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过了几盏茶的功夫,季言洲缓缓睁开双眼。他目光清明,双眸炯然有神,长长地吐出口浊气后,转头分别看了一眼扶玉和云邪,见两人仍在调息之中,便思量起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困境。

    这里石质特殊,坚硬无比,想要挖出去是不可能的。

    念及此,季言洲心中一凛,黑色莲花竟能将这座山炸成这样,其威力可见一斑。

    那究竟是什么?

    季言洲想了片刻,仍是没有头绪。随后他便摇摇头不再去想,打量起四周。

    然而刀剑光芒所照范围十分有限,季言洲拿起焰刀,轻轻催动,雪亮的刀身迅速窜起一丛流火。季言洲提刀向上一划,一条三尺多长的煌煌火龙瞬间腾飞而去,张牙舞爪,一点点照亮全洞。

    眼前是一个长而窄的狭洞,宽约一丈,洞顶约有两三丈高,面积并不太大。顷刻间,飞舞在高空的火龙也已至山洞尽头,而尽头除了一面高大的石墙之外,并无他物。

    奔腾的火龙无声无息地撞在石墙上,悄然消弭,不留半点痕迹。

    火光消失得虽快,但一瞬之间,季言洲看见那面石墙上似乎刻着什么。他沉思片刻,突然站起身,提起刀,缓步上前察看。

    季言洲将焰刀凑近了一些,只见高大的石墙上有着许多纵横交错的深痕,看上去像是岁月侵蚀的痕迹,似乎并无出奇之处。

    他高举焰刀,借着明亮的火光仔细端详,打量了一圈,忽觉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深痕仿佛组成了一种简易的阵法。

    季言洲向后退了几步,左手催动焰刀,刀身立即生出一丛蓬勃的火焰,光芒耀眼,瞬间照亮整面石墙,交错的深痕一览无遗。

    季言洲从上到下仔细观察一番,原本平静的神情一点点变得震惊,第一眼望去,只觉这阵法平平无奇,似乎再简单不过;可等他看第二眼,每一道深痕似乎都隐隐流转光华,灵气纯净,环绕其上,再看第三眼、第四眼……眼前简易的深痕似乎蜕去了外壳,变成一个光华耀眼,深含天地奥妙,仿佛包罗万象的顶级阵法!

    一时间,季言洲的目光无论如何也无法从石墙上移开,他几乎是贪婪地盯着石墙,将阵法中的每一横、每一列、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季言洲自小对阵法颇有研究,大大小小的阵法也看过不少,却极少见过这样一种几乎完美的阵法,阵式简单却玄妙至极,将一切繁琐化为简易,洗去浮华,回归原来质朴与本真。

    他凝视石墙,越看越是惊叹,阵法极简,石墙之上所有的痕迹都恰到好处,无一处缺失,无一处累赘。季言洲静静感受,渐渐竟若有所悟,仿佛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可下一刻,他忽然在充溢的灵气中嗅到了一些熟悉的气息,仿佛一道惊雷砰然炸响,季言洲全身发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阵法,几乎能够肯定,布下眼前阵法的一定是元洲某位圣者!

    是了是了,也只有圣者才能布下如此极致的阵法!

    这时,他猛然发现眼前静止的阵法似乎有所变化。季言洲的目光凝在石墙右上方一处弯曲的深痕,敏锐地觉出些突兀与怪异的不和谐。

    那里……似乎是阵法的薄弱点?

    阵法讲究的是万物间的平衡与相合,利用天地万物种种特性,创造出无数奇妙之景。可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若想真正达到平衡相合,极为不易,无论是何等厉害的阵法,都会存在薄弱之处,也正是破阵的关键。因此布阵之人会想方设法掩盖,手段或高明,或拙劣,绝不会让这些阵法的薄弱之处令人知晓。

    前一刻,眼前的阵法分明完美到极致,此时怎会主动显露出弱点来?

    季言洲神情惊异,正欲细察,然而晃眼间,那道弯曲的深痕竟无声无息地消失,仿佛原本便不存在。而深痕一经消失,原本阵法之上充溢的灵气立即散去,流转不息的光华也暗淡下来。

    季言洲惊骇无比,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阵法竟会自行破解开来!

    尚在震惊之中,忽听一阵轻微的机括之声,季言洲循声霍然转头,只见在石墙的正中,缓缓凸出一块约手掌大小的石盘。石盘静静地镶嵌在石墙之中,自左上方向下划过一道深痕,与四周深痕完美衔接,若不仔细看去,几乎不会发现。

    季言洲的思维不由混乱起来,他想不通圣者有何深意?

