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正午时刻,晴空万里,日光直射山林。

    周围草木丰茂,葳蕤繁盛,温和的日光透过斑驳扶疏的枝叶,在丛草灌木之上撒下点点碎金。

    此时分明是进入内蛮山后最为轻松的时刻,可扶玉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神色郁郁,心不在焉地跟在季言洲身后,目光不住瞥向身侧不远的云邪。

    如今哀雪剑已经归还给缥缈山,那等他们出了内蛮山,云邪是不是就会离开了?天下这样大,分开之后,他们还能再见到吗?

    一想到此,扶玉心中一阵难言的失落与愁闷。

    似这样低着头闷闷地走了许久,不知不觉中,三人又走进一座大山,四周山景越发秀丽,比起来路更加繁茂蓬勃。

    扶玉环视一周,这才想起来问了一句:“师兄,我们要去哪里寻找灵泉?”

    季言洲听她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便回过头去,只见扶玉面上没精打采,还颇为愁苦,也不知是何缘故。正在琢磨,忽见扶玉的目光偷偷觑向云邪,他瞬间明白过来。

    季言洲暗笑一声,才道:“大概就在这不远了。灵泉四周灵气充沛,景色会明显繁盛于周围。这里景色越是美丽繁荣,便说明我们离灵泉越近。”

    “嗯。”扶玉听完轻轻应了一声。

    见扶玉还是没什么精神,季言洲随即笑道:“听上去是不是觉得灵泉很容易找到?”

    扶玉一呆,随后点了点头,道:“听上去是不太难。”

    季言洲故作神秘:“是啊,灵泉的所在,只要略知一二都能判断出来,但从古至今数万年,却极少有人能真正找到灵泉,玉儿可知是为什么?”

    “为什么?”扶玉望着季言洲眨了眨眼,顺着师兄的话问了下去。

    季言洲背着双手,慢慢道:“因为灵泉蕴含丰富的灵气,所以经年累月,每口灵泉周围都会自然形成一个独特的阵法,人们身陷其中却浑然不晓,无论自觉自己走入山中多深,总是会回到入山原点。这个阵法不知范围大小,也不知破解方法,这么多年来,无数人尝试走入其中,却都无功而返。”

    “我想,或许是这种神奇效用的泉水,不该为常人所有吧。而且,我所知道的,这世上真正走过阵法,见过灵泉的人有这个数。”季言洲摆了摆手,张开五指,意味深长地道,“这五人还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

    “圣灵熹和、剑圣弈谷、无忧圣人、叶迦圣灵,以及……”季言洲缓慢地说着这些传说中的名字,说到最后一个却突然顿了一下,正欲说出,另一边却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残刀圣人。”云邪在一旁道。

    “对,残刀圣人聂朽。”

    随着这些名字被季言洲一个个地报出来,扶玉的惊讶也越来越大。熹和圣灵自不用说,四口灵泉本就是被熹和圣灵发现的,而其他走过阵法的四人至少也是圣人以上的实力!而他们,真的能走过这个阵法?

    除此之外,扶玉也吃惊地望着师兄和云邪:“你们怎么知道这么多……”

    季言洲挑了挑眉,道:“这又算不得什么,我这两年和你师姐在外游历,闲来无事时,便将《元洲录》翻来看看,里面记载得十分详细,看的多了,知道的自然也就多了。”

    扶玉闻言,不禁一时语塞。《元洲录》又厚又长,除了个人传记和异闻轶事两个篇章充满传奇色彩,内容曲折离奇,跌宕起伏之外,其他许多内容大都枯燥冗长,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趣。

    《元洲录》中很多地方扶玉只了解了个大概,对于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就不大清楚了。

    扶玉蹙了蹙眉,不解道:“那既是这样,我们又为何还要来找灵泉?”

    季言洲笑得轻松:“既然离得这么近,总归是要来见识一番的。这灵泉周围的阵法虽然强大,却没什么危险。说不定,一个不小心,我们还找到了呢。即便寻找不到,灵泉四周定然生有许多灵药,或许能找到一些草药清除顾朝体内的部分毒素。”

    正说着话,三人又绕过了一座大山。

    就在此时,眼前突然拔地而起一座巍巍高山,一眼望去几乎有百丈之高,三人一瞬间便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山中青林秀润,花木繁盛,苍松修竹,奇花瑞草,数不胜数,何止百类。

    季言洲抬头望着这凭空出现的高山,想着这样巍峨雄伟的高山,先前怎会没有看到呢。一会儿,他眯着眼,恍然明了:“看来,我们已经到了。”

    扶玉惊奇地望着眼前的高山,这山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方才远远的竟望不见?

