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闻言浑身一震,惊骇地望向卷轴,又迅速转向那具端坐的骸骨,一时惊得久久无言。

    这具骸骨难道是缥缈山第二代掌门人,晋丘大侠?

    那个六百多年前惊才绝艳、天赋异禀的晋丘?元洲为数不多的、曾接近于圣人境的晋丘?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这样一个阴冷森寒、暗无天日的石室!

    扶玉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她曾在《元洲录》上看过,晋丘大侠天资聪颖,根骨奇佳,师承缥缈山师祖谢雪年,入门仅十年,便尽得谢雪年真传。三十年后,晋丘大侠入世历练归山,谢雪年传掌门位于晋丘,并将镇山双剑之一的哀雪剑一同交给了他。此后近百年,晋丘大侠行侠仗义,扶危救困,举世皆闻,缥缈山也由此更加繁华昌盛,渐有成为当世第四大门派的趋势。而晋丘大侠在这百年之中,修为越发深厚,甚至已摸到些许圣人境的门槛。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在一次外出后,晋丘大侠就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缥缈山上下一片大乱,暗中派出无数人搜寻却始终无果,虽极力隐瞒,但半年后,晋丘大侠与哀雪剑失踪的消息仍被走漏,各大门派虎视眈眈。倘若不是缥缈山地势陡绝,易守难攻,加之有地火存在,这些年铸有许多法宝丹药,底蕴颇深,恐怕早已被其他门派瓜分蚕食。

    而当年离奇失踪的晋丘大侠,竟然是在这里?可他为何会在这里?眼前的铁笼又是怎么回事?是谁将他困在了这里?扶玉心底浮起重重疑问。倘若眼前这具骸骨真是晋丘大侠,那么他身旁的那柄剑,岂不就是缥缈山数百年来苦苦寻觅的哀雪剑?

    正在扶玉苦思时,云邪已走上前,捡起地上的卷轴,将卷轴缓缓打开,同时念道:“罪人晋丘……”

    扶玉闻声,忙回过神走近了去看,只见卷轴上竟是以鲜血写就的血书,字迹凌乱,有些还被水渍洇开,似是极度悲痛之下所写。扶玉仔细辨认着:“……于天焚谷得玄笛,近年来深受其害……”

    看到这里,扶玉双目猛地睁大,满是惊愕与骇然,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云邪:“这两个字,真的是玄笛?!”

    云邪神情凝重地阅览着卷轴,缓缓点了头。

    居然是邪兵玄笛!

    世人皆知玄笛乃是邪灵镜心女的法器,被列为元洲三大邪兵之一。传说其笛声如同万鬼哭号,能驱役万千生灵,控其生死,诡异又可怖。更有传言,此笛若被镜心女之外的人使用,无一不是神志不清,疯癫失常,到最后连生死也无法自控。

    扶玉神色震惊,半晌才回过神来,急忙看向卷轴后面所记的内容。

    “余始以为兵不以正邪为分,只论何人使用,圣兵可杀人,邪兵亦可救人。故余尝试之,玄笛之音不似万鬼号哭,反如天籁,妙不可言。此后,余罔顾传闻,时常用之。至半年后方觉神志恍惚,常不知何处耳。余虽觉有异,但仍未止损,直至长寿村误杀村人,惊悔之下,方自清醒,连夜封印玄笛。然翌日,竟亲自解封,恍若失魂,茫然不觉。如此反复数次,如影随形,竟不能弃。后至六符山,偶得阴素石,造此石室,封门闭路,并以玄铁笼困锁己身。笼中之日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然一月后,再见天日,返室中,锁链已断,余竟掘出暗道。至此心灰意冷,再无挣扎之力,以全力封印玄笛,废去百年修为,自绝于此。若有后来者,万望警惕,否则万劫不复,后悔莫及!”

