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煊这几日一直待在姜府,从未踏足姜府以外的地方,就算是杨平亲自前来相邀入府,他都拒绝了。

    梁深过来,他并未感到有多意外。相反看见他,心里稍有片刻安定。

    梁深行礼后,自顾自坐下,没劳烦竹煊,自己给自己斟了杯,才恍然竟是酒。

    他不动声色放下杯子,淡然开口:“昶王殿下好兴致。扬州城的雪纷纷扬扬下了好几日,殿下不说出门去看看浓烈的雪景,却闷在屋里独自喝酒?且若是想饮酒,怎么不来找梁深?”

    竹煊挑了挑眉,看着梁深似笑非笑。

    “少将军美人在怀,本王不愿打扰。”

    梁深不言,眼眸微眯,他知道若是自己不撕开口子,竹煊恐怕会一直这样与他打太极下去。

    沉默一会,梁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里慢慢热起来,才道:“你和你父亲很像。”

    过去了五年,很多事情记不太清。父亲昔日书房中的客人,他也是到扬州后不久才慢慢记起。

    那位客人,他虽只见过一面,但看得出来父亲很是尊敬。

    竹煊与宣王眉眼其实只有三分相似,但那副仿若一切都游刃有余的神态却是如出一辙。

    竹煊神色微动,虽不显眼,可梁深知道这个口子他开对了。

    “我记得殿下曾承认,宣王也是在扬州出的意外。”

    “是又如何?”竹煊耳廓微微动了动,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暗暗握紧,他忽地看向门外,“少将军分明还带来一人,怎么不让她一起进来?”

    姜素素咬了咬下唇,见躲不过索性推门而入,立在那行礼,“还请昶王殿下告知缘由。”

    梁深同样站起,立在姜素素身旁,看上去是要一同问个清楚。

    竹煊的目光淡淡扫过二人,指尖却越捏越紧。

    “什么缘由?”

    姜素素顿了顿,声音已然有些哽咽。

    “我父亲还有梁伯父究竟为何而死?”

    竹煊松了指尖,“我不知晓。”

    姜素素奋而抬起头,“您怎会不知晓?当年扬州并未有大事发生,为何宣王会行至扬州,还与梁伯父见面?”

    “殿下,您父亲同样死于扬州,这些年难道您就不曾调查过?”

    竹煊眼风一扫,继而沉下声,“姜素素,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只想知道父亲的死因。”

    “好,若只是死因,我可以告诉你。”

    姜素素和梁深同时蓦地抬头。

    竹煊面露不忍之色,还是坚决道:“你们的父亲死于火灾。”

    姜素素眼眸冷下来,“殿下若是不想据实以告,大可不必拿这理由搪塞我。”

    是,是死于火灾。可她不相信竹煊会听不出她想问的是火灾背后的原因。

    姜素素愤而出门。

    竹煊双眉渐渐拧起,看到一旁杵立着的梁深。

    “你还不走?”

    梁深冷静道:“殿下还有话未说完。”

    想了想,他又道:“若是不方便告知她,能否给我探个底?”

    竹煊微眯了眯眼,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悠悠喝着。

    “你想探什么底?”

    默了会,梁深道:“他位高权重……”

    竹煊眼眸逐渐幽深。

    梁深看着他一字一言道:“甚至地位比你还要高,是也不是?”

    竹煊陡然放下酒杯,神色凛冽。

    “少将军这可不是探底。”

    倒更像是心中有了某个猜测,来问他要个答案。

    先前找到元武时,他曾说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隐隐间传达出对方的地位无可撼动,包括梁邻到死未发一言,似乎总有些话不便说出,说出来好似只是徒增烦恼一般。

    除了那个人,梁深想不到还有谁能让他们如此忌惮。

    “你眼睁睁看着我拷问元武,抓梁邻,让我自以为是的能够探知到真相,而你明明一早知道,却一步步看着我徒劳无功,究竟是为何?”

    “为何?”竹煊听着这声嘶力竭的发问,倒是有几分发笑。“你说是为何?”

    他道:“你我本该是同路人。奈何这些年你一直不在京中,对我多有不信任。我若是直接告诉你,你扪心自问会有几分相信?”

    诚然,若一开始他就找上梁深,以梁深固执忠贞的性格,他没把握敢去打草惊蛇。同样如果为了梁深,就要毁掉他多年精心所布的棋局,试问一个梁深,还不够格。

    梁深知晓自己有些失控,他转身欲走。

    竹煊追问:“事到如今,你还不肯为我所用吗?”

