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时,日光和煦,青空云净。

    荒草萋萋的山道之上,扶玉四人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山道旁古木参天,青松翠柏,郁郁葱葱,春风柔柔拂面,鸟鸣啾啾悦耳。

    两旁山景秀美,祥和而幽静,几人一边踏青赏景,一边天南海北地说谈着。大多时候都是季言洲和江凌烟开口,扶玉在一旁含笑倾听,云邪寡言淡语,只在说至险境奇闻时,他才偶尔搭上一两句。

    谈笑间,四人已转过一道山弯,行至一片山麓。

    而百丈之外,雄浑的山脉巍然屹立,犹如一条沉睡的巨龙静伏于眼前。遥遥望去,只见青山巍峨苍翠,连绵起伏,蔓延至天际,一眼望不到尽头。

    山麓上岔路繁多,或窄或宽,交错纵横,路旁野草深长,随风起伏如潮。

    季言洲凭着记忆辨了方向,抬步朝着山南的一条窄径走去。

    窄径曲折崎岖,乱草蓬生,没过膝盖,季言洲率先走入,拔出焰刀斫去碍路的杂草,江凌烟紧随其后,扶玉和云邪一前一后地跟着江凌烟。

    眼见外蛮山离四人越来越近,扶玉不禁抬头望了望,望着巍峨耸立群山,她竟莫名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如浓雾在心头萦绕不去。

    还未等她弄清这股怪异的感觉从何而起,他们已走完了窄径,沿着一条高低不平的小路进入山中。

    一入山中,视线骤然暗了下来,环顾四周,林类竞生,槎桠繁盛,尽是数千年以上古木,高耸入云,遮天蔽日。

    四人并不停歇,继续向着山林深处行进。一路俱是半人多高的野麻灌木,一阵弯绕之后,眼前忽地明亮起来,一条宽阔清澈、荡漾碧波的河流豁然出现。

    河流的对面是同样巍峨耸立的内蛮山脉,苍翠高大的山峦倒映河中,看上去宁静而安详。

    四人立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见季言洲伸出手,指向外围一座矮小的山峦,道:“风和灵枝就在那座山,明日我与云少侠一同前往,很快就能回来。”

    云邪目光注视片刻,随即微微颔首。

    扶玉顺着季言洲所指望过去,只见那山处在内蛮山边缘,林木植被甚是矮小,在一片巍峨山峦之中很不起眼,看上去也并不凶险。

    她望了片刻,心脏处突然砰砰直跳起来,渐渐的,竟生出一种眩晕胸闷之感。扶玉忙收回目光,定了定神,只当自己有些累了,便跟着江凌烟身后返回林中。

    四人在河边不远处停了下来,除去周围的杂草灌木,劈出了一片阔地暂作歇息。

    渐渐斜阳西沉,绚丽的晚霞很快消失在苍翠的群山后,暮烟四起,远处苍茫的内蛮山被笼入一片沉沉的暗影中。

    四人就地生起火,围坐一旁,一面吃些野果干粮,一面又细说了些山中情况,谈了一阵后,夜色已深,便自行歇息。

    一夜宁静。

    翌日朝阳东升,天光大亮,初春的旭光斜斜射入林中,温暖惬意,驱散一林幽寂。

    四人稍作准备,一同来到河边。清晨,宽阔的河面上朝雾氤氲,茫茫一片,飘飘渺渺,映着苍郁青山,恍如仙境一般。

    “一切小心。”江凌烟对着两人轻声嘱咐。

    “师兄,云邪,你们快去快回。”扶玉也在一旁道。

    “知道了,师兄一定快点回来。”季言洲笑着揉了揉扶玉的头,又朝江凌烟微微点头,才转头向云邪道,“走吧。”

    两人齐齐纵身跃起,眨眼功夫便掠过平静的湖面,隐入茫茫无际的山雾之中,不见踪影。

    江凌烟与扶玉目送两人离去,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河面上冲散的雾气复又凝聚,这才折回林中。

    二人坐在林中静等,却没想到,这一等便等了一天。

    时间缓慢推移,远处夕阳衔山,日光隐曜,千百倦鸟纷纷投林归巢。

    扶玉惴惴不安地坐在江凌烟身侧,一双秀目频频望向内蛮山。片刻,她转首看向正在闭目养神的江凌烟,终于忍不住开口:“师姐,师兄和云邪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江凌烟睁开双眼,淡淡一笑,柔声道:“不会有事的,风和灵枝颇有灵性,所藏位置一向隐蔽,难免会多费些时间,我们再等等。”

    “可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扶玉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师姐,要不我去找找他们吧。”

    “不行。”

    扶玉话一说出,江凌烟立即摇头拒绝,语气不容反驳。

    “师姐……”

    “玉儿,你要相信言洲,他不会让自己有事。”江凌烟握住扶玉的手,目光柔静,“再者,天色已晚,我又无法行动,内蛮山那样危险,我怎么能让你独自前去?”