    扶玉一番看完,惊愣半晌,心中复杂情绪更是翻涌不停,难以平息。

    此时云邪已将卷轴翻至最后,他叹息一声,正欲将卷轴合上,却见卷轴之上血痕飞动,一阵血色烟雾扑面而来,无数景象在二人面前一幕幕变换流转。

    阴云密布,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老人倒提长剑,浑身染血,目光空洞,仿佛傀儡。

    天际滚过一道闷雷,刺眼的电光划破夜空,照亮老人麻木的脸。

    顷刻间大雨滂沱,漫天满地,冲刷着灰暗血腥的村庄。

    老人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神采。

    重重雨幕中,他瞳孔猛地一缩,浑身颤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地狱一般的惨烈景象。

    他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满地的尸体,不由得跪倒在地,仰天悲啸。

    许久许久,他缓慢站起身,摇摇晃晃来到横倒在地上的尸体旁,眼前是蜷缩着的一对母子,母亲将孩子紧紧护在怀中,可剑伤从后背刺入,一剑贯穿二人。孩子面色青白,浑身僵硬,早已死去。

    他望向四周,数百人的村落中竟无一人生还。

    老人长跪于地,只有那声撕心裂肺的长啸在雨幕中经久不息。

    眼前画面倏尔一变。

    阴暗封闭的石室内,铁笼被捶打得“铛铛”作响。

    老人神情癫狂,仿佛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之中,疯魔般地挥打着束缚住自己的锁链,锁链打在铁笼上,发出刺耳的激烈响声。口中更是嘶吼不断,犹如濒死挣扎的困兽。忽地,他安静下来,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极力地从笼中伸出手,在墙面上写着什么,一笔一划,深入墙中半寸,反反复复地写着。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再次睁开了眼,他神情呆板,震碎全身的锁链,打开铁笼,随后一掌一掌地拍向石壁,只见碎石迸裂,眼前很快多出一条暗道,湖水倒灌而来。

    他穿过冰冷的湖水,跃出水面,瞬息间已是数十里之外,缩地成寸。

    当老人再次回到石室,他似乎终于清醒过来,浑浊的双眼炯炯有神,凌厉无比,紧盯着漆黑的玄笛,像是在看着什么人。

    “老夫绝不会让你得逞。”石室内响起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是老夫咎由自取,却万不能放你出去害人。”

    老人挣扎着爬起来,却在触碰玄笛的瞬间被弹飞,但他连连尝试,不肯放弃,最后他终于握住了玄笛。

    老人咬破手指,飞快地在卷轴上写下遗言,又废去全身修为,拾起一旁的哀雪剑,剑光闪耀,已然横剑在颈,鲜血喷溅而出。

    石室寂静阴寒,遍地冰球散发着冷亮的光芒,堪堪将幽室照亮。

    血色烟雾渐渐淡去,二人站立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扶玉看向四周石墙上潦草杂乱的字迹,那分明是满墙的“悔”字!情绪失控下的奋笔疾书,蕴含着无尽的悔恨和悲痛,字字泣血断肠,仿佛能从中感受到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朝着晋丘大侠的遗骸深深一拜,心中忍不住叹息,晋丘大侠一生扶危济困,原是数百年前最有希望踏入圣人境的人,没想到却落得个困于玄笛,自废修为的结局。

    “圣兵可杀人,邪兵亦可救人……”云邪在旁喃喃重复,随后又低声道,“世间之事,始终遵循着它的法则,白可以变黑,黑却无法变白……”

    “什么?”云邪声音不大,后面几句扶玉听得模糊不清,但前面却是听得清楚,于是忍不住道,“可惜晋丘大侠得到的是玄笛,玄笛蛊惑人心,摄人神智,本身已是邪异,使用者不论善恶,大概下场皆是惨烈,倘若换成幽魔剑,幽魔剑虽是邪灵兵器,但如何使用全在用剑者本身,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云邪微微侧首,瞧她一眼,见她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觉自己哪里说得不对,清澈的双眸微微发亮。他心中微动,竟不自觉盯了片刻,须臾才偏过头去,淡淡道:“此地已是无路,我们原路返回罢。”

    扶玉转头看他,问:“你身体已经无碍了吗?”

