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公主回宫,京都一片欢庆。

    高台之下舞女曼妙的身姿随着乐器声扭动,一曲罢一曲兴。十九殿红莲下毒事件好像被淡忘于脑后,竟无一人再提起,大家热情高涨,觥筹交错,宴酣作乐。

    沈焕言看着高台之上的宗瑾元,眼里多了几分审视,只觉得她今日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

    感受到台下打量的目光,宗瑾元微微抬头,眸光却刚好对上沈焕言深邃的眼睛,台下的人笑得有些意味深长。现下不知宫里的形势,宗瑾元转头看向别处,躲过对方的打探。这人很少话,但却受这般尊敬,想来是个大人物才是,但也让她猜不透,直觉告诉她,还是要少接触为妙。

    几曲舞罢,台下的气氛愈发高涨,这场接风宴让她觉得索然无味。

    宗瑾元收回目光,神态变得恭敬起来,她侧身看向身旁的男子,轻声道身子不适,恐是路途劳顿需早些歇息,楚皇有些担忧,只觉得太过热情有些操之过急,便同意让她好生休养几日。

    主人公离去,这场接风宴,只好作罢。

    众人心中虽有些败兴,但脸上依旧笑着只道恭敬话。

    宗慕倾有些愤怒,不过一两个时辰而已,从莲花池一事至接风宴,沈焕言便看了宗瑾元五次,不似那些个大臣官员不敢抬头,他是无所顾忌的打量,眼神迷离,似要将人看个透彻。这让她更抓狂了,凭什么?这小蹄子才回宫而已,凭什么就要受到万般宠爱,父皇爱她,就连沈焕言也这般,她怎么可能放过她?看着众人簇拥着她离开,她眼神变得阴狠,只心里默念道:宗瑾元,来日方长!

    席散,见沈焕言便要离去,宗慕倾心里不舍,他们已经好几月未曾见面,她甚是想念他,他虽不曾瞧过她,可这次入宫,她只要能见他一面便好,也是解了相思之苦。

    少女正走到大门,竟觉背后一凉,好似寒气环身,却又不敢回头怕再对上方才那双带着攻击性的眼睛,只好缓步离去。

    宴后,大殿中已不剩几人。

    “倾儿,你别急,这后宫还是咱俩的天下,那贱蹄子傻乎乎的样子真跟皇后一个样儿,还不是被咱们玩弄于鼓掌间,你见这几年你父皇宠幸过成元宫那个女人么。”胡贵妃安慰着身旁的人。

    听罢,宗慕倾脸色微微缓和,笑道:“母妃说的是,这楚昭公主这般受宠,想来若是磕到绊到哪儿,这后宫可不得闹翻了天。”宗慕倾说完整理了裙摆,似自言自语般说道:“三年前能捡回一条命,三年后可不一定能捡得回,母妃,您说是不是。”说罢,便阴阳怪气的看向身旁的人。

    胡贵妃见眼前的人这样盯着自己,竟有些胆寒,正思索着,不知道要如何作答。这时候却适宜的传来一句问候。

    “姐姐,原来您在这儿呢。”

    听到谄媚讨好的话,胡贵妃想都不用想,这声音?郦嫔这个狐媚子来干嘛,炫耀?

    “怎么,不陪着楚昭公主回殿来这儿干嘛?”胡贵妃一脸鄙夷,不耐烦道。

    宗慕倾看到郦嫔过来,整个人变得彻底柔和,她一脸无辜的看着胡贵妃,低声道:“母妃,你怎么能这么说郦嫔娘娘呢,六妹妹今日回宫,咱们得好好的迎着,不可有半点疏漏啊。再者,妹妹才回宫,几年不见,除了样貌,到底不似以前的她,父皇这般重视,如今皇妹对宫中不熟悉,自然郦嫔娘娘得一同陪着。”

    “哎呀,亦昭公主有心了,能这般关心楚昭公主,还能理解臣妾的一番苦心。”郦嫔微微点头,笑着回应宗慕倾。

    虽然后宫皆传亦昭公主单纯善良,不谙世事,故深得皇上宠爱,郦嫔看着这对母女,宫中传言宗慕倾不似她母妃这般招摇、专横跋扈,且看宗慕倾对今日楚昭公主回宫的容忍程度,再看她方才的样子,郦嫔皱起眉,她却觉得这亦昭公主不似表面这般无害,从心里边便能感觉到,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有丝丝寒意冒上心头。

    嘴上说着礼节,好歹她也是皇上的妃子,也不见这亦昭公主看到她后行礼,郦嫔腹诽。

    等等,宗慕倾方才说什么?楚昭公主除了样貌其他都不似从前,还对宫中不熟悉?她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丝怀疑的想法,难不成?难不成有人冒充公主,这公主会不会是个假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便只能由被冤枉的人去证明结果了,造谣的人红口白牙便能说出想象的东西,辟谣的人却要努力去证明事情的真伪。

