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沉黑如浓墨,只有云邪周身几尺之处被云光照亮。

    云邪冷静地扫视着地底。封印解开后,即便是在黑暗的地底,他也仍能视物。

    他环视一圈,眼前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穴,穴顶极高,四周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尽头。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例外,赫然是密密麻麻纠缠不清的苍藤,数量之多,范围之广,简直叫人头皮发麻,一眼望去仿佛是一张巨大无比的猎网。缠绕在一起的苍藤几乎每条都粗有三尺,光洁滑腻,无枝无叶,此时正爬行蠕动,整个地底犹如巨蟒洞窟。

    而在云邪身前不远处,正矗立着一个由无数粗壮的苍藤相互盘绕纠缠而成的巨大藤柱。藤柱粗有十围,被无数的苍藤簇拥而立,拔地而起,巍峨壮观,蜿蜒着伸向洞顶,似欲破土而出。

    云邪冷然的目光顺着藤柱向上查看,藤柱纠绕缠结,越向上越发细窄,在藤顶处不过二尺粗细,与粗壮的藤柱身形成鲜明对比。

    二尺宽的藤顶形成了一个台面,而由于视角的原因,他无法看清藤顶上有什么。仿佛是要确认什么,他迅速地朝着洞顶飞去。

    四周苍藤似是察觉到他的意图,瞬间暴动,一拥而上,转眼将云邪淹没覆盖。然而一晃眼的功夫,云邪便从包围中冲了出来。他身侧轻柔淡薄的云雾直如世间至尖至利的刀锋,所过之处,苍藤尽皆断裂,簌簌而落,有如雨下。

    等云邪飞至一半高度,那些如洪波一般涌起的苍藤忽又停住,不再追捕,反而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在下方来回蠕动。

    云邪瞥了一眼便不再去看,很快来到藤柱顶端。他抱着扶玉浮在距离藤柱丈远的地方,待他看清了藤顶之物,墨玉般的瞳孔骤然一缩。

    古花藤!

    只见二尺宽阔的藤顶中心,一朵约有手掌大小、独茎无叶的白花正轻轻摆动,摇曳生姿,轻柔婉约。层叠的花瓣舒展开来,纯白柔嫩,花蕊几乎赤红,只有顶端部分微微金黄。白花微微向□□下,青翠的长茎稍稍弯下,仿佛不胜其重。

    白花倾下的方向恰好对着云邪,一人一花就这么迎面而立。

    虽然早有预料,云邪却仍是寒意顿生,脸色变了又变。眼前的花除了花蕊的颜色,与昨夜那朵巨大的白花几乎一模一样。一瞬间,云邪便明白了一切,山中所有怪异之事与他猜测的相差无几——古花藤即将蜕变。

    不管是漫山遍野的藤蔓还是从藤蔓里长出花的异变,抑或是近两年突然出现的阵法,都只因蜕变之期将至,它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迅速吸收天地间的力量。等到花蕊彻底变红之际,恐怕就是它蜕变之时。

    云邪面沉如水,目光冷冽,静默地思忖片刻,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周身的一缕云烟缓缓向前,轻雾袅袅,在离古花藤半尺之内再也无法前进,仿佛是有一层无形的壁障阻挡着前进。

    他沉吟须臾,正要收回云烟,电光石火之间,猛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云邪猝不及防,身体一个前倾,竟被它反拽过去几尺远。

    云邪心中警铃大作,心神一凛,连忙断开云烟,稳住身形,迅速向后退出去几丈远。

    断开的一缕云烟凝而不散,像是被什么吸引着,柔柔缭绕白花四周,慢慢与它融为一体。洁白无瑕的花朵轻轻摇曳,好似十分欣喜。

    云邪面上神情冷了几分,他不懂这白花分明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即便要费一些功夫,但它能得到的力量也远超于此,可它为何一直按兵不动?

    他的目光凝向顶部金黄的花蕊,良久,冷笑一声。

    是了,因为力量即将达到巅峰,吃了他多余的力量也无法吸收,若是就这样散逸出去,岂不是白白地浪费,必然是要等到蜕变之后再来食用。

    云邪目不转睛地盯着摇曳生姿的白花,它就这么胸有成竹吗?他冷哼一声,不再看它,转身去搜寻季言洲的踪迹。

    地底巢穴广阔无边,大有数亩,苍藤纠缠如海,云邪浑身散发淡淡白光,浮在其上犹如白浪翻涌。他飞绕一圈,仍是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云邪踏在虚空之中,俯视藤海,凝神思虑了一会,倏地控制着身侧云烟化作一柄飞剑向下攻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

    苍藤瞬间汹涌澎湃,舞动着巨大的藤身迎向那一缕缕的云烟。轻柔的云烟锋锐如利刀,降落处,一触即断,轻而易举地将苍藤切成一块又一块。藤块纷纷坠落,又迅速被腾起的苍藤淹没吞噬,空旷的地底一时是此起彼伏的呼呼破风之声以及沉闷的巨块掉落之声。

