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等扶玉意识到时,她早已无法发出声音,体内灵气也不知被什么掠夺,四肢麻木冰冷。她只能维持着僵硬的姿势,惊恐地望着头顶漆黑的巨掌,拼命想要去提醒一旁的五人。

    它要来了!快逃!他们决不是它的对手!

    可是要往哪里逃?

    恐惧惶然之间,扶玉更多了一种茫然与颓败,他们又能往哪里逃?扶玉从未这样清晰地感知过绝望,在这股庞然强大的力量面前,他们根本无从反抗,甚至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她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必死无疑的绝望,从前无论何时,无论遭遇何等凶险,她总有种直觉相信自己不会轻易死去,可此刻她却觉得万念俱灰,生迹全无,仿佛那只巨掌已全然掌控了她的命运,压制着灵魂,一切都不由己。

    扶玉四肢僵冷,遍体生寒,脑中也浑浑噩噩,混乱不清。意识渐渐模糊,神情恍惚,脸色也一片灰败,仿佛入了魔怔,昔日清澈如水的明眸慢慢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抹不去的灰翳。

    “扶……玉……”

    砰!

    仿佛有惊天暴雷在眼前轰然炸开,破开浓厚乌云,天光乍亮,照彻苍穹。

    扶玉猛然清醒过来,听到一旁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呼喊,是云邪?!是云邪的声音!

    “呃……”她竭力地发出声音回应,却只能发出一些音节,然而还没等到云邪回答,又听一声砰然响动,像是有人摔倒的声音,之后,四外骤然寂静下来。

    扶玉浑身一冷,忽地生出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她拼命想要呼唤,却只觉得有一双手紧紧锁住了脖子,整个人仿佛被高高提起,呼吸都渐渐不畅,更遑论发出声音。

    就在此时,扶玉眼见石像头部的裂口不断变大,窸窸窣窣地从中掉下一些石块泥土。洞顶上方的黑色巨掌也几乎已全部成型,看上去约摸七尺长,三尺多厚。

    而扶玉身上的不适之感也越来越强烈,几乎达到了顶峰,不仅呼吸不畅,还伴随着一阵恶心眩晕。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极为闷窒,连体内血液流速也突然加快,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红色。

    洞顶之上,黑色巨掌突然手握成拳,后又倏然张开,就在这一握一张之间,一股恐怖深沉的力量不断回荡在洞底。虽然力量并不庞大,可却带着毁天灭地、不可一世的压迫与杀气,不禁叫人心胆俱寒。

    扶玉忽觉眼、口、耳、鼻齐齐一痛,没一会儿,便有湿濡的液体从七窍缓慢流出,口腔和鼻端满是浓烈的血腥味。眼前也是一片鲜红,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面颊、全身也越来越痛,直似要裂开一般。

    扶玉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可陡然间,似乎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照射着她,宛如一轮金日,闪耀万顷天光,炽热温暖,璀璨夺目。而她觉这股神秘力量莫名熟悉,似乎在哪里曾感受过……

    好像是……是那片金叶子!

    想到这里,扶玉突然恍惚了片刻,无数难解的疑问盘旋在她脑海里。淡金叶子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几次三番救她于水火。

    所有的压力与痛苦似乎都被金叶子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浑身一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扶玉狼狈地趴在地上,剧烈急促地喘息,冰冷阴寒的铁链贴着发热的脸庞,所有的温度、生命都像是在被一点点吸走。

    眼前仍是鲜红色的,歇了许久,她才有力气抬起袖子擦拭双眼的鲜血,睁开眼好一会儿才逐渐看清眼前景象。一抬眼,赫然见那片淡金叶子静静悬在半空,光芒已然淡了许多。而那黑色巨掌,光芒照射过后,大小竟发生了些许变化,整整小了一圈。

    再看四周,师兄云邪五人尽数倒在地上,全身血迹斑斑,面色苍白如纸,看上去生迹全无。

    扶玉慌忙爬起身去察看他们的情况,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而云邪离她最近,没几步她便蹲下来去唤他,喉咙中似乎含着血,十分沙哑:“云邪?云邪?”

