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严铮看清了她的模样后,他几乎是眼前一黑,一张脸上血色全无,全身也抑制不住地颤抖,心脏仿佛被刀刃反复绞动,疼得他难以喘气。

    眼前的岑凌脸色煞白,浑身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之中,面容灰败,眸光黯淡,周身死气沉沉,全无生机,仿佛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哪有半点之前如烈焰、如朝阳,飞扬又热情的神采?

    明明日头正盛,严铮全身却泛起冷意,仿佛身处冰天雪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着他,他心中抽痛,飞快奔上前,从袖中拿出一个玉匣,取出一粒纯白似雪、如莲子大的药丸,喂入岑凌口中。

    药丸一入口中,立即有一股清香弥漫开来,岑凌只觉体内如飓风般撕扯的剧痛骤然一轻,痛苦的神色也稍缓了些。

    然而她伤势实在过重,雪昧丹只能暂缓伤痛,他必须立即带她回师门治伤,否则日后留下病根,修行之路几乎毁了一半。

    严铮颤抖着手臂抱起岑凌,喉间一阵翻滚,声音几度哽咽。

    “走,阿凌,我带你回去……”

    岑凌只觉浑身越来越冷,意识逐渐陷入混沌,她挣扎着抬起手,哆哆嗦嗦地指了指宝物袋,艰难开口:“朱……元果……白色的……”

    严铮在绝望痛苦之中乍闻朱元果三个字,不亚于一道惊雷在耳旁炸响,他倏然惊醒,有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也来不及问她此等百年难遇的灵果从何而来,急忙拽过一旁的袋子,从各式各样的瓶罐中拿出白色的玉瓶,迅速拔开瓶塞,倒出一颗通红如火的红色果子。

    “果真是朱元果!”

    严铮一阵狂喜,心口砰砰直跳,朱元果乃是上等灵果,蕴含大量灵气,不仅可治愈伤痕,更有利于修为。他片刻也不敢延误,飞速将朱元果喂入了岑凌口中。

    朱元果一经入口,果皮与果肉便即化去,岑凌只觉口齿生津,馨香透鼻,冰冷麻木的身体各处似有一股热流泉涌而过,源源不断地滋润四肢百骸,修复被震碎的五脏六腑、血肉骨骼。

    体内灵气充沛丰盈,澎湃浓郁,温润又祥和,在岑凌体内流转不休,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充满生机与活力。她只觉周体轻灵,神明朗澈,由内而外地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之感。

    她忍不住闭上双目,细细感知。片刻,岑凌眼睫微颤,忽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清明澄澈,明亮有神,全无方才的灰暗空洞。

    她从严铮怀中坐起身,盘腿端坐于地,再次闭目合睛。

    眼见岑凌气色逐渐好转,严铮高高悬着的一颗心才渐渐落了下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放松,靠着一棵树干坐了下来。

    澎湃的灵气在岑凌体内运行数个周天之后,齐齐汇聚于灵台四周,飞绕须臾,快速旋转不止,散出千万缕热气窜向体内各处,仿佛洗礼一般,轻盈地穿过筋脉骨骼,生出无数血气,温热却无灼烫之感,只觉清爽惬意。

    岑凌全身渐渐冒出千百条细如游丝的白气,似银蛇一般,隐约夹杂着淡淡的黑色,一入空中便即消散。约有盏茶工夫,那银蛇一般的白气才不再冒出,再看岑凌,肌肤白里透红,粉光致致,细腻如玉,更胜以往。

    岑凌面带微笑,神采飞扬,明艳的眉目之间尽是安详。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她的体内突然涌出一股磅礴的灵气,如层层叠叠的水波一般向着四山浩浩荡去,吹得四周林叶沙沙作响,仿如潮涌。

    严铮淡淡笑着,望着岑凌的目光异常温柔。

    只见她面色红润,呼吸匀长,鼻端处隐隐有两股气流随着呼吸缓慢旋转。又过了约有半个时辰,那两股气流才渐渐消失,重新归于平静。

    他见岑凌逐渐稳定,这才环顾起周围,目光一扫,见宋琬正横躺在不远处,连忙起身将她抱了过来。严铮眉头皱起,探向宋琬手腕,半晌,才移开手指,低头叹了口气。

    又过了许久,忽见岑凌眼睫微动,似是要睁开眼来。

    严铮面露喜色,忙要起身上前询问,可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上前的动作忽然一顿,转而一声轻咳,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冷静。

    岑凌慢慢睁开双眼,一双清明的眸子炯炯有神,她望着眼前紧绷着脸的严铮,眨了眨眼,忽然伸出了纤细的右手,朝他粲然一笑:“严铮,我没事啦。”

    满腹责备的话语瞬间烟消云散,严铮微叹口气,无奈地跨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微一用力,便将她拉了起来。等岑凌站稳,他才板着脸道:“你还笑得出来,这次有多凶险你究竟知不知道?”

