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前行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四周苍苍密林逐渐退去。山势渐缓,眼前现出一条清澈的溪涧,溪中怪石卧波,水流潺潺。三人纵身越过,来到了一片青苍森郁的疏林。

    林中树木俱是高大无比,粗有数围,每棵树木之间都隔着三四丈的距离,宽大的间隔中不见萋萋荒草,反而从树上垂下一条条青翠的长藤,似长蛇般蜷曲在地。藤叶苍翠欲滴,厚厚一层铺在地上,林中本就天光暗淡,此时一眼望去,仿若笼了一层阴冷的绿雾。

    季言洲见状不禁皱起眉头,转头对扶玉和云邪叮嘱:“我们小心一些。”

    扶玉二人闻言都点了点头。

    疏林占地似乎十分广阔,三人小心翼翼地前进了许久,竟连林子的边缘也未看到。林中山风吹拂,四野不断响起沙沙的枝叶拂动之声,仿佛潮水流涌。

    又过了约摸半炷香的时间,三人俱都觉察出些不对劲来。因为无论他们如何前进,周遭的景色似乎都不曾变化过。两旁的树木虽在不断后退,可每当他们落足之时,便无端生出一种仍在原地的错觉。

    三人互望一眼,同时停了下来。

    季言洲大步走到一颗古树之下,抽出焰刀,在皲裂的树干上划下一道深深的刀痕。之后,便纵身一跃,眨眼间便是数丈的距离。然而等他转过身来定睛一看,扶玉与云邪依然近在眼前。

    季言洲目光一紧,迅速转向一旁的古树,皲裂的树干上极深的刀痕赫然在目。他面色一沉,望向扶玉二人,问:“你们方才看到我做了什么?”

    扶玉想起方才季言洲的动作,又看着他凝重的神情,迟疑着开口:“师兄,你向上跳了一下。”

    季言洲闻言眉头皱得更深,须臾道:“看来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听到这样的话,扶玉面上虽有忧虑,却并不意外,她忍不住叹口气:“内蛮山果真是危机四伏,步步杀机。”

    季言洲揉了揉她的头,笑了笑:“无妨,有师兄在。”

    语罢,他环顾四周,目光不经意向上扫了一眼,看到阴沉的天色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对扶玉二人道:“我上去看看。”

    说完,奋身一跃,几下掠上树巅。树巅之上视野开阔,季言洲手执焰刀,长身玉立,他极目远望,只见前方枝繁叶茂,苍翠欲流,茫茫一片林海,无边无际,竟看不到尽头。

    头顶铅云密布,近在咫尺,昏暗而压抑,沉沉地似要坠下来一般,说不出的沉闷之感。天地间死寂一片,唯余冷风掠空呼啸,彰显暴雨将至。

    季言洲望向阴沉的天穹,皱眉沉思不语。

    扶玉正在树下仰首观望,耳畔忽听云邪急喊一声“小心”,整个人便被云邪用力一提,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扶玉尚在惊愣之间,四周却突然现出七八条碧绿的长藤,自下方追赶而来,眼看便要缠住二人双脚。

    云邪长眉紧锁,他左手牢牢抓住扶玉,右手掌心蓄力,倏地向下一拍,一股迅猛的劲风旋即生出,将长藤卷向一旁。

    然而那些长藤只歪了一歪,便又重新追逐而上。

    但就在这片刻之息,云邪已掠上一枝横斜逸出的树梢,他脚下一点,提气一纵,便向着更高处跃去,避过了那些追赶的长藤。

    可这一脚也不知惊动了什么,突然从树干飞出一条格外细嫩的长藤,竟径直朝着扶玉眉心刺来,无声无息,疾如闪电,让人防不胜防,转眼已是咫尺之遥。

    扶玉瞳孔骤然一缩,只觉长藤似乎紧紧锁定了她,竟给她一种避无可避的感觉。她下意识便要拔剑抵御,然而右手一动,这才想起胳膊已被云邪抓住,此时即便左手拔剑,也已然不及。

    电光石火之间,眼前突然横出一柄长剑,剑光晶莹射目,光芒只闪了几闪,眼前袭来的长藤便被切成数段,坠落在地。

    长藤冲势虽被止住,但最前端的一部分仍是打在了扶玉眉心,白皙光洁的额头上立刻现出一个豆大的伤痕,从中渗出丝丝乌黑血迹,自眉心蜿蜒而下。

    扶玉只觉眉心一阵尖锐阴寒的刺痛,仿佛被毒蛇撕咬了一口,自心底涌起一阵恶心之感,四肢也酸麻发软,浑脑中浑浑噩噩,整个人沉重又无力。

    云邪正在纵跃,忽觉左手猛地一沉,连带着他也狠狠往下一坠。他一惊,连忙沉住气,停在就近的一段树枝上。

    云邪低头察看扶玉,只见她目光涣散,神情痛苦,面上隐隐透出黑气,额头乌黑的血迹不断流淌而下,四五道深黑的血痕蜿蜒在白净的脸上,触目惊心。

    云邪见状面色一变。

    刚用袖子将扶玉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便听四野簌簌声如潮水般响起,晃眼,周遭已涌起数十条长藤,如毒蛇一般立起,朝着二人疾冲而来。