    梁深脊背僵直,却是没有回答。

    竹煊:“当年我经常与父亲在书房谈论政事书文,也曾看过你父亲的书信。”

    提及梁祺,梁深的拳握得很紧。

    “你父亲武艺高强,心中亦有沟壑,本王十分佩服。如今在你身上依稀可见你父亲的影子,本王深感唏嘘的同时又很欣慰。”

    “你比我小两岁,按照父辈的交情,还得喊我一声哥哥。如今我厚着脸皮问弟弟一句,我当真就不值得你信任吗?”

    梁深再度往前走了两步。

    竹煊神情落寞。

    只听梁深将跨出去之时,耳边传来一声,“你容我想想。”

    这一想便想到了回京那天。因竹煊身上还有伤,所以他们走水路。往常梁深总是骑马,还未曾欣赏过河岸风光。

    他立于船头之上,看着远处江景。

    “少将军,等等我!”

    梁深寻声望去,竟是梁堂。

    他下船,厉声问:“你怎么来了?”

    梁堂笑嘻嘻的,“自然是与小姐一同来的。”

    说着,他让出身后的人来。

    梁深目之所及,是飞扬的水青色裙袂。这个颜色衬得她整个人有种冷寂感。

    姜素素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她早就看到梁深,此刻走到他面前,便只有一句,“我跟你入京。”

    梁深自然是欢喜的,可突然变化的原因他也能猜到。

    “好。”他说着去握姜素素的手,她挣扎两下并未躲开。

    两人携手进入船舱。

    竹煊卧于榻上,正在小憩。

    姜素素挣开梁深的手,道:“我有些累,先去屋里休息。”

    梁深还是只答好,一面给梁堂使眼色,梁堂跟着姜素素走远。

    舱内,只剩下竹煊与梁深。

    不知何时,竹煊已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颇有深意看着梁深,“为何不告诉她?”

    梁深:“告诉她又如何?”

    又去飞蛾扑火吗?

    让姜素素去以身犯险,还不如拿他这条命去探路。

    他突然又道:“您也不能告诉她!”

    竹煊轻笑两声,“我连你都不想说,还会告诉她?”

    更何况她这样的美色,若出现在那人面前,只会死得更快。

    思及此,竹煊对梁深道了善意的提醒,“你看好她。”

    梁深目带询问望过来。

    竹煊:“京中险恶,务必保护好她。”

    此番她愿意去京城,他们都深知是何原因。只怕她一时冲动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一连走了十多天水路,船上无聊,到了一个江南小镇,竹煊吩咐船停了半日。

    梁深去找姜素素。

    她正卧于榻上看话本。这些日子不是看话本就是睡觉,梁深都怕她憋出病来。

    “船停在石灵镇,要不要上岸看看?”

    姜素素瞥了眼梁深问:“昶王去了吗?”

    梁深微愣,“应该……去了吧。”

    此命令就是昶王下的,他若是不想逛,用不着下令吧。

    “那我便不去。”说着,姜素素想了想还是放下话本,“算了,还是去吧。”

    石灵镇不大,两三小时便可走完。竹煊打伞走在天青色石板路上,两旁小摊贩甚多,他触目所及,并未多做停留。

    直到——

    他停在一旁,拿起别致的石榴红梅花簪,在手上看了片刻,便问店家:“多少钱?”

    店家看了看竹煊的打扮,知道他并不缺钱。只是阴雨天,他急于收摊回去,因此没多敢要价。

    “二十两银子。”

    若是竹煊嫌贵,他可以让到十五两。

    然而还没等到下一回合讨价,竹煊爽快付了钱。

    店家倒是有些后悔。

    竹煊想象着姚木枝带上后的样子,唇角挂了丝若有似无的笑。

    “只怕姚姐姐不喜欢这个簪子。”姜素素不知何时也停在摊前。

    在外不方便,她便唤姚木枝姐姐。

    竹煊挑了挑眉,问她:“你这是何意?”

    姜素素四下看了看,捻起另一支簪子。

    “我倒觉得这海棠簪更适合姚姐姐。”她看向竹煊。

    “噢,是么?”

    竹煊看着自己手中的梅花簪,突然拿不准她到底是何意。

    “我只是给个意见,您可以不采纳。”姜素素放下海棠簪,“同样的,血海深仇,五年未报。您可以继续高枕荣华富贵,但素素不行。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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