    云邪脸色煞白,满脸血痕,气息奄奄,不管她如何呼喊也毫无反应。

    扶玉蓦地生出一种恐慌,她下意识屏住呼吸,颤抖地用手探云邪的鼻息,刚一碰到人中便觉一阵寒冷的刺痛,有如无数根尖利的冰针扎在手上。然而幸运的是,在这刺痛之中还有一股微弱的气息存在。

    扶玉一口气重重松下,连忙起身去察看师兄的情况,可还未站起,头顶忽然笼下一片阴影。

    她抬起头,猛然发现原本在洞顶最高处的黑色巨掌竟逐渐移动起来,有意识般朝着石像头部飞去,晃眼间便已经覆盖在石像头部上。

    扶玉尚在惊异,突听“嘣”的一声闷响,只见巨掌突然捏爆了石像头部,原本就已布满裂痕的石像轰然崩裂开来,坠落无数大小不一的碎石。只是还未坠落到地,便已被淡金叶子弹了开来。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脑中混沌一片,只觉不可思议。

    就在此时,纷落的碎石之间,忽然掠过一道乌金光芒,径然穿过淡金叶子朝着扶玉直直落来。

    扶玉一惊,急欲抽剑去挡,只是剑刃还未全部拔出,眼前已闪烁一道乌金光芒,抬头一看,一支约摸一尺多长、半寸多厚的浑圆短棒已稳稳地悬在她的眼前。

    短棒整体色作墨黑,自上至下镌刻着两条细密的烫金纹路,整支短棒除了乌金二色之外,再无其他。乌黑的棒身看不出是甚材质,上面两条金色纹路自左至右环绕相接,精巧又细致。

    扶玉细细端详,好奇之外还有一股莫名的亲切,她能感觉到,这并不是什么邪物。乌金短棒凌空静静漂浮,仿佛在等待扶玉接手。

    扶玉沉吟片刻,鬼使神差地将剑收回鞘中,那一刻,宛若有着命运指引,她缓缓握住了短棒的一端。

    乌金短棒刚好一手握住,契合程度连扶玉自己都觉不可思议,仿佛为她量身打造,天生属于她一般。乌金短棒握住的手感极好,她试着挥舞了几下,短棒划过空中呼呼生风,虽然有些沉甸甸的,但使用起来丝毫不累赘。

    也不知怎的,她第一眼便极为喜欢这个乌金短棒,此时拿在手上,越看越是止不住的欢喜。

    只是顷刻,扶玉便从喜悦之中回过神,这乌金短棒如何会从上面掉落下来?

    她连忙抬头去看洞顶,只一眼便叫她惊骇万分。

    洞顶上方,巨大的石像头部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古朴残破的青色圆形丹炉。青色丹炉约四尺多宽,十分古旧,表面多处都已褪色掉漆,黯淡无光。

    以扶玉的目力,能清楚地看见丹炉上篆刻许多奇怪的图画与三个朱色古字。

    她仔细辨认了一会,才看出来图画画的是山川湖泽、日月星辰以及各种山精鬼魅;对于古字,她认为自己应该认识,可她分明却从未见过这种文字。她张了张口,只觉有某种奇怪的欲望要呼之欲出,可当她想要发泄出来时,始终有什么沉沉压着,喉咙也像是失声了一般。

    扶玉苦恼地挣扎了一会儿,仍是想不起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就此作罢。

    青色丹炉漂浮于空,而黑色巨掌托着丹炉,掌心化成一片黑色的火焰,不停地燃烧着丹炉四壁。四周空间渐渐扭曲起来,扶玉能清晰地看见洞顶石壁变得漆黑坚硬,没一会,两旁石壁便渐渐窸窣粉落。

    也许是有淡金叶子的保护,扶玉他们并不受到那火焰的影响。

    除此之外,黑色巨掌上又分出丝丝缕缕如绣花针一般粗细的黑雾蔓延而上,似是在寻找丹炉的突破口。然而在这恐怖的黑炎烧灼之下,残破的丹炉看上去岿然不动,稳如磐石,不仅炉壁上一道裂痕都没有,颜色更是分毫未变,连黑点都未曾出现一个。

    乌金短棒难道是丹炉上的物件吗?扶玉猜测着。虽然她并不知青色丹炉到底什么来历,但她明白那丹炉定然不是邪物。

    她重新打量起乌金短棒,端详了一会,扶玉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掌心划破了一道血痕,因为不痛不痒,以致于她毫无所觉,这个时候才发现。

    血液缓缓流出,扶玉眼前蓦地浮现出几条奇怪的纹路,一种来自于本源的冲动驱使着她,紧握住乌金短棒,身体不受控制,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扶玉迈步走到石像右侧,离师兄极近的石砖旁,掌心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入短棒中,又顺着棒上的烫金纹路缓缓流下。

    她手持乌金短棒,用自己的鲜血缓慢描画出脑海中阵法的纹路,只一笔,便将那些断连的纹路尽数相接;而石像左侧的空白石砖上,有如镜面照影,随着扶玉的描绘也逐渐显现出来。

    此时的扶玉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她的神识仿佛又游离于身体之外,能够意识到自己却无法控制自己。