    扶玉尚在惊异,又听季言洲说到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眼前的高山竟是灵泉阵法的一部分,难怪方才会望不见。

    高山耸入云霄,给人的压迫感极强,扶玉不由有些紧张和不安起来。

    而一旁,季言洲用焰刀除去周边的蓬草,在脚下清理出一片空地,并在空地上画了个一尺方圆的圆圈。画完,这才深吸一口气,率先抬脚向着山里走去,而扶玉和云邪走在季言洲身后。

    三人一入林中,头顶天光瞬间黯淡下来。林中安谧清幽,地势陡峭,到处散发着不知名的浓郁花香,以及隐隐的野兽咆哮声。

    三人前行了一段时间,并没有发现丝毫异样,看上去这里与寻常山林并无不同。

    季言洲的脚步不急不缓,不轻不重,他处处留意着周围,越走越觉这里名不虚传。虽然明知这里是幻阵,却仍然觉察不出任何阵法的气息,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真实。

    随着三人的深入,四外景色逐渐开始变换。苍林花木繁盛依旧,山中地势却慢慢趋向平缓,崎岖陡峭的山路最后竟变成一条笔直的平坦林道。

    林道两旁俱是百年以上参天巨木,树旁繁花细草,满地铺绣。林道上堆着厚厚一层青黄相间的落叶。

    三人立在林道口,望着这明显异常的林道,不约而同地顿了脚步。

    季言洲心中一动,这林道是否就是寻到灵泉的关键呢?还在沉吟,身后不知何处吹来一股强劲的林风,仿佛在催促着他们走入其中,满地落英被吹卷着向前,三人的后背也像是被人推了一把,身不由己地向前迈了一步。

    三人微惊,连忙站稳了身体。各看了一眼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入林中。

    脚踩在落叶上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还未走几步,周遭景象骤然一变。原本生机盎然、一派春意的疏林,突然硝烟弥漫,杀伐声如擂鼓震耳,四外血流成河,尸骸堆积如山,恍如置身远古战场。浓郁刺鼻的血腥味几乎要流淌成型,令人闻之欲呕。

    天穹阴沉黯淡,浓云密布,乌鸦盘旋上空,忽然俯身冲下,去啄食附着在白骨上的残余腐肉。

    三人吃了一惊,只见周遭景色逼真到了极致,连不远处枯黄染血的草木都看得一清二楚。季言洲眉头紧皱,左手拔刀出鞘,连忙叮嘱:“先不要轻举妄动,看看是什么情况。”

    扶玉和云邪也忙抽出雪霁和风巽,警惕着四周。

    只是扶玉何曾见过这等尸山血海的惨象,她苍白着脸,低着头不忍去看。

    “小心!”一旁的云邪忽然用力拉着她往后退去,

    扶玉一愣,抬头一看,只见四周的骸骨竟动了起来,自行拼凑着身体残骨,没一会儿,便形成一个高大的骷髅,“嘎吱嘎吱”地活动起来,并且迅速朝他们袭来。

    而暗沉的苍穹中更是密密麻麻地满布着锋利的刀枪剑戟,一眨眼的功夫便如暴雨般坠落下来。

    三人虽然全力抵挡,但却有如螳臂当车,顷刻之间,便被刀枪穿身而过,如山一般的骷髅层层扑上,将三人分食殆尽。

    “咔!”

    仿佛有什么轰然破裂,扶玉猛地睁开眼,惊愕地看着眼前,剧烈地喘着气。她抬手看了看自己,那种撕裂感和窒息感痛楚似乎仍在。随即又惊醒般的去看季言洲和云邪,见他们神情虽同满是惊愕,但身上安然无恙,并无伤痕,这才放下心。

    待看向四周时,又是一阵惊异,眼前是一座与此前一模一样的高山,同样巍峨苍翠,高达百丈,震人心魄。再一看脚下,扶玉这才发现他们根本没有移动半分,仍然站在原来的地方,甚至师兄画的那个圆圈也仍在,似乎先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

    扶玉呆呆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被送出来了?还是我们根本没有进过山?”

    季言洲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神色复杂,他还记得刀剑穿身而过的剧烈痛楚,以及最后被骷髅分食的恐惧和无力。在那样强大的力量之前,他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更可怕的是,他们所经历的怕不过是幻阵的冰山一角,真正的恐怖根本还未触及。

    他向着扶玉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不过不管是入山之前还是入山之后,我们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季言洲抬头望了望天,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和严铮他们汇合吧。”

    “好。”扶玉点点头,又抬头望了一眼巍峨高山,仍然心有余悸。

    扶玉正要转身离开,余光中忽然瞥见一只高大的黑影快速地在山林中奔掠而过,疾如闪电。她一愣,只见山林中平静如常,扶玉以为是自己眼花,便没有太过在意。

    三人按原路返回,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比起来时气氛沉闷了不少。

    扶玉眉头紧蹙,心事重重,她想:这下,他们是真的要回去了。寻找灵泉已是无望,与严铮四人汇合之后,大概明天他们就该出山了。出山之后,云邪应该也会与他们分别了吧。

    想到这里,扶玉心底一阵难过,若真是这样离别,二人可能这辈子也见不着一面了。可若是想让云邪留下,又该以什么理由呢?哀雪剑已经归还,云邪似乎没有和他们一起游历的理由了。

    扶玉越想越是难过,不由低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云邪忽然开了口:“你们有听到什么怪声吗?”

