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林安已等了有些时候,可他并未有任何不耐烦,反而看着还有几分呼之欲出的雀跃。

    梁深快姜素素一步,先与林安打招呼:“不知林相突然来访,晚辈来迟。”

    林安抬眸,看了看梁深,接着便将目光放到姜素素身上,神情轻松了一瞬。

    梁深微皱了皱眉。

    林安早已回过神,对梁深道:“少将军不必多礼,是我不请自来。”

    姜素素站定在梁深身侧。

    林安赶着她要行礼前,忙道:“不必多礼。”

    她心头疑窦又渐起,觉得林安对她似乎格外宽容。不过她还是福了福身子,将礼数做全。

    林安看出姜素素对自己的冷淡,他面色惬惬,眸中颇有些许无奈,只得道:“我们坐下说话。”

    姜素素与梁深各自坐下。

    林安才开口道:“是这样的,今晚……林啸被人打伤送到府门口……”

    姜素素早就猜到林安此番是来兴师问罪。

    她道:“是我气不过。”

    梁深接着她的话道:“但事是我做的。”

    姜素素眼睑颤了颤,他竟这样毫不避讳,等于是在林相面前递了个自己的把柄过去。

    梁深说得坦坦荡荡,林安瞧着他俊秀冷毅的面庞,眼底并不见有多责怪。

    他看向姜素素,郑重道:“我此番前来,乃是与姜……小姐道歉的。”

    道歉?

    姜素素与梁深心里皆是一惊。尤其是姜素素,她心里越发疑惑。

    “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林啸之所以变成今天为所欲为的样子,全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失职。”

    姜素素在心里认同,他确实挺失职。

    林安继续道:“所以今日特地登门致歉。姜小姐,请接受我的歉意。”

    姜素素道:“林相真的不必在意,况且我也打了贵府公子,此两件事就当一笔勾销了。”

    林相摇了摇头。

    姜素素只当他还有什么不满,却听他道:“犬子该打。不瞒你说,那日我已家法处置过他,可他本性顽劣,好了之后竟照样惹是生非。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记恨他。”

    记恨?

    姜素素扯了扯嘴角。

    谈不上记恨,顶多是有些厌恶。

    “时候不早,林相不若早些回府休息。”梁深在旁听了半晌道。

    林安自知是不早了,便起身。

    梁深让梁堂送他出去。

    他走后,梁深盯着天青色的茶盏,眼眸晦涩阴郁,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姜素素却是实打实在想林安这个人,堂堂林相究竟为什么会跑这一趟,总不会是为了自己,难道是还存着与梁深结亲的念头?

    片刻后,梁深起身向她走来,随即俯下身低着嗓子道:“让我抱抱。”

    说着将头深藏进她纤细的脖颈间,这才有真切拥有她的实感。

    “怎么了?”姜素素没躲,清晰感受到他的情绪不对。

    梁深闷闷道:“那老头看你眼神不对劲。”

    “不会吧,他都可以做我父亲了!”虽如此说,她倒是真怀疑起来。

    “呵,那圣上与他一般大,还不是娶了他女儿!不过……”梁深抬起脸,亲了亲她的唇角,似是安抚,“有我在,他不敢。”

    后来几日,他确实分了些心神去调查林相,甚至好几次借着些许琐碎小事在朝堂上明里暗里试探。竹煊见他如此,心知多半是与姜素素有关。

    又过了两月有余,看完从扬州来的急信,梁深面沉如水,眼底一片冰霜。

    那日回府,他径自去找了姜素素,斟酌一会开口道:“年前从扬州回京,其实我在扬州还留了眼线。近日眼线来信道,说是有人在扬州打听。不光打听你父亲还打听你们一家人,着重是你。那些人看着是家养的死士,很有章法亦很警觉。眼线们追踪几日,终于查到了情报全都传递到了京城。”

    姜素素心下紧张又好奇,“是谁?”

    梁深的眼眸晦暗几分,“是林相。”

    “林相?他为何……”

    姜素素突然说不出话来,她就觉得林安对她的态度怪怪的。上次是她打了他的亲儿子,可他半分生气都没有,还主动上门与她道歉!她那时还想着林安对子女果真淡漠。

    却不成想远不止她以为的这般。

    “他是不是与我父亲的死有关?还是说……”真如梁深所说那样,是看上了她。

    梁深眼底霎冷,他知道姜素素想说什么,若真是那样,那林安也不必再活着。

    不过当下他还是安慰姜素素道:“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你先不要乱想。若是他与姜伯父的死有关,我不会轻易放过他,若是后者,我亦是如此。”

    后来的每天,梁深都回来得更晚,有时半夜三更还会出去。姜素素知道,都是为了她。她是将梁深的话听进去了,只不过这件事哽在心头,始终不上不下的,好不痛快。

    所以姜素素决定出府,与其待在府里烦闷,还不如出去走走。

    她没带任何人,独自出门。

    一位挑着竹篓的摊贩擦着她而过,“卖糖人了!卖糖人了!小姐可要糖人!”