    胡贵妃心里有些不适,像是随时要晕倒,眼前的人太可怕,论阴狠,她女儿可比她无情太多。

    宗瑾元当年中的可是赤霞醉,能活下来不知是前世做了什么好事阎王才没收她,此毒极其霸道,先入脑,再入心,至今中过此毒的都早已不在。三年前的大案宗慕倾到底是参与者还是策划者此刻她已经觉得不重要了,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已经不能掌控她了,胡贵妃看向宗慕倾,这样心狠的女儿让她有些担忧。

    宗瑾元回到十九殿,殿中的一池红莲早已不见,连水都清亮无比,池中的红莲已被清理,还未来得及换上任何水生之物。

    许是未料到她们会在此时回来,殿中正在清理打扫的人有些惊讶,接风宴这么快就结束了?

    见公主回来,宫里的人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院中,跪在地上齐刷刷喊道:“恭迎公主回宫!”

    “免礼!”宗瑾元有些悻悻然,看了看跪着的众人,走向面前最近的宫女,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奴婢叫知秋,是服侍公主殿下起居的。”

    正说完殿中正有一人端着水盆走出来,这不正是方才元清宫跟在她身后的宫女吗?宫女见公主回来便放下水盆行礼。

    看她一脸不卑不亢,宗瑾元倒是有些欣赏她,她走近温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跪在地上,始终没有抬头,“回公主殿下,奴婢阿满,是服侍公主殿下生活起居的。”

    “你且抬起头来。”少女讨厌这些繁缛的礼节,她可不是皇帝,抬头看看她也不至于会掉了脑袋吧。

    听言,宫女慢慢抬起头,却也不敢真正正视,只能平视前方。

    瑾元轻轻点头,也不再继续盘问了,只是吩咐大家都退下,便带着陈吴两位婆子进到寝殿。说来也奇怪,明明也没到过宫中,更谈不上对这地方熟悉,可她偏偏知道往哪个方向。

    片刻后,陈嬷嬷走到门口,“你把殿中人都叫到院中来,我有事交代。”看了一眼院中闲散的人,对刚才的宫女阿满说道。

    公主可能对他们并不熟悉,但是规矩还是要立下的。

    不过半盏茶功夫,院子里便多了很多人,成三排站立,此刻都安静低着头看着地面。天色已晚,大家手里都提着宫灯,瑾元出门看到这个场面,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本来大家该睡睡,该吃吃,现在召集大家也不知道陈嬷嬷是何意,只能看形势发展。

    “大家都抬起头来!”看众人兴致不高,陈嬷嬷提高了音量:“今日是楚昭公主回宫之日,本该是个喜庆的日子,却不料宫中竟发生这样的事,说来也是你们监管不力,陛下盛怒,意欲重罚,公主心善,念及你们是十九殿之人才为你们求情,否则你们不会是罚几月俸禄便了事。”

    只见众人依然看着地面,不知是惧意还是不以为然。

    阿满抬头,见众人这般若无其事的神态,便也心中了然,看来今天被罚俸的事,对这位楚昭公主不满的大有人在啊。她在宫中多年,再有三年她便可出宫,生死皆自由,她大可不用管这些个琐事。在后宫这么些年,这些勾心斗角是是非非早已见惯,没选择站队自然更是举步维艰,不过她都熬过来了,这些东西也自然可以置身事外。

    陈嬷嬷有些愤怒,见众人都不言语,这是要给才回宫的她们一个下马威?简直目无尊上,不知天高地厚,但想到公主在外这么多年,如今一回宫便立规矩,这对公主日后怕是有不好的影响,可此刻不立规矩,恐怕以后也会被怠慢。

    宗瑾元走到廊下,宫灯明亮,看着宫人们不太在意的样子,她沉着目光打量她们,但是并没有愤怒。

    “陈嬷嬷,我见她们都困了,有什么事明日再交代也是一样的,不然让大家回去睡觉吧,我也困了。”倏地,她说道。

    宗瑾元求情,陈嬷嬷一脸无奈,这个傻丫头啊。

    听到宗瑾元的话,众人不由心里有些窃笑,这公主竟没有一点公主的样子,不像亦昭公主般表面无害但其实让人惧怕,看来待在十九殿还是一件美差事儿。

    少女打了打呵欠,“两位嬷嬷,我困了,咱们去休息吧。”低头看了一眼众人,声音有些空灵,悠悠道:“大家都散了吧,早些歇息。”

    既然公主都这样讲,众人也没什么好逗留的,只好退下,这在他们看来并没有开恩的意思。

    窗纸透过烛光的剪影,只见一身着宫服的男子手里拿着一张纸条,那纸条靠近摇曳的烛火,瞬间就没了影儿,只是窗户纸上印出一丝青色的烟雾。

    “她的生辰是何时?”男子低声问道,声音听不出情绪。

    “十一月十九。”窗户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他应声回答。

    “三月的时间,准备吧。”男子声音低沉,自顾说道,就像他在战场上的刚觉果断。

    话音落下片刻只听见推开门的声音,接着是很轻的门合拢的声音。

    想到今日那女子的举止,他竟有些期待起来,男子起身离开窗边,窗纸上只留下一道阴影,蜡烛也瞬间熄灭了。

    此时,朝露殿中。

    “谁下的手?”

