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一回到阵法之中,便生出一种极为玄妙的感觉,仿佛过去了很长的时间,又仿佛极为短暂。

    他们与沈霄小枫一起将近过了十年,可仔细回忆起来,又似乎只是几个日夜。

    眼前轻微的一阵眩晕,虚虚实实似乎交错起来,分不清究竟仍是幻境还是阵法之中。

    扶玉注视着小枫,一时无法从漫长的情绪中脱离,心底仍是难受得紧。又想起此时困境,忍不住伤感道:“云邪,我们会被一直困在这里吗?还有小枫,她和沈霄大侠分开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回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白鹿山……”

    “如果找到了出去的方法,我们把小枫一起带出去吧。”扶玉说着说着,脱口而出。

    “她在天霞珠光芒笼罩之内,我们近不了她的身。”云邪声音十分低沉。

    扶玉怔愣片刻,面上神情难掩的失望:“难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云邪默然片刻,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看向扶玉,快速道:“不论如何,我们若想出去,只能破去这个阵法。我有一法,或许可以使我们三人都能出去。”

    扶玉神情一喜,连忙追问:“什么方法?”

    “若是我没有猜错,四周这些庞大的力量应是来自于天霞珠,阵法的核心也是这颗天霞珠。阵法中核心位置偏离一分一毫,都可能产生极大的影响。若我们能使天霞珠偏离原来的位置,即使不能破阵,至少也能产生大的震动,从而找到破绽。而等我们真正破开阵法时,便可以带她一起离开。”

    云邪仰头又看向二人头顶的圆珠,顿了顿,才道:“这颗圆珠名为……紫定珠,内中也蕴藏着强大的力量,虽可能比不上天霞珠,但也姑且可一试。”

    扶玉面上顿时现出喜色,知道云邪每次有行动时,便至少有一半的把握,于是她忙道:“那我们现在要试试吗?”

    云邪的眉头仍是微微拧着,并未立刻答话。

    扶玉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他沉声道:“两颗珠子相撞之后或许会产生其他的情况,你千万不要离开我身侧,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紧紧拉住我。”

    云邪虽知方法可行,紫定珠不会输于天霞珠,但他总觉事情没有那样简单,也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具体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他的所做决定也全然是自主想法,然而他总觉得有一只巨手在推动着他们前进。

    只是此时的他已无法再顾及这些,目前首要考虑的,是他与扶玉的安全。

    扶玉见云邪神色凝重,也稍敛了喜色,郑重地点点头。

    随后,云邪看向前方静静悬在半空的天霞珠,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催动头顶的紫定珠。

    紫定珠一经催动,顿时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初闻还不觉如何,时间一久竟觉要上瘾一般。而笼罩在二人头顶的紫色光芒瞬息扩大数倍,有如高山一般。

    紫定珠幽幽飞向天霞珠,只晃眼间,便与天霞珠撞在一起。

    看上去的动作极为轻盈,仿佛只是两片云朵相碰,可在双珠相撞的一瞬间,竟产生了两股难以想象的浩大力量。

    两股力量碰撞不息,在刹那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其中力量恐怖至极。然而这两股力量只是相互入侵,并不外泄,否则这大半的山脉都将夷为平地。

    渐渐的,漩涡中两种碰撞的力量竟似本源一般逐渐融合,原本白茫茫一片的阵法变得漆黑如墨,昏沉无光。

    万物阒然无声,仿佛远古洪荒,混沌未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沉寂的黑暗中突然现出星点般的光芒,明明灭灭,连成一片,眨眼汇成九天银河般的璀璨光明。

    绚烂银河之中,忽然自尽头处诞生出一团朦胧阴影,或许是一瞬之后,又仿佛是千年万年,第二团阴影也逐渐显现,随后第三团、第四团……至最末位一共显出九团阴影。

    须臾过后,阴影逐渐散去,显出九件或长或短,形状各异,大小皆有不同的物品。

    九件物品如一道漆黑的长虹静静横列虚空,其中位列第四位、第六位的物品逐渐明亮,光芒炽盛,灿烂炳焕,而其他七件依旧隐藏在黑暗里,不得而见。

    四周漆黑被耀眼的光芒燃烧殆尽,消弭成烬,晦暗轰然破碎,从此天地分,日月出,浊沉清扬,乾坤朗朗。

    天雷地火,暴雨飓风;山川起伏,湖海汹涌。此后万万年,百川众流,森罗万象,天地种种,由此而生。

    九件物品横列苍穹之上,无论下方山川湖泽如何变幻流转,岁月如何奔腾不息,依然寂静沉默,亘古不变。

    此时的扶玉和云邪,注意力俱被眼前罕世难见的奇景震撼吸引,都未发现在扶玉的眉心和胸口皆有拇指大小一团青光闪烁不息。

    与此同时,横亘于苍穹最首位的那件物品,亦有幽幽青光闪闪烁烁,只是一半明一半昧。

    二人正在注视,却见九件物品突然尽数隐去,消失不见,四周高山湖泽也都不见踪影,再次恢复了茫茫一片的阵法模样。不同的是,紫定珠与天霞珠散发在外的力量几乎融合成一体,浩浩荡荡,汪洋般恣肆磅礴。

