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狭窄石钟里,不断响起砰砰砰的沉闷撞击声,仿佛疾风骤雨般一刻也未停歇。

    猛烈的撞击声像是拍打在扶玉心上一般,每撞一次,她的心也跟随着剧烈跳动。

    扶玉喉间发紧,心悸不已,生怕石钟承受不住苍藤密集的攻势崩裂开来。不过紧张了片刻后,她稍稍松了口气,石钟果真如师姐所说那样坚不可摧,任苍藤如何击打,依旧岿然不动,分毫不损。

    就在这时,石钟却突然晃动起来,下一刻,竟整个颠倒过来。扶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撞去。

    石钟内本就狭窄,扶玉又挂念着云邪的伤,她费力地缩着身体,尽量避免触碰到云邪。可事与愿违,石钟微一摇晃,两人顿时撞在一起,这一撞,在所难免地碰到了云邪身上的伤。

    耳听云邪闷哼一声,显然极力压制着自己的痛苦。

    右手按压之处是一片湿濡,血腥味迎面扑来,扶玉顿时又急又愧,慌忙想要移开手,可石钟却再次剧烈地晃动起来,两人齐齐摔在一旁。

    这一摔之后,石钟反而不再剧烈晃动,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沙沙的响声,连绵不绝,似是在穿透什么,持续稳定地朝着某个方向飞快前进。

    扶玉霎时涌起不好的预感,他们似乎是在往地底深处行进。

    仓惶无措间,耳旁忽然传来低低的吸气声,扶玉蓦地惊醒,此时两人后背紧贴,她清晰地察觉到云邪身体的痉挛,急声询问:“云邪,你怎么样?”

    漆黑的石钟里许久才响起了微弱的回应:“无妨。”

    扶玉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只能祈盼石钟快些停下。好在没过多久,石钟便停了下来。

    她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拔出雪霁,晶莹的光芒柔柔照亮了石钟内部。

    剑光雪白,映着云邪的脸便更显苍白。扶玉慌忙扶他坐起,目光不经意扫过他鲜血淋漓的胸腹,喉间不由一哽,可一时又无计可施,只好自欺欺人地转过目光,不敢再看。

    她胆战心惊地等了良久,云邪紧皱的双眉才微微舒展开来。他满是血丝的眸子瞧向扶玉,声音疲惫:“我们,是在地底?”

    “应该是。”扶玉闻言,不由神色黯然,“玲珑石钟只有半个时辰的效用,一旦过了时辰便会化为齑粉。”

    扶玉话只说到这里,但后果他们却都明白,一旦石钟消失,他们将会直接面对这个诡异而又可怕的异兽。

    “不会有事的。”云邪的声音嘶哑,仿佛喉咙中混着粗粝的沙石。

    即使明白这只是云邪的宽慰之语,扶玉仍是感到一阵心安,在那不见底的深渊中生出一些希望来。

    她默然想着,忽听一旁的云邪缓慢出声:“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扶玉正在出神,愣了一会儿才道:“是风巽带我找到你的。”半晌她又有些苦恼道:“其实说来我也不清楚我是如何救出你的,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忽然涌了出来,之后那条巨藤就松开你了。若是能知晓那股力量从哪儿来,或许可以救出师兄一起逃出去。”

    云邪听了静默片刻,蓦地低声道:“若不是自身修行得来的力量,还是不要轻易使用的好。”

    扶玉微微一愕,脸上顿时有些窘迫:“也对,还是脚踏实地好些。”

    云邪偏头瞧她,见她神色暗淡,显然意会错自己的意思,便开口解释道:“世间万物有得必有失,这股力量于你是利或是弊还不知晓,若是执念过强,对你来说或许不是什么幸事。”

    扶玉闻言怔了怔,须臾才反应过来云邪是在担心她的安危。她心中一动,暗下去的眸光也渐渐亮了起来,犹如明亮的星子一般熠熠辉闪。

    她忍不住抿嘴无声笑了一笑,道:“嗯,我知道了。”忽然觉得有些冷了,她缩了缩身子,双臂抱紧自己,开口问道:“你和师兄进山之后究竟发生什么了?我和师姐等了许久也不见你们回来,只好进山来找你们。”