    “师姐,我虽然不比你和师兄,但自保能力还是有的,你看,”扶玉从颈上摸出一根红绳,红绳上系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玉梭,碧光淡淡,晶莹剔透,“这是师父给我的青光玉梭,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就让我去找找吧。”

    江凌烟不为所动,反而借着她的话劝慰道:“那你更该相信你师兄才是,你师兄身上奇珍不少,更何况还有云少侠在一旁,他们也不会有事的,而且我和你师兄都曾去过那座山,并未发现有什么危险之地。我知道你担心他们,我们再多等一等,他们最迟明日便能回来。”

    扶玉不由一愣,她缓缓垂下头,静默半晌,终于低声道:“师姐,你不知道,其实在我看见蛮山时,就隐隐觉得或许我们不该来这里,虽然我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但时间越久,我就越来越不安。师姐,你让我去找师兄他们吧,找到他们我就回来。”

    江凌烟闻言一怔,她敛了敛眉,良久,才沉着声问道:“你以前是不是也有过这种感觉?”

    扶玉仔细回忆了一下,模模糊糊地觉着似曾相识,这时经江凌烟突然说起,点点头道:“小时候有过一次,就是和师兄一起在后山发现的那个洞窟。”

    江凌烟神色骤变,握着扶玉的手猛地攥紧。

    扶玉一时吃痛,惊呼出声,江凌烟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连忙松开了手。

    “师姐,你怎么了……”扶玉望着脸色大变的江凌烟,不由出声询问。

    “我没事,没事……”她口中虽这样说着,眉头却是紧皱,沉吟了许久,才张开了口,清冷的声音变得些许沙哑,“玉儿,若是明日正午时分他们还未回来,你再去找,但要记住,在太阳落山之前,不论你有没有找到言洲他们,你必须回来。”

    扶玉闻言连忙点头:“嗯,我知道。”

    江凌烟神情凝重,黛眉紧皱,她抬眼望向晦暗不明的内蛮山,一双清眸里是极其复杂的情绪。

    两人不安地等了一夜,直到翌日正午时仍未看见季言洲与云邪的身影。

    江凌烟只好将扶玉送至河边,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忧虑,她沉声叮嘱扶玉:“玉儿,此次前去,无论你遇到什么,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必须时时以自己的安全为重,否则,你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让我如何与言洲和师父交待。还有,若是言洲和云邪真的出了什么事……”

    江凌烟语声一顿,须臾才沉静道:“你也要量力而行,倘若实在无法解决,先行回来找我,确认了情况到时候再想办法。”

    扶玉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个你拿好。”江凌烟从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石钟,放到扶玉手中,道,“这石钟名为玲珑石钟,一经催动之后便会增大数倍,坚不可摧,除非圣人前来否则任谁也无法撼动,不过它的时效仅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便会化为一堆齑粉,所以何时使用全凭你自己判断。”

    话音刚落,又取出三个玉瓶递给扶玉,叹道:“我和言洲下山这两年,所得奇珍异宝大多放在他身上,我手中所有,除了这个玲珑石钟也没什么能帮得了你。”

    “我没事的,师姐。”扶玉将玲珑石钟和药瓶一齐收入衣袖,抬眸望向江凌烟,“师姐,那我去了。”

    “去吧 ,万事小心。”江凌烟再次嘱咐。

    扶玉点点头,不再赘言,她提气纵起,一跃便是数丈,清波粼粼的湖面在眼前迅速倒退,起落之间内蛮山已近在眼前。

    江凌烟伫立在河边,一阵林风忽起,拂动她的长发和衣摆。她遥遥望着内蛮山和那个纵跃的身影,清丽的面容之上愁云未消。许久,她摩挲着纤细手腕上的碧玉镯,长长地叹了一声。

    言洲,你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对吗?