    两颗珠子并列悬于二人头顶,紫芒霞彩闪腾不停,共同笼罩住他们。

    二人神情俱是惊愕不已,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他们向四周看去,却发现小枫离他们已不足几尺远。

    “这到底是……”扶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形容,她喃喃道,“方才那九件物品难道是传说中的九件天地至宝吗?”

    云邪闻言沉默片刻,才道:“或许是,天霞珠本为九件至宝之一,产生这样的情景也不奇怪。”

    扶玉有些茫然无措:“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原以为使天霞珠偏离原来的位置便能破开阵法,没想到现在竟成了这样的情况……”

    云邪皱眉思索起来,须臾,他正要说话,忽然远处轰隆之声大作,仿佛骇浪怒啸,九天神雷震响,声势极为惊人。

    二人乍一听都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紫定珠与天霞珠融合的力量前方,一股庞然浩大的力量,夹杂点点散碎金光,重重叠叠,朝着他们冲荡而来。

    只是还未到身前,便无力地散去,仿佛已散尽了最后的力量。

    这股力量来得仓促突然,然而又在瞬息之间退去消失。

    在这股力量散去之后,紫定珠与天霞珠的力量以肉见可见的速度飞快向外扩张,少顷,只听无数声清脆的裂响,像是有什么在逐渐破碎。

    扶玉不明所以,但直觉告诉她此时阵法应该已经破除,正要询问云邪,忽觉一股阴邪冷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弥漫而出。

    她浑身一个激灵,一种无形的恐惧顷刻间笼罩了她。

    正欲仔细辨别,这股气息又迅速收敛,滴水不漏,快到几乎让人恍惚是错觉。

    扶玉莫名有些紧张,她四下查看了片刻,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一时半会也只能将心底的不安压了下去。

    此时阵法已破,云邪抬手将紫定珠收了回来,而天霞珠也缓慢降落,自行飞入小枫袖中。

    没了天霞珠的力量支撑,眼见小枫就要坠落在地,扶玉忙纵身上前,接住了她。

    紫定珠与天霞珠的力量逐渐散去,二人头顶露出苍蓝的天穹。

    日光正盛,扶玉这才看清他们所立之处是一个宽阔深长的山谷,而山谷两旁数十里的山峦已尽数崩塌,成为一片废墟。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小枫,却不想小枫原本鲜活丰润的肌肤,此刻竟逐渐萎缩下去,仿佛耗尽了生机,枯竭了灵气,姣美的面庞上顷刻间布满皱纹,如乌云般的秀发一寸寸霜白,整个人瞬间苍老了数十岁。

    扶玉大吃一惊,面露骇异:“这是怎么回事?!”

    云邪见状也吃了一惊,他默然思忖许久,才缓缓道:“或许是过度使用天霞珠的原因。天霞珠的力量虽独立于主人之外,但与其主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每一次动用,都是以主人的力量为引。小枫姑娘被困在阵法中这么多年,凭借天霞珠的力量存活下来。但同时,天霞珠亦会汲取一丝小枫姑娘的力量。虽可能只是一丝一毫,但阵法中的力量太过庞大,这么多年消耗了她太多的力量,不管是她的灵气还是生命。阵法之中,天霞珠与小枫姑娘能达到一个平衡,但如今平衡消失,天霞珠庞大的力量也消失,这十多年的损耗会在瞬间发作。”

    扶玉闻言惊愣,心底是说不出的难受悲伤,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那她还能……活多久?”

    云邪沉默不语,许久才道:“无法确定,这类情况都极不稳定,或许可以活很久,或许几个月……”

    扶玉只觉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竟有些喘不过气,她望着小枫,只觉难过不已。

    就在这时,小枫的眼睫忽然微微颤动,须臾,她缓缓睁开了眼来。

    她的面容已十分苍老,沟壑道道,然而双目却甚是清明,不见半分浑浊老态。

    扶玉和云邪俱是一愣,而小枫却朝他们温和一笑。

    小枫与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可她却生出一种从未有的亲切之感,仿佛与他们已认识了许多年。

    她微微笑了笑,开口说了话,只是声音苍老沙哑,几乎难以辨清:“可以……送我回……白鹿山吗……”

    扶玉凝神细听,只听清了“白鹿山”三个字,但她仍是连连点头,哽声回道:“好。”

    “我来背吧。”

    云邪将小枫背在背上,三人正准备离开,前往白鹿山,忽听山谷中远远的有声音传来,似是有人在呼喊着什么。

    扶玉和云邪驻足去听,只听那声音越发清晰,而另一头山谷尽头也现出两个身影。

    “玉儿!云邪!”