    云邪微微颔首,又道:“此时蜂群也该退了。”

    扶玉点点头,正待离开,目光倏地停留在那柄冰雪般耀目的长剑上。

    “那这把哀雪剑该如何?”扶玉颇有些为难地问道,毕竟缥缈山的人找了这么多年,倘若就这样视而不见似乎有些残忍,“要不,我们将它送还给缥缈山?”

    云邪望她一眼,却也点了点头:“你送还是我送?”

    扶玉一愣,脱口便道:“我们一起送吧。”说完,她突然反应过来,面上微红,连忙解释:“我,我的意思是,哀雪剑这般宝贵,无论谁送,必定不能让对方完全放心,不如一起送去,也安心些。”

    云邪缄默不语。

    扶玉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就在她失望地以为他会拒绝时,云邪却点头道:“也好。”

    扶玉顿时喜上眉梢,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她笑了笑,又道:“我想为晋丘大侠做一副冰棺,你等我一下。”

    她催动雪霁,森森寒气蔓延,剑刃下很快凝固出一副晶莹剔透的冰棺。于是她收回剑,欲将晋丘大侠的遗骸移入冰棺之中,而就在她把晋丘大侠放入棺中时,却听”哒“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在寂静的石室中显得清脆而又响亮。

    扶玉和云邪同时闻声看去,此时晶莹的冰棺旁,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漆黑如墨的短笛,笛身布满裂痕,显得古老破旧。而就是这样一根无甚异处的黑笛,让二人瞬间紧绷,浑身战栗。

    扶玉几乎是用惊惧的目光看向黑笛,她知道答案呼之欲出,但仍是颤声问向云邪:“那是……什么……”

    云邪眼底亦是震惊,他长眉深锁,周身泛起不可抑制的冷意,良久良久,化作一声怅然而沉重的叹息。

    “那是玄笛。”

    话音落下,扶玉只觉心底有什么东西缓缓沉了下去,仿佛坠入冥冥的万丈深渊,四肢重如灌铅,竟是无法动弹,她茫然道:“玄笛……不是被晋丘大侠封印了吗,怎么会是玄笛……”

    她虽是询问,可心底却已有了答案,玄黑如墨,遍布裂纹,在这不见天日的石室内,不是玄笛,又是何物。

    “玄笛善蛊惑人心,卷轴上虽有晋丘大侠的自述,但那或许,只是玄笛让晋丘大侠误以为如此。”云邪语声沉缓,说出的话显得有些残忍,“也许,晋丘大侠早在长寿村清醒的那一刻便已经疯了,后又被玄笛长时间折磨,这种情况下,玄笛控制他的意识易如反掌。”

    闻言,扶玉心中蓦地涌起一股悲哀与沉痛,晋丘大侠一生坦荡磊落,侠肝义胆,高洁无私,受千万人敬仰,可最终却因玄笛铸下大错,甚至与玄笛抗争那么久,还是没能战胜玄笛。

    一代名侠竟落得这样的结局,怎能不叫人扼腕叹息。

    扶玉轻叹一声,快速合上冰棺,望着地上的玄笛,不由得苦笑:“我们现在该如何?”

    云邪沉吟半晌,才道:“此处极为隐蔽,我们也只是偶然闯入,既然数百年来都安然无恙,便加以冰封让它继续留在这里,此处有阴素石,冰封当能数年不化,日后若有机会,再请其他前辈前来封印吧。”

    “好。”

    扶玉点头,捡起地上的哀雪剑收入剑鞘,又和云邪一起退至甬道口。她催动雪霁,层层薄冰迅速蔓延在石室内。

    就在这时,地上漆黑的玄笛猝不及防地动了,它幽幽飘起,徐徐地朝着扶玉飞去,转瞬便钻入了她的衣袖之中。而诡异的是,室中的时间仿佛静止了般,扶玉和云邪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片刻后,一切恢复如常,扶玉和云邪竟是毫无所觉,继续着方才的动作。不久,整间石室已被冰封,二人顺着原路返回,等他们穿过深长的甬道,游过刺骨的湖水浮出水面时,外面已是暮霭沉沉,暝烟四合,艳红如血的残阳洒在湖面之上,铺染一层绮丽的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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