    丝丝缕缕的云烟犹如神兵利器所向披靡,直入无人之境,飞快将脚下的藤海劈出一片幽深的空地,而随之涌上的也是一股股奇寒无比的冷气。

    云邪皱了皱眉,如法炮制,似箭一般攻向另一片地方。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在苍郁的藤蔓中看到了一抹雪白。

    云邪冷然的神情不由一松。云烟如掣电一般袭上,疾速切开层层缠绕的藤蔓,露出一人多高、似茧蛹一般的天蚕绫。云烟如细绳紧紧缠绕其上,裹着他迅速返回。四下苍藤依然锲而不舍地涌起,惊涛骇浪一般向上追去,似是愤怒之至,来势异常凶猛。

    云邪一面收回云烟,一面快速向着更高处移动,到了藤柱约一半的高度,那些澎湃愤怒的苍藤再次停住,无声退了下去,不再追捕。

    洞穴中岑寂一片。

    而此时,雪白的茧蛹也已至身旁。乍一接近,云邪便觉一股股的寒气不断侵入肌体。他将扶玉放下,身侧云烟随心而动,旋即接过缠上一圈,稳住扶玉的身体。

    云邪刚一碰上天蚕绫便触电般收回手,只觉触手冷如冻雪,指尖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没了知觉。

    他紧锁眉头,面色凝重,拇指下意识摩挲着指尖。周身云烟随念而动,如薄纱般层层覆盖于天蚕绫上,源源不断地向其中输入力量。良久,那冰冷的温度才渐渐降了下去。

    天蚕绫微动,似是要被收回,云邪见状,抬手一拂,一缕细若游丝的云烟钻入其中,天蚕绫便不再动弹。

    直到这时,云邪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也慢慢放下。

    三个人都安然无恙,至少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便是如何从这山里逃出去。

    他仰头望向洞顶,身侧薄纱般的云烟聚于头上三尺之处,形成一柄雪白的利剑倒悬在云邪头顶,倏地,疾如奔雷般向洞顶刺去。而就在离洞顶咫尺之遥时,忽遇一股极大阻力,似有一面无形的壁障,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破开。

    云邪神情不变,似是意料之中,他收回云烟,再次环顾四下,居高临下地望着如汪洋般无涯无际的苍藤,双目注视间,心中忽然一动。

    或许地底有生机可循?此时山穷水尽,也只能姑且试上一试了。

    云邪深吸了口气,周身忽然漫出大片大片的云烟,烟雾向四外弥散开来,眨眼漫天漫地,庞大的地底巢穴瞬间被笼在云雾之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仿如幻境。

    蓦地,一股无形的狂风旋地而起,将云雾聚合围拢,形成一股一丈粗细的飓风,沉沉落下,破藤穿土,钻地而去。晃眼间,土石碎藤齐飞,眼前已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大坑。

    四外苍藤翻腾如骇浪,地底轰轰隆隆响成一片。

    约有盏茶功夫,便已深入数丈,云雾穿过的地方,都附着一层薄雾,阻止苍藤重新淹没洞坑。云烟蒙蒙的辉光将黑漆漆的洞坑照亮,云邪一瞬不瞬地盯着洞坑,四壁仍是虬曲盘结的苍藤,然而越往下越是粗壮,颜色也越发浅淡。

    愈往深处掘进,云邪愈觉心惊,这洞坑里的苍藤盘根错节,粗壮异常,竟比地底的藤蔓粗上数倍不止,硬度也成倍增加,固若金汤,坚如磐石。

    又过了约半炷香时间,云雾飓风掘进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仿佛是受到了什么绝大的阻力,十分艰难地向深处前进。此时已深入坑底数十丈,藤蔓颜色越来越浅,有如月华流转,银白生辉。

    飓风又向下深挖了一段距离,而此处的藤蔓竟似琉璃一般晶莹剔透,净无纤尘,异常坚韧,无往不利的云雾居然也无法再前进半分。

    而随着云烟飓风地深入,不断从洞坑中腾起一阵阵阴冷寒气,奇冷无比,如同赤身立于数九寒天,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战栗。

    云邪面无表情地望着洞坑,脸色有些发白。他缓缓收回洞坑中的云烟,只觉遍体生寒。

    眼前洞底通明如镜的藤蔓以及四周经久不散的奇冷之气,种种迹象都表明溪河底确实存在着千万年不化的冰川,同时也证实了他的猜测——古花藤确实因冰川选择这里,它在汲取冰川的力量。

    云邪眸中情绪变换不定,半晌才平静下来。

    洞坑中的云烟被尽数收回,四下波涛汹涌的苍藤瞬间覆盖上去,但奇怪的是,苍藤不再翻涌蠕行,只是静静地伏着。周围再次恢复了寂静与黑暗,除了云邪身侧的云雾微光,又是黑沉沉一片,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死寂让云邪顿生警惕,难道……