    云邪靠在石钟上,神情平静,他忆起入山以来种种,沙哑着声音道:“我和你师兄在进入山中后便发现此处的异常,据你师兄所言,两年前这里的藤蔓并未长出那些鼓包,我们虽觉奇怪,也只想着迅速拿到风和灵枝,快些离开。然而等拿到了风和灵枝,却也出不去了。我和你师兄用尽各种办法都未能破解此阵,直至天黑。我们寻了个山洞歇息,便是方才的山洞。到了夜半时分,我忽然惊醒过来,闻到一阵浓郁的花香,奇香又奇臭,而你师兄本在调息,此时竟昏睡过去,而洞外的藤蔓也向我们爬来。我将他唤醒,出去一看竟是一片白色的花海,渐渐的,花海上便凝成了一朵巨大的花苞。花苞绽放,紧接着花海枯萎。看着白花,意识便模糊起来,等我清醒时,你师兄已被无数藤蔓缠住,只来得及用天蚕绫护住自己,便被拖入地底。我虽然侥幸脱逃,却也被巨藤重伤,幸而你师兄曾让我食用了一株风和灵枝,才得以撑下来。再之后,你便来了。”

    扶玉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这是两人相识以来,云邪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他语气虽平淡,但他所言她都经历过,她知道那是怎样的惊心动魄与万念俱灰,她万分庆幸师兄与云邪都还活着,他们都还有希望。

    当下最为重要的是如何逃出地底,她侧头问向云邪,云邪却道:“逃出地底并不是最难最重要的事,若不破了山周围的阵法,即便逃出了地底,也难逃离异兽的控制。”

    扶玉闻言不由皱起秀眉,道出一直以来的疑惑:“两年前这里应该是没有阵法的,否则师兄怎会不知?为何如今便有了?异兽为何会选择这座山布阵?内蛮山深处不是更好吗?这个异兽又到底是什么?”

    云邪默然不语,沉思片刻,才哑声道:“据你师兄所言,这山两年前也是这幅模样,藤蔓遍地,由此可知异兽该是存在了很久。它会选择这座山,或许是因为此处存在着什么必须让它留下的东西。而布下阵法,也许是它到了某种必要时刻,不能被人打扰。若是我猜得没错,从山外必然无法看见任何山里的景象,否则夜里那般大的阵势,又怎会无人察觉?至于异兽是什么……”

    云邪长眉紧皱,似在费力思索着,须臾忽然道:“我曾在一册古籍上看过内蛮山生长过一种异植,名为古花藤。它以藤蔓为根,独茎独花,花朵娇嫩,却喜食人血,花茎可生出细小的藤根,延伸而出,由此觅食猎捕。它的生命力极强,只要根茎尚在,即使只有一株,也能蔓延出一片藤海。三千多年前,古花藤大肆蔓延,泛滥成灾,残食山内生灵,被叶迦圣灵引以地火焚为灰烬,就此绝迹。”

    扶玉听得惊奇,微微睁大了眼,脱口道:“难道这地底异兽便是古花藤吗?”

    云邪沉吟片刻:“虽然不尽相同但也极为相似,毕竟三千年已过,产生异变也并非不可能。”

    云邪虽没有直接认定,但扶玉明白十有八九便是古花藤了,她不由喃喃自语:“三千多年……所以若真是古花藤,它在这座山存在了至少三千多年……”

    扶玉无法想象,他们即将面临的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蛰伏地底三千年,近年又布下阵法,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或许,它要蜕变了。”仿佛是知晓扶玉在想什么,云邪蓦地开口。

    “蜕变?”扶玉愕然地看向云邪,忽觉四周更冷了。

    “当力量达到了极致,自然会寻求更高的境界。蜕变在异兽中并不罕见,它既能逃过叶迦圣灵的地火,必然是有着什么倚仗。积蓄了三千年的力量,近两年又频繁异动,还布下阵法不愿暴露自己,除了即将蜕变,我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扶玉想起那漫山遍野的藤蔓,顿时心慌不已,山表已是犹如藤海,那么它的巢穴岂不是更加可怕?面对一个存在了三千年的庞然巨物,他们真的能够逃出去吗?即使云邪告诉她不必担心,可她如何能不担心,那藤蔓如此强大,她灵气微弱,云邪又身受重伤,要逃出去是绝无可能的事。

    一旁的云邪见扶玉忽地沉默下来,侧头去望她,只见她微低着头,一张苍白的脸上尽是惊惶不安,双手也紧紧攥着。他心中微微一动,垂在一边的左手悄然动了起来。

    他突然唤了一声:“扶玉。”

    “怎么了?”扶玉闻声下意识看向他。

    只见他眉目如画,漆黑的双眸宁静而又深邃,仿佛一潭深水,他声音沙哑,带着惑人的语气:“额间有血。”

    扶玉有一瞬间的失神。

    语罢,云邪猝不及防地伸出左手在她额间轻轻擦了一下。

    云邪有些冰凉的手指倏地滑过肌肤,扶玉只觉脑中“嗡”的一声瞬间变得空白,她脸上发烫,慌忙抬手擦着额头,连声道:“啊,没事,我自己来,自己来。”

    云邪神色依旧平静淡然,他放下手,继续道:“你不是问我它为何会选择这座山吗?或许是因为水源。”

    “水源?”扶玉猛地想起隔着两座山脉的双蛮河,“你是说,它是因为那条溪河?”