    姜素素摇了摇头。

    摊贩还在追着她道:“来一个吧,我这糖人你吃了保管心情会好。”

    哪有这么神的功效?姜素素欲与她说清楚。

    却在抬头之际,突然瞪大了眼眸,“嬷嬷?”

    阿缇娜笑着道:“小姐,别来无恙。”

    姜素素跟着阿缇娜去了她落脚的驿馆。

    姜素素问:“嬷嬷,怎会来京中,你不是?”

    阿缇娜知道姜素素有太多问题想问,她细细说来:“那天与小姐分别后,我是回了南坞国,在南坞待了一阵,到底不放心还是回扬州,默默关注着小姐。”

    姜素素:“这么说,你一直都在?”

    阿缇娜点点头,“我一直在暗中保护小姐。”

    “那你突然出现是因为?”

    姜素素不傻这么长时间,阿缇娜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出现一定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果然,阿缇娜咬牙切齿道:“因为有一个人出现了。”

    “谁?”

    姜素素迫不及待想知道是谁令阿缇娜如此忌惮。

    阿缇娜面露不屑,“就是那什么什么宰相。”

    姜素素:“你说林相?”

    阿缇娜点点头。

    姜素素道:“嬷嬷,究竟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阿缇娜迟疑着,还很谨慎。

    姜素素抿唇道:“嬷嬷,既然一直跟着我,就该知道林相已经找上我了。若不想我全然无对策,还请嬷嬷告诉我缘由。”

    阿缇娜欲言又止,架不住姜素素问,才终于吐露出来一点。

    “是与你母亲有关的事。本来随着先主逝世,这些往事我该沉在肚子里,日后带进棺材,可是他居然有脸纠缠到你,有些话也就不得不一吐为快!”

    姜素素巴不得她赶紧吐露出来。

    阿缇娜道:“我同你讲过,你母亲是南坞国的圣女。那年南坞发生内乱。出于对圣女的安全考虑,举全国上下之力,将她送入了大邕,送到了扬州。””

    “我与你另外一位嬷嬷照顾着圣女,这一照顾便是两个多月。起初,圣女初入扬州,见到什么都感到稀奇,渐渐也就不想回去了。但只是想想,她还是放不下南坞的百姓。”

    “可是后来她遇到了下江南的林安。那时林安虽沉稳寡言,却生得一副好相貌。圣女一见便喜欢上了。”

    “林安也对圣女一见钟情。两人不顾一切好上了。你母亲虽是我国的圣女,可还是有婚配权利的,且南坞没有禁止与大邕人通婚。所以我们都未曾劝阻。日子一长,圣女提出想嫁给林安。”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谁知林安慌了,竟连夜赶回京中。你母亲随即便傻了,好在那时候还有一人真心爱慕着你母亲。”

    “他细致对她,你母亲伤心,他陪着伤心。无论何时需要他,他都在。渐渐地你母亲对他上了心,后来更是如愿嫁给了他。”

    姜素素问:“那个人便是我父亲对吗?”

    阿缇娜神色慌了慌,“你都知道了?”

    什么什么知道了?她不过就是问问那个真心爱慕母亲的人是不是父亲,为何阿缇娜的神情这么慌张?

    难道说——

    姜素素震惊且不愿相信道:“林安才是我父亲!”

    事到如今,姜素素终究会知道。

    阿缇娜道:“正是。”

    姜素素一脸不可置信,难怪,难怪他看见她会失了神色,难怪他会如此包容她。原来她竟是他的孩子。

    不对!林安为什么会比她知道得还要早!

    “林安走时,知道母亲怀了身孕?”

    阿缇娜咬牙恨道:“就是这点才可恶啊!他明知道你母亲怀了身孕,还回了京城一去不复返,躲在京城高门当中。我后来气不过,上京寻过他,才知道他已娶了妻了。”

    林安竟真的险恶至此。

    姜素素冷声道:“我不会认他的,我的父亲从始至终只有姜致远一个。”

    阿缇娜赶紧握住她的手,“就是要这样才对,我的小姐。林安此人惯会说花言巧语,昔年把你母亲哄得团团转,你可不能再上这个当!更重要的是林大夫人善妒肚量狭小,若是让她知道你的存在,指不定会如何对你。”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如今年纪大了,帮不上你许多,你万事都需仔仔细细想上三遍才能放手去做。”

    姜素素重重点头,她看着阿缇娜两鬓的白发还有枯瘦的身躯,有些愧疚。

    “嬷嬷,对不起。让你这么大年纪还要跟着素素操劳。不如你还是回南坞颐养天年吧,这里素素可以自己应付。”

    阿缇娜急急打断她道:“莫说什么颐养天年的话!先主去世时,就是因为体恤我,让我回去颐养天年,我亦以为你会在扬州待得很好,可谁知……”

    姜素素反握住她的手劝慰道:“可嬷嬷还是及时赶来了。”

    在她最无助彷徨,一蹶不振的时候,是嬷嬷领着她回了南坞,给了她一个家。

    阿缇娜回忆着往事有些唏嘘。

    “不提了,不提这些事。”

    她道:“我就住在这间驿站,小姐若有事,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万死不辞。”

    姜素素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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