纸窗,窗外的虫鸣今夜格外聒噪,她心中感慨万千,“陈婆婆,若是我生辰将至会如何?生辰就一定得回宫里去吗?将来我们还会回独兽山吗?”

    不等身后的人回答,她继续开口,“说书先生讲民间女子若是到了十五生辰,行完及笄礼后便会许配人家,许配的人或许都未曾见过面,也不说喜不喜欢,只是父母同意便要嫁了。可是我不想嫁人,我想一直陪着师父陪着你们,想和这独兽山的花草虫兽为伴,还有那条小黑蛇,我虽不喜欢它却也习惯它了。”说完默默叹了口气。

    “姑娘,话不能这么讲,生辰可是大事,这是及笄之礼,你父母更不会寻了乡野村夫便让你嫁了去,您的身份尊贵,可马虎不得,明日…”陈婆子突然止言,没再说下去。

    少女也没注意陈婆子话中的停顿,只是觉得空气寂静,她自顾道:“我并非怕嫁人,只是被人操控去向恐不得自由。陈婆婆,你说,宫里是什么样子啊?我还没下过山呢,也不知道山下人家是什么样,若是明日我们便要下山的话,我定要去看看你说的集市,看看热闹的长街,你说如何?”

    少女有些好奇,连带声音都有些激动。

    陈婆子沉默,宫里来的人恐怕早已在山下候着,不知道怎么告诉她,只是静静地给少女梳着头,接着又用葫芦瓢盛水后冲淋手里似绸缎的发丝。她没有回答,心里却难过起来,若是寻常人家女子也罢,偏偏是高高在上却不得半分自由的天女,此次回宫,怕是没有皇后手谕里说的这般轻松。

    “姑娘一会儿还得读书呢,近日吴婆婆又在集市上去淘得几本,听说是一些名门大家的诗集,寻常女子便罢了,姑娘身份尊贵,读书识字、明理贤德、伦理纲常,这些都要懂得的,可不能不读书啊。”陈婆子叮嘱,似乎忙着转移话题。

    少女顿住,这些年都是吴婆婆去集市上采买,听得好听的故事或是朝堂的事宜,她都会回来讲与她听,亦或是回来时再掏出几本破损的书,让她点着烛火也要多看些,第二日上山采药前还要同她们讲书里的内容,起初她以为两位老人并不知其中真意,企图蒙混过关,却不知她们竟能将书中之理说个大概,这更让她好奇这两位老人的经历。她又不是上京赶考,要她如此勤奋,她虽不懂,为了不让两位老人伤心,却也只好照做,好在识得字,书里的东西也都看得明白。听到陈婆婆又让她看书,她一时语塞。

    看着突然安静的少女,陈婆子脸上不自觉带了些笑。但一想到宫里的局势,她就莫名有些担忧,早在她下山前便闻当今圣上何其仰重沈将军,竟有意将五公主指婚于他,虽民间传言不可全信,但这也绝非空穴来风,五公主向来计较,不知道姑娘回宫后又会生出怎样的变故。

    陈婆子看着手里的发丝有些发愣,三年前宫变,皇后将公主托付给她,并嘱托她此生若非召便不必再回宫中,想必也是为了保护公主的安危。想到当初来求救的场景,至今不敢再去回忆,早三年前楚昭公主来寻药老救治时,她便一直保持和宫中的联系,每半月一次书信来往,皆是汇报公主近况。

    公主身中剧毒,药老救治时公主是昏死状态,背上布满青筋,浑身青紫,七窍流血,这便是天下奇毒,赤霞醉,顾名思义,指中毒之人死去时,七窍出血,血流而尽,待内脏腐烂不再流血为止,届时身下呈一片血海,故得名为赤霞醉。如此霸道残忍的毒,却有这么一个美丽的名字。

    若不及时想办法恐怕公主将再也醒不过来,故不得不剑走偏锋秘密救治……

    陈婆子轻轻摇头,这段时光,算是最煎熬的日子,她曾为公主准备了很大的药桶,桶内很多草药她皆未见过,只几味在宫中御医那儿有所耳闻,看着这么多药泡于桶中,那药味简直能把人熏死,药老说得将公主泡于桶中祛除体内毒气寒气以保元体内脏,时长一月之久,期间不得窥探,等她再上山时便是听从吩咐将公主置于房中取药物熏蒸,这一次,她就再也不得药老吩咐了,她也不敢擅自打扰,恐影响医治。