    他转头看向藤柱顶端的古花藤,依旧是柔软温和,纤细脆弱的模样,似乎风一吹便会折断。

    只是云邪眼尖地注意到花蕊顶端金黄的部分已只剩米粒大小。他心一沉,忙将云烟密密层层地围住三人,凛冽的目光警惕地望向古花藤。

    此时穷途末路,云邪神色虽十分冷静,想法却是有些控制不住的疯狂,他心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就拼着再解一重封印。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无声的地底巢穴忽然响起一阵空灵缥缈、若有若无的吟哦之声。那吟唱之声分明从周围传来,却又仿佛是从心底响起,空灵的声音不辨雌雄,曲调悠扬绵长,婉转清凌,似凤吟鸾吹,余韵悠长。

    眼前袭来阵阵眩晕,云邪连忙盘腿坐下,合眼调息起来,将那阵若有若无的吟唱之声从心中彻底驱散。

    半晌,他才重新睁开双眸,眼底清明一片。云邪抬头向四周望去,只见那朵白花花蕊已全数变红,鲜艳如血一般。

    他目光一凛,开始了。

    仿佛是回应着那轻灵的吟唱之声,地底苍藤深处竟隐隐发出炫亮的光芒,裹挟着阴冷之气,直射巢穴之中。而随着吟唱的时间越长,那从漆黑的苍藤间透出的光芒也就越发强烈耀眼。洞中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转瞬间,淹没在无尽的白光之中,整个巢穴亮如白昼!

    同时,地底的冷气也达到了极点,每一次呼吸,喉咙都仿佛混入了尖锐的冰渣,粗粝地刮磨着嗓子,浓重的血腥味充溢喉间。

    忽而之间,变化又起,从地底更深处射出的光芒璀璨夺目,如有实质一般,竟缓缓腾起,分裂成数以万计的光束,斜斜飞入白花之中。

    随后,耀目的光芒再次从地底射出,化为光束飞入白花之中,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九次之后,地底又诡异地沉静下来。

    云邪这才散开周身的云烟,打量起地底。

    此时的地底与之前已迥然不同,入目是茫茫一片如琉璃般的坚冰,坚冰足有尺厚,而冰封覆盖下的苍藤清晰可见。眼前晶光闪闪,点点银芒耀目,恢宏壮观,瑰丽无比,仿佛是一座以冰雪雕刻而成的地下宫殿,庞大而神秘,静谧而冷硬,巍峨矗立着的藤柱如同信徒供奉的神塔。而在这生机全无的冰冷宫殿里,只有白花轻轻摇曳在藤柱顶端,猩红的花蕊鲜艳欲滴,艳丽无比,在茫茫一片银白中极为醒目。

    云邪望向白花,定睛一看,这才看到白花青翠的长茎已如琉璃一般,澄澈剔透。

    正在惊异,异变再生。

    只见坚冰覆盖下的苍藤忽地亮起星星点点的白光,以燎原之势席卷而来,转瞬已有千万点。光芒透过尺厚的坚冰,蒙蒙一片,幻出点点异彩,瑰美奇丽。而那千万点白光也逐渐凝成一线,各自沿着藤蔓飞舞向上,迅疾猛烈,无休无止地朝着立于“神塔”之上的白花奔流而去。

    仿佛是百川赴海,万流汇聚,最终殊途同归。

    云邪面色变了变,这一幕何曾相似。

    他神情凛然,蓦然望向白花。只见白花轻轻摇曳,鲜红似血的花蕊闪烁不停,迅猛的白光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有如长鲸吸水一般消失不见。

    慢慢的,花蕊渐起变化,猩红的颜色仿佛被洗礼了一遍,红色竟一点点褪去,花蕊光华流转,霜白如玉,笼着一层淡淡的冰蓝,看上去清丽脱俗,优雅高洁。

    时间如水流逝,早已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似流水奔腾的白光仿佛竭尽了一般,当最后一线白光消失在白花下时,一道刺目的白光爆闪而过,光芒达到极致,有如金乌凌空,不可直视,却觉寒冷刺骨到极点,如坠万年冰窟。

    时间仿佛停滞,许久许久,强烈阴寒的光芒才渐渐消失。

    云邪睁开双眼,只见四下漆黑,一片狼藉,大片的坚冰已经消失,青郁的苍藤也变得枯黑,皱皱巴巴地萎缩着。

    洞顶处悬浮着一朵巨大的花朵,散发淡淡蓝色光晕。花大如盘,缓缓绽放于藤柱顶端,层叠繁复,无叶独茎,花蕊通红,红芒一闪一闪,缠缠结结,形成一臂大小的圆形,似乎裹住了什么东西。而花瓣是极淡的水蓝色,长茎剔透,梦幻又华丽,美得令人心惊。

    云邪皱眉注视着古花藤,只觉花蕊之中散发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片刻,他神情倏地冰冷,古花藤不仅仅是蜕变,它要化魅!

    他拼命催动体内的力量,雨雾般的云烟化成具有实质的雪白烟纱,一层又一层地笼住三人,有如蚕茧。

    几乎是在烟纱完成的一瞬间,古花藤生出一根细长的冰藤疾如掣电般向他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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