    他看着那块石盘,只觉如堕云雾之中,脑中越发混乱,在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洞里,布下这样一个完美的阵法,却又自行解封,这究竟是为何?这个阵法应是用来封锁石墙,禁止人们深入其中,可为何要在此处封锁?难道在这山洞的更深处有着什么可怕的存在?

    可若真是如此,又怎会留下石盘?

    毫无疑问,石盘就是打开石墙的关键,可他着实想不通,石盘为何会自行现出?须知阵法一旦破解,也就失了原来效用,难不成是那位圣灵故意所为?

    想到此处,季言洲脑中灵光一闪,瞬间冷静下来,他转身向后看了看,本以为这里只是一个寻常山洞,现在看来,这长而窄的山洞倒像是一条刻意挖成的甬道。

    若是圣者刻意显露出石盘,那么必然是希望有人打开这面石墙。

    季言洲拧起眉头,回身瞧向石墙,却发现墙上深痕此时呈现出一种极为奇妙的走势,仿佛是无数暗流汇于深潭。

    布下阵法的究竟是哪位圣者?而这位圣者的目的又是什么?若是打开,这石墙背后又会是什么?

    对他们来说,是逃生的出路还是新的危机?

    他踟蹰许久,终究是没有去触碰石盘,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还是维持原状较为稳妥。

    他收回焰刀,走回扶玉身边。凝神思量片刻,其余几人已渐渐从调息中醒转。

    岑凌和宋琬两人率先醒来,二人本就受伤不重,此时也已恢复如初,正在低声谈话,随后不久,严铮和云邪也相继醒来。

    季言洲回过神来,见众人逐一醒转,不由侧首望向扶玉。扶玉面色红润,神情平和安详,看上去已无大碍,只是不知为何并不醒来。

    云邪恰好也正看向扶玉,见她神态安宁,好似睡着了一般。

    季言洲忍不住唤了两声,扶玉这才迷迷糊糊地醒来,等瞧清了季言洲的面孔,茫然地道:“师兄……”

    季言洲眉目之间是掩不住的担忧,连忙问道:“怎么?还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扶玉摇摇头,梦呓般呢喃着:“没有,就是有些困罢了……”

    季言洲见扶玉一副昏昏欲睡、似乎困极了的模样,想起她入山以来受的苦,忍不住叹了一声:“你不该来这里的。”

    扶玉见季言洲神情肃然,语气中隐含自责,不由打起精神,双手撑着坐了起来,道:“我没事,师兄,只是休息不够,有些困罢了,你不必担心。”

    见扶玉明明十分困倦,却强打着精神来安慰他,季言洲自责更甚,面上却柔和了神情,道:“好,没事便好。”说完,便将天蚕绫取出,垫在她的后背,低声道:“困了便好好睡一会罢。”

    天蚕绫本就柔软至极,扶玉后背一贴上去,仿佛要陷进去一般,便忍不住更靠近了些,顿觉舒适无比,倦意更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睁不开眼睛,在阖上双眼的最后一刻,她挣扎着瞥了两眼季言洲和云邪,确认二人无虞之后这才沉沉睡去。

    季言洲却仍是不放心,时刻关注着她,稍一听到扶玉发出什么响动便立即转头察看,良久,见她呼吸均匀,神色沉静,确实只是睡着了这才略放下心来。

    云邪在一旁默然注视良久,半晌才移开了目光。

    山洞中渐渐安静下来,万籁俱寂,少顷,忽听岑凌迟疑着开口向严铮问道:“刚才那个黑色莲花,到底是什么?”

    严铮闻言,神情不由凝重起来,声音也有些低沉沙哑:“或许是天乌莲。”

    “天乌莲?那是什么?”岑凌忍不住小声问道,想起那朵奇诡的黑色莲花,惊惧之外,岑凌更多的却是茫然。

    季言洲和云邪闻言则同时转头望向严铮,显然也并不曾听闻过天乌莲之名。

    严铮沉声缓缓道:“在来内蛮山之前,我曾将有关蛮山所有的书录都翻阅了一遍,关于那朵黑色莲花,我只在一本名为《蛮山异录》的书中浏览过一些极为相似的内容,那书中的末篇,写的便是内蛮山一种由乌云聚成的莲花,撰书者将其命名为天乌莲。”

    “那撰书者署名可是秦氏?”久未开口的云邪忽然道了一句。

    此言一出,洞中几人的目光齐齐转向他。

    严铮闻言不由诧异地望着云邪,道:“云少侠怎知?书页末尾确实著有秦氏二字,可我查遍书籍,也未找到半点有关秦氏的记录,这秦氏一族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从未听闻过?”