    云邪神情凝重,催动手中风巽,只见长剑青光闪烁,飞旋不止,护在二人身旁,四周呼呼风起,林中长藤无一能近身。

    这一连串的变故不过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等季言洲察觉之时,林中长藤已四面八方地将云邪二人围住,铺在地上的长藤一根根立起,迅速向外蔓延而去,仿佛由沉睡中逐渐苏醒过来。转眼间,竟已全数立起。

    他向下看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只觉浑身一阵阵地发寒。只见在碧绿的长藤之下,是一片乌黑湿濡的土壤,而土壤之中是无数殊形诡状、堆积如山的森森白骨。人骨、兽骨、以及无数一节一节的碎骨头,堆积一处,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年,其中腥气冲天,不断地发出阵阵恶臭,闻之欲呕。

    季言洲急忙从树巅一跃而下,一边催动焰刀,一边如飞鸟般纵掠在树梢之间。

    焰刀雪亮的刀身流过一丛朱红的火焰,火焰熊熊燃烧,四周温度瞬间拔高。季言洲手挥长刀,将围在四周的长藤尽数击退。

    长藤也似是畏惧一般,大部分还未触及,便已纷纷退避。

    季言洲破竹般冲开围堵,很快便来到了扶玉二人身边。他的目光在触及昏昏不醒的扶玉时倏地一凛,握刀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云邪在一旁沉声道:“长藤有毒。”

    季言洲不发一言,快速从行囊中拿出一个玉匣,从中取出一粒龙眼大小的解毒丸,捏成两半,一半塞入扶玉口中,一半用指尖碾碎敷在眉心。

    一会儿,扶玉才慢慢醒转过来。

    “怎么样?”季言洲神色关切。

    扶玉只觉得眉心一阵清凉,药丸甫一入口,更是头目清明,浑身说不出的舒畅。身上渐渐恢复了些力气,她微微一动,这才发觉自己竟整个人靠在了云邪的身上,她耳根微红,连忙站直了身体,轻声对季言洲道:“我没事了,师兄。”

    “没事就好,下次一定要小心,知道吗。”季言洲轻声叮嘱,见她已恢复了些气色,这才松口气,重新将目光转向四周。沉吟半晌,忽道:“地上这些碎骨头,看着倒像是蛇的骨头……”

    云邪在意着扶玉的毒伤,并不曾去关注地上的骨头,此时乍一闻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匆匆转头去看。这一看,面色遽变,两道长眉紧紧锁起,他将飞旋在四周的风巽快速收回,低头细细察看起来,而在风巽晶莹的剑身之上竟多了一道游丝般的黑气。黑气虽然细微但却无法忽视,看上去令人极为不适。

    云邪沉声道:“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这里是蛇藤林。”

    “蛇藤林?是什么地方?”季言洲微微拧眉,他从来不曾听说过这个地方。

    云邪神情肃然,语气低沉:“我曾在一册书籍上见前人记载过,在内蛮山,曾有一个亩许大的蛇窟,其中毒蛇数不胜数,无人敢去招惹。这些毒蛇大多并不出来危害生灵,只守着蛇窟终日沉睡,偶尔出来几条巨蟒出来觅食,却也无伤大雅。所以历来圣灵圣人只斩杀一些作恶多端的毒蟒,并不将其斩草除根。但在千年多前,曾经的五位邪灵之一婴灵童狡来到了此地,他倒翻蛇窟,将蛇窟焚烧了十天十夜,又用阵法将它们困在一片林子里,使之狂暴,让它们互相残杀。就这样过了数十年,千万条毒蛇尽数惨死于林中。而在毒蛇群死去的百年后,林子里竟逐渐蔓延出许多长藤,这些长藤俱是奇毒无比,倘若被击中三次以上,便与废人无异。”

    扶玉闻言不由惊异,没想到这些长藤竟还牵扯出邪灵童狡。

    童狡,称号婴灵,乃是元洲五位邪灵之一,一千七百年前诞生于阴水窟,生不足四尺,貌若孩童,残忍嗜杀,穷凶极恶。

    婴灵童狡出世之时,恰无圣者在世。那是元洲最为黑暗的一段时期,原本平静安宁的元洲大地千疮百孔,乌烟瘴气。在那几百年的时间里,元洲上的人与兽俱都活在婴灵童狡的阴影之下,元气大伤,就连当时第五大门派的天衍门也被灭了满门。

    季言洲神情凝重,半晌才道:“那书上可记载了破阵之法?”