    快一年的时间不得见公主,宫中那边只好不再回信,潜心为公主准备接下来的吃穿用品。

    直至一日,药老带着一小女孩儿来到她面前,她揉了揉眼睛,想再确认一遍这是不是她之前送上山的小公主,果然,脸色红润,头发有些乱,衣物如一年前一样,只是不太合身,可能药物熏蒸的原因布料已经发黄,小女孩儿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药味,她站在药老身后,一剪水眸看着她,有好奇有懵懂,却独独没表现出一丝害怕,这是不怕她?大概帝王家的女儿都这样,骨子里生来就有一种让人臣服的东西。

    “这丫头我可给你带来了,还是活的,可是耗费了我毕生寻得的大部分宝贝,接下来我可不管了。”药老看着这小孩儿挺立的腰肢,有些好笑,看来是个倔丫头。

    陈婆子立马起身,激动道:“感谢药老救命之恩,陈婆子我没齿难忘,待得回宫禀明圣上,定会全力感激药老”说着便要拉着面前的小女孩儿一同跪下。

    药老伸手扶起陈婆子,出言拒绝,“万万不可,要跪也是这丫头跪,她这一拜我也是受得的。”

    陈婆子会意,拉起女孩儿便要跪下。药老救治她,她本能也有些害怕,女孩儿顺从的对着药老一拜,起身后又疑惑的看向老妪,“你是谁?”声音虽稚嫩却又带着几丝不解。

    陈婆子有些惊讶,看着眼前的小人儿有些不敢相信,她神色焦急,抬头看向药老,张着嘴却没能问出话来。

    “命虽然捡回来了,但是毒已入脑,头部受影响,从前的事再不记得半分”

    赤霞醉那样的毒,能活下来已是万幸,药老解释道,似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陈婆子看着面前的小人儿,眼眶突然就红了,所幸还能活下来,能活下来就是好事,好事啊。这宫中的血雨腥风她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见过。当年那场宫难发生得蹊跷,若是仔细思虑,也定是有蛛丝马迹,只是宫中这些内幕,官家不愿细查罢了。如今能远离那些黑暗之地,也不见得不是好事。

    公主苏醒,她大喜过望,寄密信于宫中,本该是好事,皇后却执意将她留在山里,若非及笄之年,期间未得命令不得将公主接回宫,她虽不解,却也只能以皇后之令为重。

    宫内皆不知公主生死,只猜测公主已殁,而以圣上及皇后对她的宠爱程度是断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的,只道为破天象解煞而远赴别国游历以抚圣心。

    陈婆子手轻轻颤抖,梳子突然掉落地上碎成两半,她从思绪中突然惊醒,对了,明天公主要回宫呢,她竟这般大意误了大事。

    “姑娘莫怪,老身只怕是年纪大了,手脚竟已不中用。”说着便将梳子拾起,看着碎成两半的梳子,有些诧异。

    不过是梳子碎了而已,如同碎个碗一般平常,少女闻言也不再说话,只盯着木桶发呆。

    今夜时间貌似比平常快了很多,沐浴更衣不久,很快,夜就沉下去。夏季的夜多是热闹,只不过山里多了常人不能听得的虫兽声响,山间四季分明,虽是夏末,虫鸣依旧。

    少女夜间睡眠不似平常安稳,今夜翻身的动作较频繁,尽管夜已深,却不能睡着。

    “姑娘有心事?”外间的陈婆子听到动静,轻声问道。其实她也不曾睡,她更为姑娘担忧,“姑娘放心,老婆子我会一直守在姑娘身边的。”

    “陈婆婆,明日就会有人来山下接我们吗?你说我爹娘就在宫里吗?我都未曾见过他们,要是他们不喜欢我,我又该如何?”

    少女接二连三的提问,让陈婆子不知从何答起,

    “姑娘莫担忧,你爹娘可喜欢你了,因你生了大病才将你放到此处休养,现在时日差不多,是该回去见见他们。明日可不能睡懒觉了,吴婆子今日上街采买,明日定会归来早些,姑娘也要早些睡明日好起来梳妆打扮。”陈婆子语速很慢,轻轻说道。

    少女闻言抬头,想到明日的事情,心里莫名有些紧张,只觉得今晚的月光都比之前更亮些,一时气氛有些安静。

    直至夜深虫鸣声渐小,少女平稳的呼吸声才传过来,陈婆子轻轻叹口气,慢慢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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