    扶玉提了口气,脚下用力一点,转瞬已稳稳地停在一块满是青苔的巨石之上。

    她放眼望去,面前是一片广阔的山麓,灌木丛簇,野草深长。而在山麓尽头赫然屹立着一座小山,山上满生林木,一片苍色。

    目光一触及那座小山,扶玉便觉心慌不已。她咬了咬牙,一纵而起,继续向前快速掠去。四野静谧无声,除了时不时响起的衣袍摩擦之声,偌大的山林中竟连半点声音也没有。

    片刻后,扶玉来到了山脚下。她仰望着苍翠的山峦,只觉心口砰砰直跳,那股无形的不安愈发加深,仿佛化成了一片巨大的阴影无休无止地吞噬着她。

    她不由地握紧了腰间的雪霁,呼吸也急促了几分,半晌,才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硬着头皮向山里走去。

    一入山中,扶玉便觉一股凉意夹杂着隐约的香气扑面而来,密林中寂静得可怕,竟比山外还要静上几分,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死气沉沉,阴森可怖。

    眼前的道路险峻而崎岖,荆棘遍地,到处分布着奇怪的黑灰。一眼望去,四周皆是密密麻麻的藤蔓,不见根源,不知尽头,粗有婴儿手臂,或匍匐于地,或紧紧地缠绕在周围的林木植被上。那藤蔓比平日见到的大上许多,扶玉不由仔细看了几眼,细看之下才发现粗硬的藤蔓上除了鲜绿的藤叶,还满生着大大小小的鼓包凸起,最大的饱满而圆润,似是有什么即将破藤而出。

    扶玉注视着这些大小不一的鼓包凸起,无端地生出一股寒意,她不敢再看,连忙向前走,一面走,一面大声呼喊。

    “师兄——”

    “云邪——”

    声音在密林中似水波一般远远荡开,却又被林木层层削弱。

    扶玉喊了半天,却是半点回应也没有。她又向前走了许久,眼前藤蔓愈发密集,层层叠叠地盘绕在树上,霸占一方,可它似乎还不满足,又贪婪地穿过空中,缠向另一片树木,与其他藤蔓紧紧纠缠,将头顶天光遮了个密不透风,本就阴森的林中越发暗了下来,如同黑夜降临。

    扶玉见状,忙抽出了雪霁,晶莹的剑刃发出雪亮的光芒,无声照亮了前方的路。但眼前光越亮,四周也就越发的暗,沉沉的黑暗仿如潮水一般围裹着她。

    “师兄……云邪……你们在哪……”

    四周是令人心悸的安静,扶玉呼喊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弱了下来,除了穿过丛草的声音,偌大的山林中她竟只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她惶惶不安地走在漆黑的林中,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前方才终于出现了微微的光亮。

    扶玉心中一喜,几乎是飞一般地跑向那道光芒,视线里狭窄黑暗的空间忽然展开,眼前豁然开朗。她气喘吁吁地跑出密林,却不敢停下,依旧快速向前跑着,迫切地想要远离身后那片密林,直跑了七八丈远,这才停了下来。

    扶玉收剑回鞘,打量起周围,面前依然是一大片缠结纵横的藤蔓,藤网如织,而在数丈开外,巍然矗立着一面高达百尺的石壁,壁上藤蔓苍苍,悬挂如瀑。

    顺着石壁延展出左右两条道路,扶玉一时有些拿不住师兄他们走了哪个方向,踟躇了片刻,便决定先向左边走去,若是没找到人,再折返回来。

    她纵身跃起,沿着石壁迅速掠去。越往前去,一旁的石壁也越发低矮。少顷,那石壁已完全变为一片平地,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突兀的断崖。

    扶玉微微一愣,却还是掠到了崖边,倾身往下看去。只见崖谷深沉,一眼望不到底,两旁山壁层层覆盖的皆是苍翠的藤蔓,郁葱盘曲,有如无边无际的藤网。

    她对着山崖连声呼喊:“师兄!云邪!”

    声音在深谷中一层层荡开,除了回旋于山谷的回音,谷中一片死寂。任她呼唤了多少遍,仍是无人回应。

    扶玉一阵失望,正欲原路折返,漆黑的深谷间忽然亮起了一点青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伴随着一阵急剧的呼呼破空之声,那道青光径直冲上云霄!青光刺入天穹之后,忽又生生折回,俯冲而下,“铿锵”一声端端正正地插在断崖上,震颤不止。

    扶玉定睛一看,只见那剑身明如秋水,剑光青中透白,剑刃之上镌有一个古字“巽”,正是云邪的佩剑风巽!

    她一时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拔出风巽,再顾不得许多,朝着崖谷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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