    不仅是严铮,季言洲也从未听过所谓秦氏一族以及《蛮山异录》。

    云邪声音清淡沉静,他回道:“只是一些从老前辈那里听来的传闻,据说秦氏一族出现于四千多年前,其族人一生都为搜寻记录蛮山异事异象而生。因常年活动于内蛮山,所以极少与人往来,也极少人知晓。并且秦氏一族只是短暂的存在过几百年,后来不知为何便没了消息,渐渐湮没在岁月之中,再无人提及,几百年的心血《蛮山异录》也随着秦氏一族的销声匿迹而遗失。”

    “原来如此。”严铮神情了然,他继续道,“家师酷爱藏书,此书乃是家师于多年前偶然得之。秦氏族人实在了不得,我翻阅之时,发现此书关于蛮山的内容写得十分真实详尽,连一些细枝微末都不曾遗漏,所以看时也十分留意,书中所记内容均有听闻,唯独末篇天乌莲却是闻所未闻。”

    “书中记载天乌莲曾于四千多年前出现过一次,可历史上也并无其他书籍记载,并且末篇字迹潦草,龙飞凤舞,几乎难以辨认,与此前端正苍劲的字迹天差地别,并不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所以当时唯独不信天乌莲这一篇,对此存了疑心,以为是后人拾之,胡乱写了上去。现在再去细想,那些潦草的字迹,恐怕是秦氏族人遭遇了什么极为危急的情况,只能匆匆忙忙地记录下来。”说着说着,严铮的声音是忽然变得极为低沉肃然,“如今,我们已见识到天乌莲的存在,想来书中所记或许也是真的了。”

    季言洲闻言心中一凛,接声问道:“书中是记了什么?”

    严铮忆起那不曾被他放在心上的字句,不由顿了一顿,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天乌莲是何来历、为何出现,秦氏一族在书中并未言明,却不知为何笃定天乌莲一旦降世,内蛮山便会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以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听到此处,季言洲心中突然“咯噔”一下,在极为震惊同时更有一份深藏的恐惧。他们都曾见识过天乌莲的力量,摧毁内蛮山似乎并不难做到。而他们竟然从这股力量下逃生,该说他们幸运吗?

    “并且书上还留下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万不可使其觉醒’。”

    岑凌睁大着一双杏眼,神情难掩惊惧,她虽知那天乌莲来历绝不简单,可却也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她声音干涩:“难道现在外面已经……”

    狭窄的山洞中一片死寂,几人不约而同的陷入沉默之中,一时都无法想象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

    季言洲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朵诡异而巨大的乌黑莲花,一经想起全身不由便泛过一阵寒意,联想起扶玉的异常,他暗暗想到,难道玉儿是因那朵天乌莲才会变得虚弱?

    若是《蛮山异录》所载非虚,那岂不是意味着如今的内蛮山将会迎来一场巨大的灾劫,而身处内蛮山的他们,是不是也已经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这场不知结局的劫难之中?

    那么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季言洲想着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凶险,不由面沉如水,本以为有了沈霄前辈的指引能够顺利出山,不成想天不遂愿,竟会遇到传说中的天乌莲。

    出山之路重重险阻,遥遥无期,而凌烟还在外蛮山等着他们,他们这么长时间不回,凌烟必然担心不已,或许还会想出什么办法前往内蛮山来寻找他们。

    想到此处,季言洲一双眉头不由皱得更深,始终不曾松开。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尽快走出内蛮山,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无论如何,他们几人也要安全的回去。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山洞深处,透过深重如浓雾般的黑暗,仿佛看到了那块手掌大小的石盘。

    季言洲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良久,他握紧了拳,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

    啪嗒。

    也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山洞里忽然传来一声清响,仿佛是炸雷在耳旁响起,扶玉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倏地睁开双眼,入目是漆黑的洞顶,扶玉茫然地瞧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耳畔不断传来火焰烈烈燃烧之声,她不由抬起目光向着四周打量,可扫视一圈,并未发现四周燃起了火堆。扶玉坐正了身体,侧耳仔细听去,那声音也不知从何处传来,轻轻缓缓,时有时无。

    扶玉秀眉微敛,目光不住向周遭打量。

    季言洲见她忽然醒来,目光也不知在寻找什么,忙关切问道:“现在如何?还觉着困吗?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云邪见她眉头皱起,似乎很是苦恼,不由开口问道:“怎么了?”

    扶玉摇摇头,顷刻又迟疑着开口:“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像是……火焰燃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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