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下朝,竹郅走出殿门,深吸口气。宫廷纵火一案水落石出,是一个不长眼的太监偷偷在宣明殿烧纸祭奠家人,谁知引来大火,那太监害怕担责,当晚便吊死在屋中。

    竹郅怕竹埗以此迁怒他,又送了好些美人过去。刚刚他父皇总算给了他点好脸色,竹郅知道这事算是翻篇了。

    心情一轻松,他就想找人玩乐。不经意间瞥到刚下石阶的梁深,竹郅立马大步追过去。

    梁深的肩被人从后拍了下,他转身看向来人,恭顺行礼,“太子殿下。”

    竹郅笑着问:“妹夫想什么呢,想这么出神?”

    他俨然已默认梁深会娶永乐。

    梁深淡声道:“没什么,不过是些家中琐事。”

    竹郅深不以为然,“这有什么的,你家呀,就是缺个女主人,等永乐嫁过去让她给你操持。”

    梁深看了竹郅一眼,打算将事情说清楚:“永乐公主千金之躯,我怎敢劳烦她?况且我与公主的婚事尚未有定论,不敢以太子妹夫自称,还请殿下以后莫要再如此称我。”

    竹郅滞愣,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个话来,面有恼怒,最后拂袖而去,“不识抬举!”

    他的妹妹永乐足以匹配天下所有男子,而梁深不过是个少将军,竟敢这般看不起永乐。

    他要找父皇说理去,永不考虑这门亲事。

    竹郅走后,竹煊沿着长廊另一侧慢悠悠而来。

    梁深行礼,“昶王殿下。”

    竹煊颔首,梁深与竹郅的对话他听了两三句,倒也明白梁深拒绝是为何。

    任他是天性漠然年少有为的少将军,也难逃一个情字。

    “此去江浙一带剿灭倭寇,少将军千万要小心。”

    梁深眼眸幽深,暂且压下眼底那抹狐疑,客气答道:“劳烦殿下关心。”

    竹煊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忽又折返看他,“要走了,就不想最后再见一面?”

    梁深迟疑,然后抬眸,喉结滚了滚,拒绝,“不了。”

    竹煊又点点头,好心提醒:“若是反悔,就去石门那里,自会有人接应。”

    ——

    回府后,竹煊径直去往竹风院。

    彼时,姚木枝已听过丫鬟禀报,早早出来迎接,“拜见王爷。”

    竹煊扶住姚木枝,“你我夫妻,无需多礼。”

    姚木枝抬头,看向竹煊的眼里满含爱意。

    竹煊不着痕迹掠过,眼眸冷淡一瞬。他往前走了两步,不着痕迹落开捏住自己衣袖的那几节白嫩指尖。

    他直入主题:“她今天怎么样?”

    她,不明而喻是谁。

    姚木枝心头微漾,泛起苦涩的涟漪,“瞧着精神很多,粥也喝下去半碗。”

    竹煊点点头,“你继续看着她,记住,千万不能让她逃跑。”

    姚木枝答应下来。

    竹煊背对她不知在想些什么。脊背线条劲落,整个人透着些说不上来的冷倦。

    她好像从来走不进他的心。

    日头渐热,夏的气息扑面而来。只练一会武,梁深的背后便被热汗浸湿。他坐在廊下任由热风吹干,明明出了汗,情绪仍始终晦涩,犹如吞了只鹅毛,不上不下,心口薄痒。

    卯时末,梁深去了石门那里,自有小厮领着他去竹风院。

    梁深过来时,姜素素刚睡醒不久。她面色恹恹,看上去却比上次见精神许多。

    梁深瞳色如墨,嗓音有些低哑,“今日来,是来道别的。”

    “道别?”姜素素脸上还带着刚睡醒时的懵,她看向梁深,似乎猜测到什么,

    他简单交代道:“沿海倭寇卷土重来,圣上命我去剿寇。”

    “你……你要去多久?”

    “快则两三个月,慢则半年。”梁深顿了顿,“你就安心待在昶王府,太子的人还在找你。”

    他太清楚她想问什么,也清楚现下他要去打仗,昶王府是姜素素唯一的选择。

    他知道她必不愿意陷入被动局面,接着道:“等风波过去,我会送你回扬州。”

    “扬州?”