    “都过去啦,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岑凌眉欢眼笑。

    笑语间目光一转,瞥见宋琬躺在一旁,岑凌忙上前查看,见她气息平稳,面色红润,这才长舒出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严铮见状,宽慰她道:“琬师妹没有大碍,只是劣灵症发作,要睡上些时候才会醒。”

    岑凌闻言情绪瞬间有些低落,半晌她才闷着声道:“所以我要到内蛮山来,找到乌风草,帮琬儿治好劣灵症。”

    严铮心口一紧,他摸了摸岑凌的头,出言安慰:“会好的。”

    岑凌吸了口气,点点头,而后抬眸望向严铮,心生疑惑:“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且不说这内蛮山如此之大,单说这路程,她和琬儿走的是另一条蹊径,比寻常山路更快到达蛮山。严铮若要跟上她们最快也是明天才对,怎么今日就找到了?而且其他的师兄弟呢?

    岑凌一双晶亮的眼睛眨了眨,突然明白过来,明艳动人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她背着双手,摇头晃脑地绕着严铮走了一圈,突然贴近了严铮,笑眯眯道:“严铮,你其实也是想来内蛮山找六师弟的吧。”

    岑凌明白,她的小把戏或许骗得了其他师兄弟,却骗不过最为熟悉她的严铮。现在想想,纯粹是因为严铮有心放过,她和琬儿才能轻易地避开同门的追寻,一路顺畅无阻地来到蛮山。

    严铮瞧了她一眼,稍稍往后仰了仰,极为干脆利落地承认:“我确实有此想法,因为我想不明白,为何师父要让阿朝孤身犯此险境。”

    岑凌眼睛一亮,痛快地拍拍他的肩:“这就对嘛!六师弟一个人来这样危险的地方,我们作为师兄师姐怎么能弃他不顾!”

    严铮望着她满是喜悦的面庞,却是沉了沉声,表情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阿凌,我们都低估了内蛮山的危险程度,这里的危机远超我们的想象,你也见识到了,这个地方不是我们可以随意闯入的。”

    闻言,岑凌面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她张了张口:“可我们都到这里了,你不会……”

    严铮柔和了语气:“我不是在劝你回去,只是在告诉你这次究竟有多危险。我不会弃阿朝不顾,也不可能任由你和琬师妹独自闯入。我向你保证,我会尽我所能,找到六师弟和乌风草,并安全将你们都带出去。但你要答应我,决不可再乱来。”

    岑凌神情稍稍缓和,秋水似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良久才低头小声嘀咕:“这才像样……”

    严铮何等耳力,他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她的额头,道:“没大没小,我怎么说也是你的二师兄。”

    岑凌捂着额头瞪了他一眼:“是是是,严二师兄,严二师兄。”

    严铮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与她言语,转身走向黄毛凶兽,拔出了钉在在凶兽身体上的长剑裂山。裂山剑身寒光凛凛,滴血不沾,光滑如镜。严铮握住剑柄,反手向后一送,长剑铮然入鞘。

    岑凌跟在严铮身后,一眼见到那凶兽已成了一团烂泥腐肉,表面渗出些暗绿色的液体,粗糙的黄毛粘连在烂肉之上,看上去异常污秽,同时一股浓浓的恶臭扑面而来。

    她不由掩鼻拧眉:“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它的速度与力量太可怕了!而且我的魂香炉对它不起丝毫作用!”

    “魂香炉?”严铮微一敛眉,”我道你如何敢带着琬师妹跑到内蛮山来,原来是偷拿了齐师叔的魂香炉。魂香炉乃是重宝,你私自拿走,真不怕齐师叔罚你禁闭吗?”

    岑凌小声嘟囔:“所以我这不是拿了朱元果吗?足够将功赎罪了。”

    严铮一听眉头皱得更深:“若不是你莽撞冒失地去摘朱元果,大概也不会遭此无妄之灾。”

    她双目圆瞪,嚷声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朱元果还是这怪物种的吗?朱元果生长在天地间,又是无主之物,我为何不摘?看到了它不摘的人那是傻瓜笨蛋!”