    两种纹路落成的一刹那,鲜血在洞底复杂的纹路间汩汩流动,流入那些繁杂神秘的阵法之中。原先死气沉沉的阵法此刻仿佛活过来了,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生机与力量,晃眼已流通大半阵法。

    扶玉体内血液大量往外涌出,可她却觉不出一丝痛感,甚至没有一丝不适。

    她望着焕发生气的阵法,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似乎她入山以来历经种种险难,冥冥之中,竟只为这一刻。

    而在扶玉未曾注意的洞顶上方,黑色巨掌突然狂暴起来,不再烧灼青色丹炉,而是上下沉浮起来,搅得锁链上的光芒明灭不定,洞中忽明忽暗,随后更是一掌向着扶玉拍来,不过行至半途便被淡金叶子化解开来。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这时,扶玉耳畔倏地传来一阵奇异的声音。声音极其微弱,似乎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际。

    她四下里仔细听去,发现声音来源并不在她周围,但“噗通噗通”的声音却逐渐清晰沉厚。扶玉聚精会神地听了几遍,蓦地一怔,这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只是极为节奏怪异,总是急跳两下,随后便缓下来,再又急跳两下,与常人规律的跳动大大不同,导致她一时竟没辨别出来。

    这心跳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传来心跳声?难不成这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的活物?

    扶玉不由毛骨悚然。她连忙扫视四周,又凝神听了一会,忽然缓缓抬起头。

    隔着淡金叶子的一层光幕,她看到原本坚不可摧的丹炉之上,不知怎的炉盖上竟被撬开了一丝缝隙,缝隙之中一缕幽幽的红血丝缓缓探出。

    心跳声也赫然是从那里传来!

    而随着炉盖缝隙的打开,那阵诡异的心跳声越来越响,有如擂鼓震耳。并且更奇怪的是,那缕红血丝尖端已凝成一滴浑圆的血珠,像是细针刺破指尖而渗出来的艳红鲜血。

    晃眼,血珠滴落下来,浸在石像上,瞬间覆盖了小半的面积,看去宛若一张猩红的幕布披拂在上。

    一沾上那鲜血,所有的生气像是被吞噬殆尽,锁链上的白光迅速黯淡,连鲜血滴落在石块上的那一部分都开始萎缩起来,陷下去一块。

    熟悉的恐惧感再次袭来,并且还伴随着一股浓郁到几乎要成形的血腥味。扶玉惊愣间,骤然袭来一阵剧烈的头痛,脑袋仿佛要四分五裂,心脏也跟着诡异的频率跳动起来。

    洞顶的黑色巨掌不知为何异常狂暴,一次又一次地向扶玉击来,淡金叶子悬在半空,承受下所有的攻击。也许是力量使用过多,黑色巨掌竟比初时小上一半,而淡金叶子的光芒在巨掌猛烈的攻势下也越发黯淡。

    只听“咔”一声极细微的声响,淡金叶子终于支撑不住碎裂开来,化为星星点点光芒消散于空中。

    黑色巨掌疾如闪电,刹那间已穿透扶玉的身体,紧紧将扶玉擒在手中,丝丝缕缕的黑烟自七窍中钻入体内。

    扶玉只觉身体某处一冷,脑子空空茫茫,全无思绪。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丝痛觉,少顷,便铺天盖地的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扶玉脸色惨白,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自内而外地经历着千刀万剐,五脏六腑、筋脉髓骸……她以为自己会疼死过去,可偏偏神志清醒,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经受着炼狱般的折磨。

    千钧一发之际,四周突然有猛烈的水火风雷之声轰轰而起。声音振聋发聩,宏大响亮,风雷水火交替循环,有如排山倒海。隐约间,扶玉似乎在四围洞壁上依次看到风雷水火的幻影,风火熊熊,甚是震耳。

    而后,洞底阵法猛然迸发出千万道耀眼的霞光,气息纯净到凛冽。光芒有如白练般刺穿巨掌,瞬息之间便将其击溃瓦解。

    千万道金光在洞中交织成了一圈密层层的光网,将石像和青色丹炉齐齐围住。金光霞彩中,只见红血丝烟消云散,炉盖也重新封合。

    扶玉倒在石砖上,金光穿身而过,有如春风拂面,灵泉漫涌,居然瞬间治愈好她所有的伤痛。

    她正欲起身,石像深处却忽然传出一声难以辨清的嘶哑厉吼,满怀悲愤与怨恨,几乎要震颤麻痹灵魂。紧接着又是一声怨愤不甘的怒吼,似乎是喊了两个字,可随着千丝万缕的金光覆盖而上,声音终究弱了下去,再也听不清了。

    此时的扶玉尚还一无所知,直到很多年后,她才知道石像里面究竟是什么,于是她恍然大悟,原来所有的一切早在万年前便已有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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