    云邪颔首,缓慢道:“记得那阵寒气吗,传说溪河的最深处存在着千万年的冰川,它可能是因冰川而选在内蛮山外围……”

    扶玉坐在一旁,听着听着忽觉神思困倦,云邪沙哑的声音也仿佛从天外传来一般,渐渐的,竟再也无法听清。

    她晃了晃头,又掐了掐自己,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她一面为自己这时困倦感到奇怪,一面抵抗着困意,可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抵挡不住那阵袭来沉沉的倦意。扶玉实在支撑不住,眼皮越发沉重,清澈的双眸阖上,身体也歪向一边。眼看着将要倒下,一只瘦长的手忽然伸了出来,长臂一捞,将她拉向了自己。

    扶玉靠在云邪肩上,昏昏睡去。云邪静默地注视着她,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里隐藏了无数情绪,良久,他才移开目光。

    他将扶玉在一旁安置好,起身朝着某个方向双膝跪地,只听他声音嘶哑:“徒儿无能,无法凭自己的力量逃出困境,只能出此下策,无论面临着什么后果,徒儿绝不后悔。他们二人于我有救命之恩,徒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丧命,还请师父原谅。”

    语罢,不顾胸腹伤势,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随后他直起身,盘腿端坐,脊背挺得笔直。

    云邪阖上双目,呼吸变得缓而长,不仅仅是呼吸,他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有些不同。原本清冷出尘的气质此时陡然一变,如同一柄淬炼了千年的剑刃,锋锐凛冽,森寒凌厉。

    宝剑藏锋多年,微一显露,便势不可挡,决堤一般倾泻而出。

    云邪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溢出淡白的雾气,周身白雾缭缭,仿佛薄纱一般。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额头滴落,他眉头紧锁,面色不正常的红润。胸腹又开始渗出大片的鲜血,混着凝固的血液乌黑一片,极是骇目。

    突然间,云邪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猛烈地撞击,他直挺的脊背悄然弯了下去。不多时,云邪全身又是狠狠一震,他张口喷出一口乌黑的鲜血。乌黑的血液喷洒在石钟上,顺着石钟蜿蜒而下,流下一道道血痕。

    而随着血液的喷出,云邪浑身猛地爆发出一团耀眼灼热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其中。四射的光芒似潮水一般冲撞着石钟,仿佛要透出石钟,照彻天地。

    许久,那团耀目的白光才渐渐消失,露出盘腿端坐的云邪。

    他缓缓睁开双目,目光清明而冷冽,神色如常,脊背笔直,似乎全身的伤痛都随着白光一同消失,恢复往日的淡然与从容。

    云邪静静地盘坐着,似在等待着什么。耳听沙沙之声逐渐响起,像是有什么在流泻。云邪动了起来,他背起风巽剑,又将扶玉的行囊、雪霁和哀雪一齐收起。他弯腰抱起扶玉,周身缭绕着丝丝缕缕的淡白云雾,流动不息。

    随后,他牢牢按住胸口,胸膛一震之后,竟有一颗紫光莹润的珠子缓慢浮出,悠悠飞起,悬在二人头顶,垂下一圈淡紫色的光幕,同时,一股奇异的香气也随之飘散开来。

    四周的石钟墙壁越发单薄,似乎下一秒便会化为齑粉,永久地沉埋在这地底。

    “啪!”

    寂静的地底突兀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击打声,一株又一株光滑碧绿、粗有二围的苍藤缠住了已经脆弱不堪的石钟,如毒蛇一般缓慢收紧,步步紧逼。

    云邪神情不变,淡然而冷静。

    下一刻,石钟“哗”的一声瞬间四分五裂,化为一堆细沙。四外苍藤见缝插针,骤然收紧,收到一半,却倏地停住,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竟无法再前进半分。

    漆黑的地底某一角落,牢牢缠在一起的苍藤漏出一束束的白光,须臾,“砰”一声炸裂开来!

    云邪横抱扶玉,踏在虚空之中,皎如玉树一般,如墨的长发无风自动。他立在空中,神情冷淡,面容俊美无俦,周身围绕轻烟淡雾,一时仿若天人。

    周遭涌上的苍藤被淡白的云烟尽数切碎,云烟凝而不散,看似弱不禁风,却轻易割裂不断袭来的苍藤。

    云邪看着身旁淡淡的云烟,封印只解开了一层,便有这样的力量吗?

章节目录

玉图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白陆青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白陆青鸦并收藏玉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