    严铮闻言叹了口气:“我平日里叫你去经阁多看些书,你偏是不听。这凶兽名为黄诸,生来便是死物,极少数却能因天地秽气聚身再次行动,平时依靠吞吃活物来吸取灵气,本能地会寻找天地间的仙草灵果来完成从死物到活物的蜕变。它本就是死物,又哪会对你的魂香炉有所反应。而朱元果必然是它的目标之物,成熟之际却被你摘了,它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岑凌一愣,蹙眉想了想,半晌泄气地垂下头,许久才小声辩了一句:“我哪里知道,我摘的时候它又不在。它要是守在一旁,我也不会去摘。”

    “幸好此次你重伤它在前,我才能一剑刺中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严铮看着岑凌垂首委屈的模样,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不由放柔了语气,“其实是你摘了也好,若是真让它吃了朱元果,实力大增,那才是真的棘手。我们在此之前将它斩杀,也是为世间除了一个祸害。”

    岑凌垂下去的脑袋闻言瞬间抬起,她轻哼一声,捡起自己的宝物袋,转身回到宋琬身边坐下。须臾,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不解地问道:“如果这黄诸一直守着朱元果,那它为何不摘?朱元果分明已经成熟了。”

    严铮走到岑凌身侧盘腿坐下,慢慢道来:“黄诸的蜕变可说得上是逆天而行,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在吃下灵果之后,必须在同时埋有地火与冰河的环境中待上九九八十一日,受双重煎熬,才能彻底脱胎换骨。可地火有多难寻你也清楚,更别提地火旁要有冰河。黄诸必定是每日都外出去寻找,恰好你看到朱元果时它不在,便被你给摘了去。”

    岑凌露出了然的神情,地火有多难寻她当然知晓,元洲土地广袤无垠,地火之脉却是凤毛麟角。偏偏对于铸器和炼药,地火必不可缺。如果某个门派有幸能拥有一脉地火,甚至能决定本派的兴亡荣辱。曾经辉煌到极致的铸器一族百里氏便是因地火断绝而逐渐没落,而他们缥缈山也是因祖师谢雪年寻到了一脉地火,还有由风波洞主铸造出的、可媲美圣兵的双剑,才能与底蕴深厚且拥有圣兵的其他三大门派比肩而立。

    “这样说来,黄诸几乎不可能蜕变成活物了,即便它真的寻到了地火,也不可能会有冰河存在,我可是跟着我师父见过地火的,那种火,除了地鼎石,什么都能烧成灰。”岑凌回想起那恐怖的火焰,一时间只觉喉间干渴,呼吸都仿佛被灼烧了一般。

    “不一定。”严铮摇摇头,“黄诸本能敏锐,它既肯待在这里,便说明有迹可循,加上朱元果的成熟期快要过去,再要成熟便须等上百年,可它却没有摘下贮藏起来,或许能够说明……它可能已经找到了地火与冰河所在地。”

    岑凌一双清眸瞪得圆大,一脸不可置信:“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地方?”

    严铮微微颔首:“虽然我不知在何处,但七千年前,确实曾有一只黄诸脱胎换骨,从死物蜕变成活物,一经出世便吞杀数万生灵,极为凶戾残暴,却又强大无比,尤其速度之上几乎无人能及,倘若不是无忧圣人在世,元洲恐怕又要迎来一场劫难。”

    一段话听完,岑凌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她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所以地火和冰河真的能同时存在,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啊?内蛮山也有这样的地方?”

    严铮沉思片刻,随后摇了摇头,道:“内蛮山自古人迹罕至,深不可测,山林深处究竟有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岑凌有些失望地垂下头,叹了口气,如果能再寻到一脉地火,师父必定十分高兴,缥缈山也能有更多倚仗,并且最重要的是,师父一高兴,说不定就忘了她违背师命、还悄悄拿走了魂香炉的事。

    严铮一眼看透她在想些什么,暗叹口气,这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岑凌挨着严铮坐下,笑道:“不过现在魂香炉也在手,还有你在,我们在内蛮山就更有把握了。”

    严铮闻言,面上忽然有些不自然,他轻咳一声:“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嗯?什么?”岑凌柳眉一挑。

    他理了理衣摆,正色道:“三个月前,师父将雷泽鼎交于我保管了。”

    一瞬间岑凌只觉自己幻听了,雷泽鼎?怎么可能,那可是八件镇派之宝之一,怎会交给严铮?

    可等她看清了严铮手中古朴典雅的雷纹小鼎时,她震惊地瞪大双眼,犹如置身梦中。

    严铮将雷泽鼎重新收入袖中,开口道:“我起初也不懂为何师父要将雷泽鼎交给我,但在我知道阿朝要去内蛮山的那一刻,我隐约明白过来,师父交给我雷泽鼎必然是为了这次进入内蛮山。”

    岑凌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却并没有太大喜悦之情,反而如堕烟雾之中,越发看不透了,她喃喃道:“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清掌门师叔了,既然有意让你去帮六师弟,为什么一开始执意让六师弟孤身来此?”

    她想起那个巨大的异兽,一时却不敢告诉严铮。

    严铮皱着眉头,神情复杂,他侧首望向远方莽莽山林,目光沉静而坚定:“不论是什么原因,师父一定有他的考量,我们既然入了山,便先找到阿朝再说。”

    岑凌点点头,又让严铮背起宋琬,收拾好行李,三人向着内蛮山深处行去。

章节目录

玉图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白陆青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白陆青鸦并收藏玉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