    云邪缓缓摇了摇头,肃声道:“书上记载,一旦走入林中,便会被永远困在其中,永不得出林。”

    季言洲和扶玉闻言俱都沉默。

    良久,季言洲才开口,振奋二人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们还活着,总会想出办法。方才我下来时,它们一直不曾近我身,便是我们说话之时,也不曾攻击,想来,它们应该是俱火的。”

    焰刀之上,火焰无声燃烧,而四周长藤虽在簌簌而动,但确实不曾攻击上来。季言洲手握焰刀,向前用力一挥,火焰蓬勃,飞出三尺之远,而前方长藤果然退避三舍,看上去十分惧怕。

    “它们果然俱火。”季言洲心下了然,转头又对扶玉和云邪二人道,“既然知晓了弱点,这些长藤暂时不必为虑,只要不触碰到便好。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破阵的方法,天将下雨,若是我们一直被困在这里,最先致命的必定是瘴雾,所以,不论如何我们都必须要找到破阵的法子。”

    话音刚落,便听云邪沉声道:“来了。”

    季言洲转头一看,只见四周长藤密密麻麻,越涌越多,虎视眈眈地围住三人。天色越发阴沉昏暗,冷风呼号,林中亦是昏蒙蒙一片,眼前长藤却依旧冷绿万顷,鲜绿的藤叶被冷风吹得啪啪作响,起伏如潮。

    三人背靠而立,各自催动手中兵器,红青白三色剑光渐次亮起,剑光闪烁,在晦暗中交织成一片异彩。

    季言洲低声嘱咐:“我们都小心一些,尽量不要碰到这些长藤,以免污了兵器。”

    扶玉口中应了一声,手下连续挥出一道道冰刃,将袭到跟前的长藤尽数斩断。

    也不知过了多久,长藤虽无法伤害到三人,可三人却都有些力竭不支。季言洲和云邪还好些,扶玉却有些难以支撑,体内灵气消耗了大半,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可眼前的长藤却越来越多,仿佛永无尽头。

    季言洲只觉自己跟前的长藤越发稀少,而扶玉和云邪的前方却越来越多,他忙低声道:“换位置。”

    三人顺势一转,错了个位置。季言洲长刀一挥,火焰煌煌飞出丈远,瞬间将跟前的长藤焚去一半,化为厚厚一层劫灰。

    似这般僵持了许久,季言洲和云邪渐渐都觉有些头晕眼花,四肢百骸也是一阵泛冷。

    季言洲顿觉不妙,忙向四周观望,只一眼,便敏锐地发现那些被斩断的长藤断处以及劫灰之中竟缓缓飘出极淡的轻烟,汇聚成丝丝缕缕黑气,而此前因林中昏暗,三人俱都未曾留意。

    季言洲脸色铁青,急忙开口提醒扶玉和云邪:“快闭气,不要去斩断长藤,这些烟雾有毒。”说完,又拿出玉匣,迅速打开,递给云邪,道:“快服下。”

    云邪显然也未料到长藤竟棘手至此,他神色微沉,并不多言,忙从玉匣中取出一粒药丸服下。

    季言洲一边低头吞下一粒药丸,一边不断挥舞着焰刀,将四周长藤逼退。

    然而没过多久,三人便渐渐处于劣势,周遭长藤铺天盖地向他们逼进。

    正在势急之间,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人语,由于离得有些远,加上四周嘈杂的环境,所以三人并不听得太清,可慢慢的,那声音却渐渐清晰,仿佛就在左右。

    只听一个婉转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你看,这片林子如此多长藤,纸条上说的是不是这里?”

    随后一个嗓音低沉的男子接道:“‘藤林’,应是这里没错。”

    “那我们快些进去吧。”女子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促着。

    季言洲听去只觉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是谁,正在分神思索,忽听他们要进入林子,连忙高声警醒:“侠士且慢,这林子看似无害,实则凶险异常,万万踏入不得。”

    耳旁传来那女子惊讶的声音:“严铮,你听到了吗,有人在说话,可我怎么什么也没看见?”

    “想必是存在着什么阵法,从林外无法窥见其中。”男子道了一句,又低声说了几句话,似是下了什么决定,接着他高声道,“多谢少侠出言相告,少侠警醒之恩,在下与师妹定当涌泉相报。”

    而季言洲在听到“严铮”二字时,这才猛地想起原来林外男女竟是那天在长风客栈看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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