    突然间听到熟悉的声音,扶玉不由神色一喜,回过头急忙挥手呼喊着回应:“师兄!师姐!”

    季言洲和江凌烟几个纵身,不多时便到了扶玉和云邪的跟前。二人看到云邪背上的小枫时,不由开口问道:“这位前辈是……”

    云邪道:“说来话长,我们离开这里再说,先去白鹿山。“

    “好。”几人相处这么长时间,早已培养出些许默契,季言洲只点了点头,并未多问。

    四人一路疾驰,没多久,再次来到了白鹿山。

    几人站在溪边,扶玉寻找片刻,随后目光停在一块石槽上,她掬了水浇上去,向左连转三圈。

    季言洲和江凌烟将扶玉的动作看在眼里,有些惊讶,却也了然。果然在他们掠过溪面之时,不再像之前那样引起滔天巨浪。

    扶玉和云邪领着季言洲江凌烟轻车熟路地上了白鹿山。他们推开木屋的门,只见屋内陈设俱十分整齐新颖,虽有落了灰,但也只是浅浅一层,看上去仿佛时常有人来居住。

    几人略微打扫一番后,将小枫轻轻放在了床上。

    此时的小枫看上去十分疲累,已阖上了双眼,呼吸也是轻而浅。

    扶玉连忙让江凌烟帮忙查看小枫的身体状况。

    江凌烟仔细感知了一会,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不一会儿,她起了身,什么话也没有说,指了指屋外。

    三人意会,忙一起走出木屋,将房门轻轻带上,走到亭中才说起了话。

    江凌烟语声沉重:“这位前辈的情况十分奇特罕见,以我的判断她至多不过三十多岁,然而体内的灵力和生命力却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脉象极其虚弱,且似乎这些年从未进食过水米,只是强靠着某种力量以及长久的沉睡进行最低的消耗。”

    扶玉沉默片刻,随即幽幽问道:“那她……还能活多久……”

    “无法确定。”江凌烟摇了摇头,叹道,“这位前辈目前无法进食任何水米或者丹药,她的身体太脆弱了,即便是一点一滴都是负担。以我的能力,只能勉强续着她一口气,至于能撑多久,我也不知。”

    季言洲在一旁不由问道:“你们是怎么遇到这位前辈的?可知这位前辈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知道原委后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扶玉便将自己与云邪进入山谷后的经历,被困入了阵法以及小枫的记忆幻境,大致说给了季言洲和江凌烟。

    二人怔怔听完,皆是一阵叹惋。

    “那你们呢师兄,你们又发生了什么?”

    原来自巨浪中四人分散后,季言洲和江凌烟也被困入了某种阵法中。只是那阵法奇怪得很,虽然极为强大,但弱点竟一览无遗,仿佛被人刻意显露。

    二人虽知不寻常,但为寻到出路只好以蕴火珠一点点瓦解阵法。最后,阵法受到冲撞,他们才得以逃出。

    明明身处同一个山谷,却分别困入了不同的阵法,几人敏锐察觉到其中的异常情况,然而山谷已毁,也无法再探知究竟。

    四人在白鹿山停留了几日。

    几日里小枫一直处于沉睡的状态,偶尔醒来片刻,也会很快睡去。

    江凌烟以自己的灵气缓慢游走在小枫体内,试图复原一丝一毫的灵气,只是效果微乎其微。

    扶玉一日日看在眼里,心中愈发难过。

    渐渐的,一个想法就慢慢成型。她犹豫许久,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她找到了云邪,开了口:“云邪,我想……去找沈霄大侠。”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找云邪,或许是云邪与她一起经历过这段,她觉得云邪明白她在想什么。

    小枫与沈霄大侠当年的分离实在太过潦草,充满了遗憾,就连被分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都一无所知。而他们在内蛮山见过的沈霄大侠应是恢复了记忆,所以至少在小枫生命弥留之际,让她再见一眼沈霄大侠。

    虽然天大地大,沈霄大侠行踪神秘,谁也不知道在哪,希望渺茫,可如果不去做,结局便会永远停滞在这里。

    云邪不假思索:“好,我和你一起去。”

    “先去剑宗,我们全力赶往,十多天便可抵达。”

    扶玉喜不自胜,重重地点头。

    遥远的万古雪山,风雪呼啸声中,忽然有人睁开了眼,眸中淡金光芒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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