    姜素素用舌尖顶出那两个字,轻飘飘的似在掂量。

    随后她又轻微摇了摇头,扯开话题,嘱咐起梁深来,“此去一路凶险,望少将军千万保重自己。”

    梁深应了,眼眸忽有几分锐利,直言道:“待我回来后,你能否将你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我?”

    姜素素沉默,她还在权衡。

    梁深见她不答,面色倏地沉下去,双眸犹如两口深不见底的深渊,“我同你一样,在那场城乱中失去父亲,所以不用怀疑,我一样渴求事情的真相。”

    他知道她需要时间想想,便不再强求,转身离开。

    梁深走出来,倒是没想到竹煊正站在院中央,看样子等他很久了。也是,这是昶王府,他来,竹煊自然会知晓。

    梁深迎上去,坦然行礼道:“昶王殿下,是还有话要交代吗?”

    竹煊笑了笑,丝毫不介意他言语间的冷淡。

    “倒是有一句。”

    梁深抬了抬眼睑。

    竹煊道:“一定平安归来。”

    梁深微怔,竹煊走上前稍许,拍了拍他肩膀,“这是真话。”

    梁深眼眸晦涩,难辨竹煊话里的试探。他并不指望竹煊与他推心置腹。皇家中人没有一个是心思简单的,更遑论竹煊在皇家中地位微妙。

    他的父亲宣王是当今圣上的兄弟,却英年早逝,母亲听闻噩耗没多久便撒手人寰,所以竹煊自小在深宫长大。从小失去双亲庇佑,还能在朝中站一席之位,甚至看上去,比起太子,圣上还更看中竹煊一些。

    由此可见,竹煊此人必不是个简单的,至少绝不像他表面上那么温和。

    姚木枝来的次数渐多,姜素素也与这位平易近人的昶王妃熟稔起来。

    此时姚木枝端坐在窗前插花,美人插花,人比花还要娇艳三分。饶是姜素素自己是美人,也不得不承认姚木枝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姜素素侧卧着。

    她身体还没好全,姚木枝不让她下床。

    她虽整日里被管着,可是姚木枝亲切,姜素素觉得她像姐姐一样,更何况这种有亲人关心的感觉,她很久不曾感受过了。

    翠青色的玉芙蓉花刚插好,姚木枝转身拿给姜素素看。

    “今年的芙蓉开得极好,我将这瓶留在你房中可好?”

    “好是好,不过……”姜素素抬眼迟疑着问:“王妃为何不放在自己房中或者给王爷送去?”

    有些话她早就想问出口。

    姚木枝整天陪着她,早上来得早便算了,到了晚上有时还会陪着姜素素一同用膳。她这个不过才来几天的人都看出来,王爷与王妃的感情有很大问题,至少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和睦。

    看她一提到此,姚木枝唇角的笑便压了下去。

    姜素素道:“若王妃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

    姚木枝面色一僵。

    姜素素心下一咯噔,“是我僭越了。”

    她是关心太多,才会忘记两人身份云泥之别。

    姚木枝招了招手屏退侍女,看着姜素素勉强扯出抹笑,“没什么不能说的,不瞒你说,我其实也很想找个人倾诉。”

    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合适人选。

    “我和王爷……王爷待我是很好的,可他似乎总是很忙。我也……不能总去打扰。”

    忙,有多忙?

    姜素素不免问:“那他每晚回后院吗?”

    姚木枝顿了会才答:“有时会。”

    有时,那就不多了。

    姜素素虽然没有夫妻之间相处的经验。可她也是看过她父母亲的相处模式的。真正恩爱的夫妻不会如此冷淡。

    成亲一年有余,自不用说竹煊是待姚木枝很好的。她嫁过来后,竹煊一个妾甚至是通房都没有。就算成亲这么久,她未能诞下子嗣,他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也曾委婉提过要给自己找姐妹,可竹煊握住她的手只叫她不要多想。竹煊对她这般体贴入微,有时又很冷淡。

    她当真是看不懂竹煊,一点点都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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