    扶玉闻言一怔,忙凝神听去,果然在左近的山林中隐隐约约听到一声极凄厉的嘶鸣,仿佛饱受折磨。

    “这是什么声音?”扶玉蹙着眉,随后又望向季言洲,“师兄,你听到了吗?”

    季言洲眉心微皱:“可能是两兽相斗,这种情况内蛮山太多了,我们还是先走一步,以免被波及到。”

    扶玉应了声好,不再理会,和季言洲云邪一起继续向前走。

    没走多久,那惨叫之声竟离他们越来越近,左近山林也不断响起窸窣的爬行声以及树木断裂声。紧接着又响起一声愤怒地喝骂:“畜生哪里逃!”

    三人闻声一惊,声音已离得极近,似乎下一刻便要从密林中冲出来。

    三人一时也不知是何情况,恰好此时身在山坡上,周围俱是高可齐人的灌木丛和奇形怪状的山石,十分隐蔽,可以借此挡住身形。

    季言洲刚向扶玉和云邪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听到坡下一前一后的嘶鸣和怒骂。

    季言洲向坡下看去,只见密林中快速冲出一蟒一人。那蟒浑身雪白,一尺多宽,两丈多长,尾巴上一道血流如注的巨大伤口,血肉翻卷,深可见骨。

    白蟒后面紧追不舍的人是个老者,身穿灰色长袍,左臂空空荡荡,模样十分古怪,眼窝深陷骨内,双眼还是诡异的暗绿色,嘴唇发紫,脸上皱纹有如沟壑一般。

    此时他右臂一扬,露出一只干枯瘦长、漆黑如炭的右手来,手中撒出一团细细的粉末,尽数洒落在白蟒身上。白蟒一沾了粉末,便痛苦非常,不停翻腾拍打。不一会儿,雪白的蛇鳞上便现出斑斑紫紫的痕迹。

    白蟒奄奄一息,低低哀鸣,拍打的动作也弱了下去,渐渐便没了动静。

    灰袍老者冷笑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柄寒气逼人的短刀,手起刀落之间,已利落地将白蟒开膛破肚,又伸手向着白蟒体内一掏,鲜血淋漓地掏出一个拳头大的蛇胆。

    灰袍老者张口一咬,便吞下一半,大口嚼吃起来。

    季言洲见状心中一寒,一时不敢妄动,这里草丛蓬生,一旦行动定然会惊动他。

    等了一会,见那老者离开了,季言洲这才张着口,无声地说了一个字:“退。”

    然后还未走出一步,便听一声冷笑,语气狂妄自大,傲慢至极:“哪里来的小辈这般不懂规矩,见了我不出来跪见,连招呼不打一声就想走吗?”

    季言洲一惊,只觉脑后生风,他下意识一歪脑袋,只见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从面颊旁堪堪飞过,“砰”的一声深深没入了树干中,消失不见

    而树干上“嗤嗤”地冒出阵阵紫色烟雾,紫烟缭绕,气味怪异,瞬间腐蚀了一大片草木。

    季言洲急忙拉着二人后退,提醒道:“小心!这烟雾有毒!”

    扶玉忙抽出雪霁,催动起来。一连七八道冰刃飞出,欲将其冰冻在树上,只是须臾间,冰块就被紫雾“嗤嗤”融化。

    云邪催动风巽,青白色的剑光闪动,一股劲风自剑刃生出,裹挟着紫雾飞旋上升,消散于天际。

    三人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灰袍老者。

    季言洲目光沉静,他站直了身体,仍向灰袍老者略一抱拳,道:“还请前辈莫要见怪,晚辈三人实在被吓住了,前辈又走得太快,是故迟来拜见。”

    灰袍老者闻言并不答话,只是不停用冰冷阴鸷的目光打量着三人。突然,他寒笑一声:“倒是不错的苗子,待我将你们全身浸满毒药,然后拿你们去喂我的宝贝,它们肯定吃得很开心。”

    季言洲面色一沉,语声渐冷:“前辈这是何意?”

    灰袍老者仍是不答,仿佛闻所未闻,他直勾勾地盯着扶玉和云邪,上下打量,忽然咧嘴一笑:“你俩的体质可真是不错,用来以血养毒真真是妙极了。”

    季言洲声音愈冷:“前辈莫要说笑了,晚辈三人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灰袍老者却冷笑一声:“今天你们三个,谁也别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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