    被问及的蒙面男子看着地面,“陛下,查到洗尘库有少量此毒。”

    蒙面男子说着便将有浑黄痕迹的白色纱布呈交给面前的人。

    “此物为粉状,遇水则浑黄,气味刺鼻,若身染此物,需大量清水冲洗身体,否则便会浸入肌理,时日一久便会如同中毒般皮肤溃烂,而今日洗尘库服毒的婢女并无使用此物的任何痕迹,只怕是另有其人。虽有一名自称十九殿的婢女去过洗尘库,但经指认此婢女并不在十九殿中。”

    明黄男子一脸整肃,竟然在眼皮子底下使如此诡计,他声色俱厉,怒喝道:“查!有任何蛛丝马迹都要查!”

    “是!”

    说罢,蒙面男子戴上狰狞的面具,一身黑色渐渐隐匿于黑暗中。

    “嬷嬷,你们说,我们到底该不该回来啊,我总觉得心里边没底,这里不似独兽山那么安静,这里很热闹但是不开心。”

    陈嬷嬷叹了口气,“主子,以后都会这样,您得学会习惯。”

    少女翻了个身,“嬷嬷,你们离我太远了,我总觉得不安心,你们离我稍稍近些吧,这殿太空旷了,我会害怕。”

    还不等回答,她便自顾说道:“方才那个中年男子是我爹爹吗,不对,要叫父皇,但是觉得母后不喜欢我,她哭的时候我感觉不到她的难过,可是父皇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吴嬷嬷心里也不是滋味,这大概也是当年太后在世时不喜欢皇后的原因。

    “公主,在宫中要事事谨慎,你要记住,话也是不可胡说的。咱们出宫三年,是为您四处求医,如今能够健全回来,陛下下旨迎您回宫,可是打着你周游列国的由头,咱们说话做事也不能落了人话柄。”吴嬷嬷语气有些严肃,交代道。

    陈嬷嬷不忍心少女禁锢于这样的生活,她轻声安慰:“虽然离得远,但我们两个老婆子一定会护公主周全的,夜很深了,公主早些歇下吧。”

    少女听言也没再说话,明明很困,可是却失眠了,这是她第一次有一种莫名的担忧,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

    夜很长,少女不断翻身,似乎很难入眠,外间的两位老人听着也很难受,但这隔墙有耳,宫里是非多,有些话是永远不能说出口的。

    知秋守在门口,但却洞悉里间的所有动静,这公主竟然什么都不记得?连皇上也不认识?莫不是消了记忆,所有人一概不识?这个情况,皇后娘娘也知道吧。但以公主对娘娘的态度,并不是好现象啊,皇后娘娘为了保住她,可特地将她调来十九殿呢,她可得好好表现。

    这一夜似乎很漫长,后半夜时,知秋被人摇醒,轻轻揉眼,看清来人,原来自己竟然睡着了,居然到了交办的时候,她轻轻冲来人点头,便去休息了。

    阿满看着她离开,便坐在了她方才待的位置,八月夜晚的气温有些凉,但这个石凳上还有一些温度,她轻轻哈了口气,用手捂住宫灯,烛火烤暖了里面的竹网,能带给人一些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阵鸟叫甚是扰人好梦,清晨的风带着几丝水汽,一阵阵桂花的香甜沁人心脾,让人精神抖擞,看了看已经明亮的天空,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阿满正欲敲门服侍,忽然想到什么又放下了举起的手,转身坐下,接着就看见院子里的众人都行动起来。

    见她在门口坐着,一个宫女走近,戏谑道:“阿满姐,这公主还没起床吗?”

    阿满看着她好奇的眼睛,她的表情让人不舒服,阿满轻轻点了头。

    那宫女突然笑道:“那看来以后我们也不用早起了。”声音有些轻,似乎也担心屋子里的人听见。

    阿满看着院子里角落的桂花树,多好看,能在这院子里,多尊贵啊。她看着面前的宫女,淡然道:“你也是公主吗?”

    只淡淡一句,那宫女便不再说话,绕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大门,默默拿起棉布擦拭门口的石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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